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月人看著躺在帳篷中的三人，眉頭緊皺，他用寒氣將三人周身包裹，可是絲絲縷縷的黑氣還是不斷從三人心口的位置。

        “尹公子，我們家小姐請。”有人從外面通報道，尹月人回了一句，拿起霽虹起身出去。

        果然只是走出帳篷，便已看到了身姿婀娜的宋正薇，對方微微側頭，似乎是想打量帳篷內的情形。

        “尹公子，早啊。”

        尹月人行禮：“早，宋姑娘。”尹月人面容清冷俊美，似乎到哪里都帶著祁連萬年不變的清冷，偏偏眼角間點著霄雪宮弟子特有的朱砂痣，奪目閃耀的艷麗，更是襯托出難出其右的英俊。

        宋正薇帶著挑逗的嬌笑道：“那三位還未起？”

        尹月人遲疑一下，道：“夏浮白一行，似乎染了風熱，昨晚一夜輾轉反側，未曾睡好，我讓他們服下了霄雪宮的藥，清晨才睡下。”

        “這樣呀。”女子眉眼風流的看著對方，道：“小女子不才，倒是精通幾分醫術，不如讓我去看看？”說著就要上前，誰知卻又女孩的聲音從身后傳出，“宋姐姐，莫勞煩呀，男女說授不親，況且，我師兄很厲害的，你難道信不過他？”

        這番話剛好解了尹月人的圍，正是赫連北煙。

        “宋姑娘好心我替他們謝過，不過風熱惡疾會傳染，宋姑娘金枝玉葉，還是算了吧。”尹月人抱劍又行了一禮，完全沒有退讓。

        宋正薇如花的笑顏終于有點繃不住了，只好點頭道：“那可就勞尹公子費心了，有事直接差遣千芙門弟子即可。”

        “如此這般，在下還真的有所請求。”

        “哦？”

        “他們的惡疾，一時三刻恐怕好不了，不如請宋姑娘帶領千芙門弟子先行前往結界所在中心？如果能先與外面取得聯系，就是頭功一件了。”

        宋正薇看了看溫和說話的男子，尹月人也大方的看向她，面容冷靜，只是已經伸出握劍的手，擋在身側。

        “好啊，那小女子就搶這份首功了。”宋正薇說罷，揮揮手道：“可都聽見尹公子所說了，收拾收拾，不要打擾人家了。”

        一刻鐘后，千芙門的弟子便已遠去，赫連北煙瞧著心情大好，走到尹月人身邊問：“那個水鬼和童燃明他們怎么了？我去看看！”說著就要掀開簾子，卻被尹月人轉身，用未拿劍的左手握住手腕制止，只是力道有些大，剛好將少女拉進了懷抱。

        …“師兄，你不讓我看，我就不看了。”赫連北煙聲音羞澀，說完就跑開了。

        尹月人看著自己的左掌心，淺淺一笑，又立刻收斂笑容，執劍立在帳篷外。

        夏浮白手背上的傷口鮮血已經凝固，林追一腳踩碎拖拉住他的白骨，走向兩人，有金光飛掠過來，就在要接觸他的時候，卻被林追一把抓住，一直金紅羽翅的小鳥還未來得及啼叫，便在對方的手中筋骨碎裂。

        “呀！”隨即紅光來襲，童燃明從后高高躍起，鋒利的彎刀閃過紅光，只是還未落下，就被四周的黑霧禁錮住。林追一腳將他踹在了地上。

        “操！不是讓你趕緊跑么！”夏浮白見童燃明去而復返，氣得大吼。

        “滾你的，我能看著你們死么？”童燃明捂著肚子一邊回罵，一邊移動身體。

        “當年你被妖族與人族里應外合剿殺，方圓百里，尸橫遍野，最后更是沖天業火燒了三天三夜，所有人都以為你必死無疑，實際上你只是暫時耗盡了所有妖力，又身負重傷，然后你就遇到了阿珍。”云妙空望向血淚散落的林追，大聲道。

