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失策
第1章
當醒來后感受到背后冰涼的地面,劉拂就知道她玩脫了。
她枕著冰涼的地面,心想世上再不會有她這么倒霉的人了。
侯府沒有繼承人,打從出生起她就被迫頂上。女扮男裝不是她樂意的,入宮伴讀不是她提議的,陪王伴駕不是她主動的,到頭來吃苦受罪擔驚受怕的反倒都是她。
老爺子是計劃的好,臨了要跟圣上求個情。按套路哭訴忠信侯府數代單傳的悲慘史,將圣上說得淚眼汪汪氣氛正好,誰成想才指著自己說了個“他是女”就一口氣上不來,自此駕鶴西去。
以至于她才丁憂半年就被圣上奪情,還不敢不回去。
畢竟身份早晚要坦白,坦白前萬不敢得罪掌握生殺大權的頂頭上司。
若不是圣上在宮宴上亂點鴛鴦譜,死活要當場在同席的大臣們府上給她挑個忠信侯夫人,她也不會在刺客沖出來時拼了老命去搏救駕之功。
她劉拂天生的姻緣無著,再不能禍禍別家的好姑娘。
平生第一次打無準備的仗,前半段十分順利,后半段跟她家老爺子一樣掉了鏈子——給自己求情的話才說了一半,就耐不住疼厥過去了。
劉拂呲了呲牙,心知被綁的死死的,定是女兒身已經暴露了。
當胸一劍是白受了,真是倒霉催的。
劉拂偏頭蹭蹭地面,想將遮擋視線的黑布蹭掉,看看現在是身處天牢還是詔獄,以便弄清圣上是真的生氣,還是在嚇她。
粗糲的地面磨得臉頰生疼,劉拂斜躺下去,放棄了掙扎。
她其實不怎么緊張。這里空氣清新,沒有丁點血腥味,圣上十之八.九是在耍她。
劉拂轉轉被捆在身后的手腕,咬著嘴中的軟布,只當咬著看好戲的同僚的肉。
生死關頭居然見死不救,真是白瞎了十幾年的交情。
聽到遠處傳來的腳步聲,劉拂一邊興致勃勃地磨牙,一邊擺出驚恐不安的神情。
態度到位,才能讓圣上早些消氣,她也能少吃些皮肉苦。
不過這味兒……不太對啊?劉拂蹙眉,深吸口氣。
“唔啾!”因被塞著嘴,突如其來的噴嚏打的又悶又啞。
隨著開鎖聲響起,門外的香氣愈發濃郁,劉拂的鼻子也愈發的癢。
熏衣的香料雖各有不同,但都有怡神靜心之效,絕不會如此頹靡濃艷。
來者絕不會是圣上與她的同僚。
劉拂又打了個噴嚏,不得不承認事態再次脫離了她的預想。
如此艷香,只有風塵女子才會用。且這女子,平日賺得的皮肉錢恐怕不多。
她跟隨圣上二十六年,對他的性子知之甚詳,深知即便是自己的女兒身暴露,圣上也絕不會為了撒火,就如此欺辱多年舊臣。
劉拂眉心微蹙,心知是起了大變故。
聽到由遠至近的腳步聲,她雙臂暗暗使力,才掙了一掙,就累得氣喘吁吁。來不及想自己的身體為何虛弱至此,立刻蜷起身體護住心肺等重要部位,避免未知的傷害。
木門吱扭扭地開啟,濃香撲鼻的瞬間,劉拂突然意識到,她胸前的傷處竟絲毫不痛。
劉拂擋在黑布下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那可是貫透胸肺的一劍!不修養個把月絕好不了!
只要她還未被罷黜,就仍是大延的正二品大員,不論如何,圣上都不會置她生死于不顧。
就算九門提督與她有舊怨,也不可能用自己的前途與她置氣。
壓下繁亂的思緒,劉拂屏息凝神,等待著時機。
黑布被摘下,明亮的光晃到眼前,哪怕她早已閉眼,眼前仍被晃得花白一片。
“喲,不再要死要活的了?”
劉拂睜開刺痛的眼睛,看向來人。
那女子煙行媚視,打扮的很是過時,吐字是江南特有的綿軟。
確實不是好人家的姑娘。
而這一臉譏笑的花娘眼中,映著個葛衣麻衫面黃肌瘦的小小身影。
柴房中,只有她們二人。
“唔!”劉拂所有的話,都被口中軟布堵了回來。
她寧愿直面圣上的雷霆震怒,也不愿自己的猜測成真——京中誰人不知,她劉平明劉少師因年過三十仍不愿娶妻,已交了整整三年的“不婚稅”。
三十三歲的成年人,一夕變成個小孩子,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被捆住的手腳冰冷僵痛,既非黃粱一夢,那是奪舍還魂,還是返老還童?
