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春花從枕頭下掏出錢袋子，拿在手里就去找廖氏。

        “廖嬸，我想養幾只鵝，咱這兒有賣鵝崽兒的嗎？”

        天兒一日日熱起來，窗子早就支了起來，她也沒進屋，扒在窗子邊上，把頭探進去先問了一嘴。

        “碼頭邊上正有一家。左右我現在也無事，現在就去瞧瞧。”廖氏說著就起身出了屋。待出了屋，見她手里攥著錢袋子，瞇著眼睛就笑：“倒也用不著那么多。捏上幾十文也盡夠了。”

        丁春花一呆，手指頭撓撓臉，她是真不知道這東西到底多少錢。早先去鎮上時，只知道那雞得賣上六七十文一只，鵝比雞大上許多，不得比雞貴嗎？換言之，鵝崽兒也得比雞崽兒貴上許多。

        聽人勸吃飽飯，她進屋放下錢袋子，真就數出幾十個銅板，往荷包里一塞，出了門。

        路上廖氏就問她，咋好好的想起養鵝來了，前些日子不是倒騰菜呢嗎？

        她抿了嘴兒，不好意思地笑笑：“那肥早都追下去了，可那菜最快也得十天半月才能長好。想著閑著也是閑著，咱這兒離河近，草也多，若養了鵝，倒不必見天兒地打草了。往河邊一趕，總能混個飽。”

        她又捏捏衣角，手指頭搓上幾回，磨磨蹭蹭道：“那繡鋪子里的活，我現下是不打算做的了。上回去了鎮上一趟，就遇上了家里嫂子，惹了一肚子氣回來。再者，這幾日我這眼睛也總是疼，也就不做那想頭了。除了種菜，別的我也不會啥，就先養幾只鵝看看。”

        說完，她眼巴巴地看了廖氏幾回，心生忐忑：自己可是借了人家的地盤，若廖嬸嫌鵝吵咋辦？

        “回頭讓方海給搭個窩吧。咱家后院地方倒是大，就是都給種了菜。只能往前院放，就放雞窩邊上吧。”廖氏想了想，道，還拿手比劃了一下：“也就養個七八只，再多的就放不下了。”

        她忙不住點頭，能有個地方養就行了，咋還能嫌棄地方小？再說了，七只鵝也不少了，按那雞的價來算，也有半兩銀子了。鎮上的好稻米也不過八文錢，若依這樣算，一只鵝好賴也能抵上□□斤米。自然，養鵝也是需要投入的，光吃草也長不胖。

        賣鵝崽兒的婦人姓肖，廖氏進門先招呼了一聲，問起家里的鵝崽兒。肖氏道：“廖大夫來得可巧，月初剛孵出來的鵝崽子，到今個也有二十幾天，個個壯壯實實。買回去保準長得好。”

        說完，肖氏拿眼睛掃了丁春花一眼，心下猜測到底是哪個買。

        廖氏就說進屋看看。剛孵出來的鵝崽怕冷，肖氏單獨歸置出個屋子養鵝崽。

        進了屋，丁春花就見地上除了鵝崽還有雞崽和鴨崽，確如肖氏所說，個個看著都挺結實。就是不知道拿回去會如何。

        問好價格，丁春花就讓挑上七只。她也不擔心肖氏會蒙她，一個村住著，若是真養不好，幾日就病死了，到時候肖氏也落不著好。

        果然，肖氏從里頭挑了幾只最大的，還道這幾只孵出來的早一些。

        收完錢，肖氏又囑咐幾句，養鵝不比養雞養鴨，價高不說，鵝的食量也大，一般人家不愿養這東西。除了吃草，還得往里加糧食，比如米糠、麥麩子這些。

        對于這些，丁春花也早有心理準備。其實相比起來，養雞更容易一些，可廖氏本就養著幾只雞鴨。她若再養，混在一起，有些事情不好說。養鵝雖說麻煩點，可到底是自個的東西。

        她還想趁著這幾個月光景，多攢些銀子，趕到年底的時候能賃間屋子住。上回從碼頭回來，她還特意留意了一下，這村里也有屋子往外賃。就是手里沒銀子，只能等上幾月再說。

        說起來，不管什么時候，房子都是個大難題。

        只二十幾天的鵝崽并沒有多大，丁春花拿圍裙一兜就給兜回了家。

        一進院，她犯了難，肖氏是放屋里養的，自個若也放屋里，也沒地方。臥房自是不好養，若真個放到屋里，那氣味著實有些不好。

        鵝崽被兜了一路，早有些不耐煩，在里頭嘎嘎直叫喚，想要讓她給放下來。

        “你先放地上，等窩搭好了，多墊點草，應該沒事。天這么暖，凍不著。都是快一月的鵝崽了，沒事。”廖氏見丁春花站那兒不動，一下就猜中她的心思。

        丁春花依言放下鵝崽，那鵝崽猛地恢復自由，張著翅膀扇了幾下，四下里看看，見不是熟悉的地方，小腦袋四處轉，嘎嘎嘎地叫著，也不知在說些什么鵝言鵝語。沒一會，就到食槽里找吃的去了。

