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Chapter 97
季魚感覺到, 心里那道墻, 始終在。
許久,她終于忍不住, 把頭一偏,眼睛看著黑暗中的虛空,氣息微喘。
男人也停止撫弄的動作,從她身體里撤退出來, 低頭, 平復了粗喘的氣息,抬頭俯視著著她。
“我送你回酒店。”
他要起身, 季魚拉他住,卻沒有轉過頭來看他。
“海坤。”
“嗯?”
“開燈好不好?”
“……”海坤有些意外,她以前不愿意開燈,太亮她放不開。
這一刻,他當然也知道她的心思, 她希望他看清她是誰。他靜默片刻, 篤定回答:
“好。”
海坤起身去開燈。
燈亮以后,男人再次欺身而來。
季魚清晰地看著男人英俊的臉。
四目相對時,她仿佛聽到心里的那堵墻轟然倒塌的聲音,長舒了一口氣。
一切水到渠成地往后推進。
……
整個過程, 他們沒有任何語言, 眼睛始終凝望著彼此。
最后爆發的那一瞬, 他一如既往緊緊地抱著她, 兩個人的身體, 從頭發,到腳趾,每一個細胞仿佛都在顫`栗。
他反復叫著一個名字,不是叫她,是三個字。
季魚仔細辨認了許久,聽出他叫是的“小鯽魚”。
他這么嚴肅的人,大概也只有在這種時刻,能叫出這么膩歪的稱呼了。
季魚無奈地笑,笑得有些心酸。
開燈也沒用啊,他還是把她當成另外一個女人。
第二天早晨醒來,季魚開玩笑地說起這事,怎么他心里的那個女人,連名字都跟她那么接近?怪不得他認錯人。
他回答她的是沉默。
從鯤鵬號出來,海坤開車送她回酒店取行李,再去機場,一路都是沉默。
一直到她要上飛機的時候,他才開口,只說了兩個字:
“保重。”
“好,你也是。”
季魚原本想跟他說“再見”,聽他的意思,他們以后應該真的不會再見面了,強顏歡笑笑:
“放心吧,我會很好的,也會很快忘記你。我們說好的,你找到了你的小鯽魚,你們要滾得越遠越好,千萬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
季魚轉身奔向飛機甬道,眼淚冰雹一樣直接砸在了地上。
海坤杵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離開。
一直到飛機起飛,他隔著玻璃,看著飛機消失在天空,眼淚如開閘的洪水,再也阻攔不住,狂涌而出。
分別這一日,海坤主動向iwc派往斯賓塞島臨時調查小組承認,他就是博洋。
這個消息,很快傳到島上東南海邊別墅的主人,傅遠,也就是黑鯊耳中。
偌大的客廳里,只有沙發上坐著的男主人,兩名女侍正在給他裝義肢。
雖然用的是全世界最輕便上好的仿真材料,但仍然能看出,義肢和人體真正的手臂有很大不同。
沒有溫度。
黑鯊盯著十指撒開的手掌,腦海里回想起昨天和季魚跳舞時候的情景,表情陰郁的臉上,浮現出厭惡和憤怒。
那么漂亮的女人,那么好的身材,握在手里應該有獨一無二的手感。
他摸著卻沒有任何感覺,不管他怎么用力,都像在掐一堆沒有生命和溫度的塑料。
黑鯊心里狂躁,十指握緊,很機械的動作,這一握,整條手臂都被牽動。
兩條手臂只裝好了一條,另一條義肢和殘肢之間沒契合好。女侍看到男主人發怒的樣子,一緊張,義肢沒有托住,往下墜落,拉扯到殘肢。
“嘶……”黑鯊憤怒地瞪視著她。
“……傅先生,對不起,對不起……啊!”
年輕女侍的脖子突然被男主人另一條裝好的義肢掐住,迅速推著她往后,一直推到墻壁上。
她整個人被他貼著墻壁往上托起,雙腳離地,死命掙扎。
另一個女侍跪在地上,捂住嘴巴,嚇得瑟瑟發抖,不敢上前勸阻。
被舉起的女侍白凈的素臉,漸漸變成絳紫色,灰色,最后像紙片一樣蒼白。許久以后,頭耷拉下來,雙腳也不再掙扎。
“嘭!”
斷氣的女侍,尸`體被拋向門口,滑到剛進門的枇杷腳下。
枇杷低頭看了一眼年輕的女侍,心里默默計數,這是他來這里以后,見到的第四個。
“小孫,你過來。”
黑鯊回到沙發上坐下來,背靠著沙發,翹著二郎腿,裝好的義肢夾著一根煙在抽,另一條沒契合好的義肢被他自己取下,放在旁邊沙發上。
枇杷走到沙發旁,俯身,一手托起義肢,一手把跪在地上的女侍扶起來,讓她看好,怎么裝,回頭再去教新來的人。
枇杷比一般的女孩子都要心細手巧,輕而易舉地就把義肢裝好了。
“記住了,一定要從頭到尾一直托著傅先生的手,最后仔細多查看幾遍,確認每一個接口都契合好了,才慢慢放開。不要急,也不要緊張,傅先生不會吃人。明白嗎?”
