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章·文會
第章
正巧一陣風起, 吹動延河岸懸掛的千百盞花燈, 被罩在燈籠中的燭火搖曳生姿, 與波光粼粼的秦淮河水相和,絢麗詭靡。
蔣存笑道:“看你與那龍公主,身形甚像。”
因著燭影斑駁,劉拂的面容影影綽綽, 神情更是看不分明。以蔣存百步穿楊的目力, 只能看清少年微勾的唇角,細白的牙齒。
是冷笑。
做事從不回頭的蔣存突然有些后悔。
哪怕事實真如他所想, 這般直接的拆人面子,也實在非君子所為。
可心中的疑惑若不拔出, 又要如何以真心相對?
寒風恰好在此時停歇。看著那雙晶亮的眸子,蔣存只覺方才的預感愈發強烈了。
反手推開方奇然偷拽他袖子的手,蔣存挺直了腰背, 在劉拂啟口欲言的瞬間,做好在對方拂袖而去時,將人攔下的準備。
不論劉拂如何應答, 懷疑友人或唐突女子, 都該致歉。
誰都未料到, 先出聲的會是周行。
推開侍衛遞過來的披風,單穿著一身長衫的周行, 邁前一步橫插進劉拂與蔣存之間。
他寬闊的肩背將劉拂擋得嚴嚴實實, 只露出因寬大不合身, 而拖在地上的大氅下擺。
“蔣存, 口無遮攔魯莽冒失這四個字,原路返還與你。”周行雙手抱臂,冷笑道,“左近起碼三千本地百姓,不遠處更有金陵知府與守備,要毀掉一個人的名聲,簡單得很。”
蔣存微愣,面露愧色。他推開周行,雙手抱拳,向著劉拂一揖到地:“還望劉兄恕罪。”
“蔣兄言重了。”劉拂神色淡淡,不偏不移,結結實實受了他這一禮。
在上前扶他時,用僅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道:“蔣兄,月色正好,佳節難逢。”
其實以蔣存的謹慎,在說這話時,四人早已走到一個偏僻的角落,又有眾侍衛隔開人群,很不必擔憂被人聽去。
她又看向圍繞在四周的侍衛小廝,見他們俱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像是沒看到自家少將軍在對一介布衣賠罪般,面無異色。
世卿世祿之家,規矩果真不同凡俗。
蔣存微愣,點頭道:“是某唐突,今夜的酒,都由我請。”
劉拂大笑:“看來又有佳作可讀。”她遙遙指向不遠處,夫子廟前的八角亭子,“咱們這兒有俗例,每逢上元佳節,都會在聚星亭擺文會擂臺,以示文風昌盛。得勝者可與知府大人同登高樓,也可在學子中闖出一片名聲。”
周行嗤笑:“原來如此,怪不得徐兄是金陵第一才子呢。”
這是暗指徐思年身為同知公子,自能與其父同行,年年登高樓,年年樹名聲。
就算已知周行脾性,清楚他說話一貫尖刻,劉拂還是忍不住白他一眼。
不過事實上,徐思年能坐穩“金陵第一風流才子”的名號,“第一風流”是靠他自己的本事不錯,“第一才子”卻是有一定的吹捧在。
否則文人相輕,誰又能服氣誰呢。
比如從湖州赴金陵讀書的汪然,私下里就總與他互別苗頭,但真到了師長面前,兩人也是能做出一派其樂融融的表象。
“劉兄莫理他,其實平日來往,我等也與徐兄很是融洽。”方奇然笑道,“不過劉兄有意提起這文會,定是有用意的。”
方才很有些尷尬的蔣存此時也緩過神來,攬著周行的脖子將他拐到身旁,揭他老底:“你前個不還大贊徐兄的詩作,今日怎又陰陽怪氣的?”
周行嗤笑:“我今日再如何陰陽怪氣,也比不得你一陣陣抽瘋。”
這三人皆是京中貴子,數一數二的家世人品,從小相交,自然熟絡非常。他們能在自己面前毫不顧忌,可見已是將她當作朋友。
明明只有半日的相處,還有幾次書信往來,但與他們相處時,她也十分地怡然自若。
她原來,也曾有這么一班相好的同僚世交。
一陣寒風襲來,忍俊不禁的劉拂,笑到一半又打了個噴嚏。
周行蹙眉,推開蔣存的手,站回原位,對著蔣存小廝道:“你家公子是不是又在出門前練武了?一股子汗味,也不知洗洗。”
方奇然但笑不語,立在一旁看戲。
蔣存大怒,欲撲向周行,余光掃過含笑望他的劉拂,又莫名泄了力氣。他收回拳頭摸摸鼻子,無奈道:“你別再胡言亂語,打斷劉兄的話。”
隨著相處的時間增多,曾經被筆墨印進腦海中的印象被紛紛洗刷,成為鮮活的人物。
“小弟與各位仁兄投緣,只望再親近一些。”劉拂微微一揖,“各位兄長喚我云浮就是。”
她自說自話,卻無人反駁。
三人都是十**歲,相差不多。序齒過后,排出個方大、蔣二、周三的順序,年不滿十四的劉拂自是老幺。
蔣存疑惑道:“你還不滿十四?之前宴上……”
劉拂摸摸鼻子,很是不好意思:“我是二月二的生辰,就自顧自地漲了一歲。”
“也只有小孩子才恨不得早點長大。”
“云浮這字倒是極襯你。”方奇然忙岔開話題,“不過你才幾歲,就有表字了?”