        林追的動作慢了下來，云妙空的聲音接著傳來，“阿珍是住在這古戰場背后一處荒墳的流浪兒，相依為命的奶奶去世后，便不愿與世間有關聯，一直在這荒山孤墳中獨自居住，可她偏偏救了你！”

        “阿珍！”林追如同孤狼般哀嚎起來，如同之前無數次那樣，回憶起與阿珍的點點滴滴。

        他從重傷中醒來時，看到了一個瘦削清秀的臉，“哎，你醒了？要喝水么？”

        “你是誰？我在哪里？”林追看了一眼簡陋但是干凈的房舍，開口問道。

        “我，我叫阿珍，我去山上采野菜，看到你滿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就把你帶回來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林追。”

        后面的事，一切都是水到渠成，話本里的郎情妾意有，俗塵中的吵鬧猜疑亦有。

        林追生長于妖魔大族，警惕無論如何都是不夠，可若是放在阿珍這樣世俗邊緣的少女身上，就顯得荒謬而可笑。

        爭吵又一次爆發，“林追，你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呢，你是人也好，妖也罷，只要是你就足夠了，我們已經成親了，你為什么總是懷疑我呢？”僅僅因為阿珍與山上采藥的大夫多說了幾句，林追就會疑心阿珍是否是向外界告發自己，或是覺得自己是妖，而背叛自己。

        “我只是不喜歡你和那些我不認識的人交談！”

        “那你就去結識他們呀！我認識的人，無非是幾位上山采藥的大夫，或是摘野菜的姑娘，你為何就這么大的敵意呢？”

        “因為我是妖！”

        “只是普通的結識，他們不會知道的。”

        “你就不能為了我，不與他們往來么？”

        “荒唐，縱然我不喜歡與外界交往，可必要的就是必要的！”

        “我不喜歡！”林追說著，雙手一翻，木質的桌子一下被掀開，重物砸落聲將少女嚇得一抖。

        “不可理喻！”阿珍也氣急，隨即走出門外，怒火依舊難已消散的林追，本能的追了上去，“她怎么敢，在妖域，所有的人，都要聽我的，更不要提那些妄圖攀附自己的女性妖魔，那個不是對自己千依百順。自己這么珍視她，為什么她偏偏就想著背叛自己！”

        “你給我站住！”林追一把拉過少女，吼道。

        “你干嘛？你把我弄疼了”阿珍掙扎著想要將自己的手抽出來，卻被男子咄咄逼問道：“你要去哪里？你是不是想告訴別人我是妖？是不是？不準走！”林追英俊的面容在歇斯底里之下顯得扭曲，阿珍見狀反而掙扎的更加厲害。

        慘劇就在瞬間發生，怒火與懷疑讓林追失去了所有清醒，也忘了阿珍作為凡人，與自身力量的懸殊，他只是輕輕揮手，等因阿珍痛呼而清醒時，只看見女子淌血的半邊臉與沾滿了血跡的農具。

        “是你親手殺了阿珍，我沒有，不是我，阿珍沒有死。”林追已經進入了癲狂的狀態，滿頭銀發飛舞，臉上都是流淌的血痕。

        云妙空嘴里不斷重復著對林追的控訴，激得對方愈發暴躁，卻不再攻擊三人。

        云妙空走到猶自辯解的林追身邊，出手如閃電，從對方左眼略過，對方突然仿佛被抽掉了所有氣力，倒了下來。

        夏浮白和童燃明都被這四兩撥千斤的舉動驚住，就見林追全身正在隨著黑霧一同緩慢消散，還未來得及多看，巨大的眩暈便已襲來。

        尹月人看著周圍樹影婆娑中，影影綽綽閃來的影子，以及由遠及近的沉重腳步，不由得握緊了手中的霽虹，此時他身后的帳篷已經包裹在充滿著怨恨的濃重妖力之中，不知那三人此時如何。