        小家伙們倒是不認生。

        到棚子里拿出推車，把木頭放車上，連著稻草一起推到了雞窩旁。

        她準備自個給鵝崽搭窩。

        廖氏站屋里瞧了，沒說什么，只覺這姑娘是個有骨氣的，想來等手里攢了銀子，也就要搬出去了。又一想，兒子年歲大了，讓個姑娘家在家里住，確實不太方便。

        都說吃飯容易種田難，放丁春花身上就是買鵝容易搭窩難。她是比著旁邊的雞窩來的，七手八腳把木頭扎土里，輕輕拿手推了推，那木頭嘩啦一下掉的滿地都是。她登時傻眼了，現下鵝崽小，自是推不動這木頭，可往后越長越大，豈不是撞一下窩，就得給壓里頭。

        她摸摸下巴，拿手拄著下巴看那雞窩：一樣的木頭，大小也差不多，那問題出在哪兒呢？歪頭看了一會，想明白了：許是溝子挖得淺了，再有一個就是繩索系得不夠牢。

        挪開木頭，又往深里挖了一些，插上根木頭試試，確實更穩當。挨個把木頭插土里，培上土。邊上拿小石頭擠一擠。她站起來拍拍手，這下該穩當了吧？

        眼下鵝崽還小，只地上多鋪幾層稻草即可。至于窩頂，用釘子把木條釘緊，這回可是從上到下都結實了。莊戶人家就是這點好，啥東西都自己做，所以工具倒也齊全。

        轉身往屋走，就見大門一響，周方海進來了。

        她看看日頭，天色還早，看來地里的草鋤完了，干活還挺快。

        周方海見她去了后院，轉頭盯著那推車瞧，有心想要和她說說推車的事，又不知如何開口，倒把自個難住了。

        廚房里，丁春花洗好菠菜，扔進滾開的水里滾了滾，就撈出來放到了碗里。待菠菜晾涼，攥干水，放到菜板上咚咚剁起來。剁好了又撿到缽子里，拿起搟面杖細細搗成菜泥。和剛才攥出來的水混到一起。

        舀上兩瓢面到盆子里，倒入剛才的菠菜汁，用筷子拌成棉絮狀，再揉成團。蓋上蓋子，等上一刻鐘，面團就變得又軟又光滑了。

        剛才站院里她就琢磨晚飯做些什么，站后院就看見了那幾壟菠菜。這心就按捺不住了，想著小點就小點，反正做面條也用不來幾棵。這菠菜長得綠油油的，瞧著就喜人，若不趕緊吃上一口，心里頭就一直惦記著是個事。靜悄悄到了菠菜地，薅了兩棵菠菜就往前走。

        半路上遇著周方海，他張著嘴剛要說些什么，她抿起嘴笑笑，忙不迭往廚房走。千萬別開口，我只拔了兩棵菠菜。那幾壟可一點都沒敢動。

        徒留周方海在那兒憋悶，這話又沒說出去。話說她拔棵菜作甚這么急？

        面團搟開，撒上玉米面，疊幾疊，切成寬面條。待鍋里水開，扔進鍋里開上三回。翠綠翠綠的面條就煮好了。

        撈出過兩遍涼水，控好水放到大碗里，汆熟的豆芽、蔥花、蒜末、鹽擺到面條上。油燒得滾燙，澆到蒜上。滋啦一聲，蒜香撲鼻。最后澆上醬油和醋，拌勻。

        把面條端桌上時，丁春花心里還有些不安。她剛才光顧著自己高興了，全忘了問一嘴，也不知這兩人到底能不能吃慣。

        見對面的人兒低眉順眼地擺好碗筷，拎起筷子也不多說，廖氏心下可奇了，往常這姑娘可開朗著呢，這是遇到什么事了？

        可飯桌上實不是個說話的地兒，廖氏只得按下心思，專心吃面。

        一時間，桌上只余吃面的聲音，半個話音兒都沒有。丁春花看看這個，瞅瞅那個，心道這倆人吃得不少，應該吃得慣吧？

        待見廖氏已吃了半碗，她這心頓時歡騰起來。對于她來說，有人喜歡吃自己做的飯，就是對她最大的肯定了。本來她還在那兒一根根數著面條吃，這下也不東看西瞧的了，趕緊把自己碗里的面條吃凈了。

        接著，她又急匆匆跑到廚房，端了一盆面湯過來，道：“原湯化原食。”

        把廖氏母子倒弄得不好意思起來，人家又不是自家的仆人，沒得什么都讓人家做。廖氏沖周方海使了個眼色，周方海馬上站起來收拾碗筷，去了廚房洗刷。

        廖氏就問起來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咋剛才看著心神不寧的。丁春花又扭捏起來，說擔心自個做的不合口味，又說那菠菜還沒長成，她就給拔了兩棵。

        廖氏開了嗓就笑：“我當是什么大事呢。那菜種出來不就是吃的嗎？咋還非得撿個好時候不成？再說那菜是咱倆一起種的，你還做不得主了？哎喲，你是不知道，我這見天地有人做好飯給端到桌上，高興還來不及呢，還挑揀口味？只要是你做的，嬸娘都愛吃。”

        倆人不由笑作一團，回過頭見周方海立在門口，廖氏問道：“你咋站那兒不說話？”

        周方海先是抿抿唇，又放下嘴角，終是開口道：“娘，我想和丁姑娘說下那推車的事。”

        他總覺得這件事上，自家占了人家的便宜，就有些不好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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