行至半途，大丁氏回過身，一臉恨鐵不成鋼：“你說你，都死過一回的人了，咋還這么木呆呆的？都快到地方了，一句話都沒有。待會見了你爺你奶，可千萬不能這樣。”

        丁春花卻覺得冤屈，哪里是她不肯說，實在是不知該說些什么。

        她剛才在腦子里扒拉半天，總算是把丁家這幾號人都給弄清了。至于大丁氏，慣常和原主家來往并不多，姑侄兩個只在年節遇上幾回。偶爾大丁氏去鎮上到原主家，原主也不過添碗水，話再不多說一句。

        她只好抿抿唇，低了頭不語。

        大丁氏一見，手指頭待要點點，又想起什么，轉過身子繼續往前走，再不肯搭理她。

        丁春花倒是松口氣，她現下不怕人家嫌她性子悶，只要別老讓她說個沒完就成。

        眼看著丁家就要到了，忽的從邊上竄出幾個孩子，直奔著兩人而來。及至快到近前，孩子們一齊大聲喊起來：“吊死鬼，沒人理。吊死鬼，沒人理。”

        聲音響亮，音調一致，若說事先沒人說過，鬼都不信。

        丁春花給這幾聲喊得懵愣著，不知如何是好。都說小孩子是最天真的，可現在這幾張嘴里吐出的卻是最惡毒的話。偏偏他們并不以為意，還覺得這樣戲弄別人頂好玩。

        “誰教你們的？趕緊給我滾，要不老娘就不客氣了。”大丁氏叉著腰，對著孩子們喊道。

        幾個孩子也不急，咚咚跑了幾步，回頭做了個鬼臉，又喊起來。

        “吱呀”一聲，丁家的門開了，丁老漢從院里走了出來。

        一見著他，幾個孩子吐下舌頭，趕緊作鳥獸狀，四散奔逃。

        丁老漢見孫女呆呆地站在那里，也不甚在意，回身進了院。

        大丁氏趕緊拉一把丁春花，跟著也進了院。

        丁春花被拉得一趔趄，終于回過神來。她剛才也是一時想起前世的事，才恍惚了一下。這回怕是更要被人當成呆頭鵝了。

        唉，呆頭鵝就呆頭鵝吧。

        院里很靜，出乎尋常地靜。只有雞鴨不時發出幾聲“咯咯咯”、“嘎嘎嘎”的叫聲。

        大丁氏見了，也覺奇怪，嘴里嘀咕一句：“大嫂、三嫂都不在家嗎？”

        丁老漢在前頭重重咳了一聲，她趕緊閉上嘴巴，默不作聲跟著進了屋。

        “娘，她倆都沒在家？剛才咋一個人都沒出來？”一進屋，大丁氏就往凳子上一坐，問道。

        “你大嫂讓我支到后院喂豬去了。那一個，我讓她在屋里看著夏花做針線活。”

        “喂豬？她能干這活嗎？不又得推給兒媳。”大丁氏撇撇嘴角，滿不在乎道。一回頭，見丁春花還站在那兒，喊道：“你咋還站著呢？趕緊坐下。”

        丁春花這才后知后覺般上了前，分別和丁老漢、杜氏打了招呼，在大丁氏下首撿了把凳子坐下。

        “你這孩子，咋到了奶家還這么見外？還坐那么遠。”杜氏笑瞇瞇道。

        “娘，她愛坐哪兒做哪兒唄。你咋管那么多？”

        “你這孩子。咋說話呢？娘和自己孫女親近親近還不行嗎？”

        “行，行，行。您親近親近，來，我倆換個位置。”大丁氏說著，真就起身和丁春花換了位置。

        丁春花從進屋起，就有點犯迷糊，她清清楚楚記著廖氏和她說過，兩家子是鄰居。可這回從周家出來，可是拐過一趟房，才到了丁家。這又是咋回事？她從原主的記憶里，也沒找出在這兒住過的印象。

        “春花，若是周家住著不順心，就搬回來住。到時就讓老三他們給騰個屋，有地方住。”丁老漢開口了。

        “爹，三哥那兒哪兒還有地方？難不成讓夏花跟著三哥倆住？”丁春花還沒答話，大丁氏就先插了一嘴。

        “那也是我老丁家的人，咋能總在周家住？”丁老漢不滿道。說罷，又瞇著眼笑道：“春花，我聽說你今早就過來了。一直在周家干活了？”