卻不想方向不對,還不如讓那兩人撕個開心。
劉拂這才意識到,剛才氛圍與前世太像,竟讓她說錯了話。
想起雖嚴苛但真心惦念自己的祖父,想起“劉小蘭”賣女入風塵的父母,劉拂冷笑道:“是一位偶遇的長者所賜。我六親具無,便當自己成年了。”
蔣存眸光一閃,先人一步,捂住了周行的嘴。
數次岔開話題后,終于回到了劉拂方才未盡之意上。
劉拂神色已恢復正常,她微微一笑,細數了文會的數種比試,待三人點頭表示明白后才道:“咱們各憑本事,若有人能拔得頭籌,其余人都要許他一件事。”
上元燈會各地都有,但有流水潺潺伴文斗的,只有在這金陵城中才能見到。年年觀花燈游燈會聽大戲,實在沒意思得緊,此時有了趣事,三人自然應允。
按著規矩,需得破解燈謎,待達到規定的數量后,才能參加文會。
四人也不分散,還是繼續一同前行,揭秘猜題,不亦樂乎。
一同掃蕩的,還有無數少女的芳心。
當周行第十三次冷著臉丟掉手中的香帕時,劉拂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竟沒想到,原是周兄最能討得女孩兒歡心。”
周行大手一伸,一把按住劉拂后頸,死死壓住:“若敢把我大氅弄臟……呵。”不待劉拂說話,周行又如同背后長了眼睛般,回瞪蔣存,“病患就別逞英雄了,若死在我家莊子上,我得應付兩家長輩。”
因笑個不停,本就不合身的大氅多出許多縫隙,此時兜進身體里的冷風全被隔絕在外。
“蔣二哥……之前受過傷?”
然后劉拂清晰地看到,方奇然在給周行打眼色。
周行嘆了口氣:“那日從詩會回府后,被我打傷的。”
即便忽略蔣存的一臉菜色,劉拂也不會相信他敷衍至極的謊話。
原來建平五十二年的北蠻之亂,蔣少將軍也去參與平亂了。想起少將軍的英年早逝,劉拂在心中嘆了口氣。
她的視線在蔣存身上打了個轉,頗疑惑地看向他微紅的耳廓:“二哥若有經年的凍傷,還是要小心養護的好。”
蔣存:???
劉拂又打了個噴嚏,先是看向拖地的衣擺,又似笑非笑地看向周行:“大氅已臟了,待一會兒小弟得勝,就免去要周兄做的事,權當賠罪好了。”
周行:“呵!豎子猖狂!”
橫掃整片燈謎區的四人隊伍,自此因一人遠走而解散。
***
待小半個時辰后,劉拂三人相攜來到聚星亭前。
周行早已等在那里。
他遠遠站在人群之外,一襲單衣負手而立,抬頭望向聚星亭頂。冷著一張俊臉面無表情,明明是萬眾歡欣的佳節,獨他一個顯得清冷孤寂。
劉拂突然覺得,他還是挑眉譏諷人的模樣比較有趣。
蔣存出聲招呼后,周行才收斂了那身寂寞,揣著手走過來。
方奇然的小廝已探得消息回來,垂手稟道:“回公子,主辦者說,今年答題的順序,是由破解燈謎的多少定的。”
與此同時,登記處也唱報過蔣、方二人的名字與成績。
周行挑眉,將攏在袖中的手抽了出來:“一夫當關,恐怕沒有你們上場的機會了。”
修長的手指攥著數十張攏好的小紙條,十分的志得意滿。
劉拂輕咳一聲:“恐怕是你沒得機會了。”
而后低頭從腰間解下個荷包,遞給方奇然的小廝:“勞煩,再跑一趟。”
荷包里滿滿當當,全是謎底。
她故意不與那二人一同報名,就是為了此刻。
看周行變臉,實在有趣。劉拂攤開空了的手掌,對著他無奈一笑:“三哥,承讓了。”
周行咬牙切齒,隨即想起什么,嘴角挑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他虛虛扳著劉拂肩頭,伸手指向亭子二樓,向她示意:
“看——”
劉拂臉色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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