“嗯嗯嗯,明白,我明白。”女侍使勁點頭,偷偷回頭,看了一眼門口被人拖走的同伴。
“下去吧。”黑鯊讓她離開。
年輕女侍離開以后,枇杷拿著煙灰缸,恭恭敬敬地站在沙發旁,不時地把煙灰缸放到燃著的煙下,接住煙灰。
“傅先生,你叫我來,是不是讓我出面指證,‘鯤鵬’號的前任船長海坤,就是十三年前‘波塞’冬號上捕鯨的博洋?我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
枇杷已經摸清規律,在這棟別墅,以及外人面前,他是傅遠,在藍鯨洞,他是黑鯊。
在廣博的海洋里,虎鯊殘殺鯨,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黑鯊對鯨的痛恨,已經到了變態的地步,所以自稱黑鯊。
他非常喜歡看這種大魚之間互相殘殺的場面,越血腥越殘忍,他看得越興奮,就跟癮`君子吸`毒一樣。
這種事,在藍鯨洞里面經常發生。
黑鯊把煙蒂掐滅在煙灰缸,站起來,轉向枇杷:“昨天為什么不跟他走?你知道我在考驗你?”
“我沒想那么多。”枇杷往后退了一步,:
“這么說,傅先生您還是不相信我?到了現在最關鍵的時刻,還在考驗我。那您對考驗結果滿意嗎?希望沒有讓你失望。”
“哼!”
黑鯊冷哼一聲,他從心底厭惡“傅先生”這三個字,厭惡在外人面前裝偽君子。
這個虛假的身份,等他除掉海坤,就可以完全擺脫了。
“如果你今天沒有主動提要出面指證他就是博洋,我確實還有顧慮,你是不是可信。現在,恭喜你。已經有人做了這件事,你回去好好準備證詞。”
“太好了,看來,博洋已經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該我們出手了。”
枇杷兩眼放光,看起來很激動:
“不管鯤是不是真實存在,如果存在,按照鯨的洄游路線,他肯定會出現,下個月之后他就要離開。這個月我們除掉了博洋,‘鯤鵬’號也已經解散,總司令所有的軍事力量都已經在我們的掌控下,再沒有人能阻撓傅先生捕殺鯤的計劃。黑鯊才是真正的海神之王!”
黑鯊仰頭狂笑。
十三年,他忍辱負重謀劃了十三年,他這把利劍終于到了出鞘的時刻!
——
季魚后來才知道,要做到“忘記”這兩個字,有多難。
她無數次地回想起她和海坤在一起短短的三個月,每次記憶定格在最后的那一晚。
每一個細節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銀色月光下,男人豹子般的身體,時而匍匐在她身上,時而大起大落,額頭上大顆的汗,落在她身上,燙到她心里。
他那雙冷冽如水、廣博似海的黑眸,始終凝視著她,眼神火一樣灼`熱,仿佛要把她燒成灰燼。
所有的一切暴露在燈光下,清晰的觸感,像毒`藥一樣,幾乎要了她的命。
季魚確信,她窮盡一生都無法忘記。
回國以后,季魚退出了潛水俱樂部,開始重新啟航“鯤鵬”號的計劃。
這件事,遠比她想象的要艱難得多。
雖然她是世界冠軍,但她的影響力,局限于自由潛水愛好者。
自由潛水這項運動不是奧運會熱門項目,在中國乃至全世界范圍內,仍然小眾。
《藍海鯨夢》造成的轟動也只是一時的。
環保、公益這種事,聽起來很美好,很有情懷。
但商業社會,情懷就像一件中看不中用的藝術品,好看,但沒有遇到懂行、有情懷的人,很難兌現成金錢。
有情懷的人,大多沒錢。
有錢有實力的人,沒幾個人有這種高尚情操,愿意為看起來幾乎只有投入沒有產出的情懷買單。
季魚在簡婕的陪同下,跑了一個月,吃了不少閉門羹,冷嘲熱諷的話也沒少聽,卻沒有找到愿意投資的企業。
只在賈永成的引薦下,找到幾所海洋、船舶類的高校,愿意輸送學生做志愿者。
到后來,簡婕不愿意再陪她跑了,認為這純粹是浪費時間,甚至反過來說服她再回去潛水,至少比做這種無用功有價值。
最難的不是計劃推進受阻,而是季魚的精神狀態,每況愈下。
噩夢不斷,思緒常常陷入恍惚,甚至常常突然想不起她自己是誰,她在什么地方,下一刻要去哪里,像患了老年癡呆癥一樣,半天才反應過來。
除了和“鯤鵬”號有關的事情,她對什么事都提不起興趣,包括她曾經最喜歡的自由潛水。
季魚感覺整個人像陷在泥沼中,一直往下沉。
她自己能感覺到她的不正常,卻說不出具體什么地方出了問題。
她也想改變這種狀態,卻不知道從何處下手。
更可怕的是,當沼澤外圍有人伸出手來要拉她,她又不愿意把手伸出去。
她發現,她潛意識中沉溺于這種沉淪。
她變成了一個矛盾體。
既求生,也求死,既想追逐光明,又沉溺于黑暗。
有時候,她極度渴望愛,渴望人體的溫度,可任何靠近她,向她表示關愛的人,不管男女,她都無法接受。
她在心里開辟出一個陰暗荒蕪的角落,留給以前那個自己,和她不敢輕易去想,每次想起來,五臟六腑都仿佛被切碎了一樣的男人。
她的船長。
每一次在心里自我放逐沉淪之后,她才會意識到,她的船長和她已經沒有關系了。
人生這場漂泊之旅,每個人都是一葉孤舟,她必須成為自己的船長。
所以,她得留住“鯤鵬”號啊!
這是她生命的船,沒有了船,她不能往前走,只能困死在原地。
然后,她又變成了一個正常人,渾身激`情滿滿,像打了雞血一樣,直至下一次陷入情緒泥潭。
如此這般,季魚在沉淪與正常之前切換,艱難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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