        “霄雪宮弟子聽令，防御！”尹月人高喝道，不足十余人的白衣弟子們迅速起身，列隊整齊，注意起四周的一切。

        “咚”的一聲巨響，樹木倒落的聲音，第一聲似乎只是一個信號，更多樹木砸落的聲音響起，饒是霄雪宮弟子訓練有素，也不免人心惶惶。

        數個高大行尸出現在視野內，尹月人眉頭皺起，全身戒備，率先腳下輕點，躍了出去，霽虹寒冰乍現，一劍先砍倒最先沖上來的行尸。赫連北煙緊隨其后，手中的長劍揮舞，又在行尸脖頸要害處補了一劍，整個腦袋滾落離身。

        然而后面立即又有行飛撲上來，尹月人一把將赫連北煙拉向身后，轉眼就看見帳篷處已經有行尸到了門口，尹月人右手發力，霽虹鍍上了如雪銀色，他高喝一聲，“躲開！”，隨后長劍一轉脫手，鋒銳的劍刃直直插進行尸的腦袋。

        “啊！”已經有弟子支持不住，慘叫的人右邊臂膀被行尸緊緊扣住，尹月人來不及上前，身后也傳來了慘叫。

        “怎么辦！”尹月人咬牙，就在無計可施時，有藍色如潮水的藍光從四面八方襲來，堪稱絕殺，難纏恐怖的行尸還維持著撕咬攻擊的姿勢，便已化為齏粉。

        杜鵑紋的淺色長衫，翩然出現，尹月人松了口氣，有些狼狽的行禮道：“云宗主。”云藏拙點點頭，問道：“可還有其他人？”

        尹月人答道：“令公子和童少城主，夏浮白在那帳篷里面，其余人便不知了。”

        似乎還有更多的腳步聲傳來，云藏拙微微皺眉，吩咐道：“你們先出去。”立即有跟隨的弟子從帳篷中將三人搬出來，令尹月人驚訝的是之前濃厚的黑霧似乎已經減退不少。

        云夫人和般含羽隨后趕到，般含羽見狀，想要上前，卻被云夫人攔住，“且慢。”

        三人身上的黑氣雖然已經消散不少，但還是彌散著濃重的妖氣，云夫人長袖輕擺，一把古瑟在水紅色的光芒中緩緩出現。

        “珰，咚…”沁人心脾的琴音流淌出來，剎時間充滿了這怨氣森森，血流漂櫓的巨大墳冢之中。

        一曲罷，沉醉于這樂曲中的人才發現，滾滾怨恨妖氣已經完全消散。

        “般姑娘可否替他們醫治一下？”云夫人將古瑟收回，轉向般含羽問道。

        少女也是如夢初醒的樣子，急忙點頭，上前查看三人，從隨身的小包內取出一枚香囊，放在三人的鼻下，就聽到三人劇烈咳嗽幾下，隨后轉醒。

        “呵，咳，咳！”夏浮白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似乎堵塞的臟器終于清空了穢物，流暢起來。

        夏浮白全身都疼，尤其是手背似乎還殘留著颯沓割傷的疼痛，但是手指劃過，卻并沒有傷口？

        “云妙空！”夏浮白突然想起，大喊道。

        “表哥！”般含羽模糊的面目出現。

        “含羽？你怎么也進來了？林追呢？不對，他是妖王，應該已經死了…”夏浮白腦中混亂，一時間難辨虛實。

        “表哥！云公子和童漫都無事，你先冷靜下來！”般含羽有些慌亂，幾乎控制不止要起身動作的夏浮白，突然就見對方身形一軟，似乎又昏了過去。

        般含羽抬眼看了在一旁查看云妙空的云夫人，對方抽出云妙空脖子上細長的銀針，后者也是再次睡去。

        “他們沒事，不過受了些刺激，心神有點混亂，先把他們帶出去再說。”

        “所以，妖王林追，當年失手錯殺了救下他的阿珍，然后陷入瘋狂，自殺了？”童燃明此時和夏浮白賴在蓮心堂，一邊等著云夫人做的點心，一邊問道。

        云妙空點頭，道：“對，但是他的妖核妖力強大，在他死的時候，又被沖天的怨念包裹，吸收了林追的一部分殘魂，在妖魔冢里，為自己編制了一個醒不來的美夢。”