        丁老漢一笑，丁春花的心就一“咯噔”。她不怕杜氏那種明著來的，就怕丁老漢這種臉上掛著笑的。因為你也不知道這人背后在算計啥。

        又一想，自己咋也是他孫女，除開婚事也沒啥可算計的。這婚事嘛，他們再急也不敢這個時候把她給嫁出去，那上吊的事可沒過多久。

        但周家的事就不一樣了，連她都知道兩家不和，這時候又咋能往外說？畢竟，她還想靠這個賺錢呢。

        “爺，就是大妮問我要幾個花樣子，她也想往繡鋪里送點繡活。前一陣，她不是去看過廖嬸嘛？那時我倆見過。”

        “就這事？”丁老漢自然不信，什么花樣子值得把人請到家里來？看來老婆子上回去，有些事也沒打探明白，比如孫女這性子，他咋越看越覺得不對呢。他打了個哈哈，把事岔過去了。

        別看杜氏總是咋咋呼呼，有事就往出沖，可輪到大事，那都是丁老漢做主。比如現在，丁老漢在那兒和丁春花說話，她就一聲不吭。待丁老漢沒啥問的了，她才開口。

        “春花，待會在家里吃飯。等下晌再回去。我讓你大伯娘做飯去。”

        丁春花趕緊給攔住了，道自己在繡鋪子里領了繡活，還得趕回去做活。若不是大妮再三相求，她也不會來這一趟。

        杜氏聽了，有些為難，說孫女來看自己，咋也不能讓空著肚子回去。傳出去，不得說她刻薄嗎？連口飯都不給吃。

        丁春花趕緊安慰，說過一陣子再過來。等把繡活交出去就有空閑了。那時再來家里吃飯。

        杜氏只好勉為其難地松了口，讓下回來一定得吃個飯。還道莫說吃飯，下回來最好住上幾日。

        丁春花卻嚇得差點失了魂，住幾日？那不是更得讓人看出來了。這可不行。忙裝起了呆頭鵝，不管杜氏說啥，她都笑笑不說話，頂多嘴里“嗯嗯”幾聲。

        原本丁老漢有些懷疑，此時卻又犯了嘀咕：這么一瞧，倒和原來的性子有些像。

        眼瞅著日頭快到頭頂，丁春花忙起身告辭，嘴里一疊聲說著下回早點過來，讓二老別惦記著。

        等出了村，她這口氣才算是吁出來，心道：呆頭鵝就呆頭鵝吧，好歹能混過去，就是不知道下回來該咋辦？唉，真是一時有一時的難處。這日子咋就這么艱難？

        “當家的，我看你剛才就在尋思事，是琢磨春花的事？”杜氏送了丁春花回來，見丁老漢對著墻發呆，問道。

        “老婆子，你覺沒覺得春花有點怪？看著大面上和原來一樣，可那眼神卻變了。雖說也老低著頭，可那眼神再不像以前一樣躲著人。”

        “許是死過一回，想開了唄。這有啥？那經了事換了性子的也不少。”杜氏其實以前對這孫女也沒放在心上，反正是個丫頭片子，總歸以后得嫁出去。每回回來，都躲到她娘旁邊，連句話都不肯多說。

        丁老漢搖搖頭，心里還是有點放心不下，回頭沖杜氏道：“那人找的咋樣了？再過倆三月的，趕緊把她嫁出去。我今天瞅著她這樣，總覺得不踏實。”

        杜氏并不在意：“不過一個丫頭，還是個沒嘴的葫蘆，還能翻了天不成？她說破大天去，這婚事也得咱倆做主。前兩回去看她，還老是跟我要銀子，也不知是她自己想出來的還是別人攛掇的。這回你看，壓根就沒提銀子的事。她這性子啊，根本沒變。”

        “娘，上回我不是和你說把家里那鋤頭借我一把嗎？我都走到家門口了，才想起來。你趕緊幫我找出來，我好拿回去用。過兩天我就給你還回來。”大丁氏的聲音忽的從外頭傳進來，緊接著人就進了屋。

        丁老漢和杜氏對視一眼：也不知剛才的話閨女聽到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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