        夏浮白聽聞，嘆息道：“你們說林追究竟是否心愛那女子呢？”

        另外兩人也靜默下來，若是心愛，怎會猜疑妒忌，以致于發生悲劇；可若是不愛，九死一生才撿回來的命，又讓他自己輕易舍棄了…

        “想什么呢？來吃東西了。”云夫人的話打斷了三人的沉思。

        夏浮白和童燃明剛才還沉靜嚴肅的面容，立刻露出白牙，帶著笑容。

        “但是你說，當時在場的那么多人，為什么偏偏就我們三個把的頭彩，被那妖核帶進了幻夢里面呢？”童燃明端著赤小豆桂圓甜粥，疑惑道。

        其余兩人也是不解，疑惑地搖搖頭，倒是云夫人在一旁，和藹的看著三人喝粥，道：“可能是因為夏公子吧？”

        “我？”夏浮白突然被叫到，帶著驚訝抬頭看向云夫人。

        云夫人接著解釋道：“夏公子修行的御鬼術，最是對鬼魅怨靈敏感，自然最容易受妖核影響，至于你們兩人，應該算是被牽連其中。”

        夏浮白聞言，又低下頭去，看不到表情，卻又聽到云夫人接著說：“算是林追與那位名叫阿珍的姑娘的大幸，可以遇到夏公子，否則，林追就不說了，阿珍□□凡胎，魂魄還不知道要被困在那妖魔冢中多久，這個美夢，讓你們一破，阿珍便可安息了。”

        “你是說，是因為我，反而成就了一件好事？您不會怪我，差點讓云真遇險？”

        云夫人溫和道：“你怎么會這樣想？我只覺得是一件善舉，很好的修行。”

        “您真好…”夏浮白小聲喃喃。

        “娘，我當日出來，手中可有握著什么東西？”云妙空想起什么，轉向一旁問道。

        “這里。”云夫人說著，起身從佛龕旁拿出一個錦盒，拿到三人面前打開，黑色的珠子，通身瑩潤，墨黑之中混染著絲絲暗紅躺在帛錦之中。

        “只有一顆？”云妙空困惑，當日他抱著阿珍尸首，鮮血從少女的傷口中不斷的涌出，就在幾乎流盡之時，滾落出一顆血紅的珠子，自己也就是在拾起那枚珠子的同時，洞悉了百年前發生在少女身上的全部以及這場由林追不多編織重復的夢境。

        林追死后，殘魂侵入妖核，將其一分為二，各自塑造了記憶中兩人，自欺欺人的活在幻境之中。

        “這顆妖核已經合二為一了，但是怨念太大，我也無法超度，明日便準備送去憫難寺了。”

        第二日，云妙空便陪著云夫人來到了憫難寺。

        憫難寺是長樂天最南處高峰悲生山之中的懸空寺，寺廟不大，卻香火鼎盛，來往香客無不帶著虔誠之心。

        母子二人早早到了，云妙空陪著云母上了香，安頓好了妖核，便下山了。

        山中景色獨好，雖然深秋，但是紅黃樹葉，層林盡染，也是一番美景。云妙空扶云夫人走了半晌，突然道：“娘，孩兒想出去游歷一番，不知…”云妙空似乎還未斟酌好，云夫人卻替他接著道：“去哪了？”

        云妙空道：“尚未想好…”

        云夫人輕笑，道：“看來要看夏公子的狐貍眼去哪里才能決定了。”

        云妙空驚訝中帶著害羞，抬頭看向云夫人道：“娘…”

        云夫人徑自向前走，道：“封王拜相，腰纏萬貫，溫香軟玉，都不過是求個痛快，人生在世，能讓自己快樂，最是重要，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用顧慮娘，這是娘對你僅有的支持了。”

        “娘…”云妙空看著云夫人孑然的身影，只覺得自己不孝。

        “不過，娘還是會想你的，至少一旬之內，要回來陪娘一旬，怎么樣？”云夫人清楚的知道自己骨肉的所思所想，扭頭道。

        “一定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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