劉拂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腔子里那顆心臟,在急促地跳動。
子不語怪力亂神,子說要對鬼神之事敬而遠之,可子沒說過,當神怪亂了自己的命運時該怎么辦。
不論如何,她都要好好活下去。
強壓下狂亂的心跳,劉拂強撐起虛弱的身體跪坐起來,仔細觀察著眼前花枝招展的妓子。
顯而易見的是,她對她沒有丁點好感。
走馬過街頭滿樓紅袖招的劉少師,居然會收到妓子嫉恨鄙夷的目光……若讓被她搶盡風頭的同僚們知曉,估計他們會大笑三天。
只是不知,是否還有重見之日,重見時又是否還能共笑一場。
事已至此,劉拂苦笑一聲后,便將煩惱與心酸全部拋之腦后。
她從不會怨天尤人。
看見她嘴角的苦笑,女子嗤笑一聲,彎腰用指尖抬起劉拂的下巴,不屑道:“怎么?不尋死覓活的了?”
不知前情的劉拂擺出頜首低眉的乖順姿態,垂下眼簾任由女子的長甲在臉上劃動。
劉拂四肢放松,柔順地貼合在身后,僅有被捆在身后的雙手緊握成拳,連指節都繃得發白。
這樣的做低伏小,是她幼年進宮伴讀時的常態。可就算是在當年,膽敢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周默存,也從未如此明著欺辱人。
畢竟越是位高權重的人越是要臉面,所以宦海拼殺中所有的陰謀陽謀,都罩著忠義禮智信的外衣。
大丈夫能屈能伸,保住小命設法脫身,才是當務之急。
劉拂目光微沉,露出些怯懦模樣。因被死死鉗住下巴,只能抬著頭嗚咽出聲。
她的示弱,讓女子十分開懷。
“瞧這楚楚可憐的模樣。”女子臉上妒色一閃而過,“別說你嬌杏姐姐不疼人,有些話不跟你說明白,日后你吃了大苦頭更要怨我”
冷眼打量,見劉拂果真氣虛無力,嬌杏才飛快地將她口中軟布取出。想起剛拉她回來時,要死要活張牙舞爪的模樣,心有余悸地吐出口氣。
果真,又渴又餓又冷又黑的關上三四天,什么三貞九烈就都忘了。
耕讀之家的姑娘?呵!
嬌杏厲聲道:“且記著,打從你進了這個門子,就再不是什么秀才公的女兒。咱們做的是迎來送往的生意,把你那套清高矜持統統給我收起來!”
秀才公的女兒?
劉氏乃百年豪族,她早亡的父親劉齊光十七歲便金榜題名,乃是大延少有的少年英才,那賣女入青樓的腐儒,沒一處配做她爹。
印證了心中猜測,劉拂絲毫不覺得高興。她瞳孔微縮,面無表情地望向嬌杏。
“不過一個黃毛丫頭,春媽媽竟也有走眼的時……”
志得意滿的嬌杏迎上劉拂沉靜的目光,莫名覺得渾身都冰冷僵硬起來。她咽下未盡的話,下意識退了兩步,直到后背抵上木門,才醒過神來。
“死丫頭,敢在老娘面前拿喬!”嬌杏自覺丟了臉面,想也不想便抬手揮了過去。
即便是皇后娘娘,也沒得資格賞她巴掌。
劉拂跪坐于地,冷眼覷著捧手痛呼的嬌杏。
嬌嫩的手掌打在柴禾堆上,自然是疼的。
自打從嬌杏口中聽到“春媽媽”三個字后,劉拂便知鴇母另有其人,對上嬌杏再無顧忌。她陰差陽錯恢復了女兒身,就算臉皮不如早前好看,也是要好好珍惜的。
花樓中“前輩”教訓“后輩”是常有的事,可她重活一世心無顧慮,很是不必忍氣吞聲。
嬌杏痛得怒火上躥,紅著眼向劉拂撲了過去。
劉拂功夫一般,但也用心學過,即便苦練的基本功不再,該有的靈巧還是有的。她躲得開第一次,就躲得開后面的。
不消一刻功夫,嬌杏就已鬢發微亂,氣喘吁吁。
“喲,開堂會呢?這么熱鬧。”
帶著江淮口音的官話被說得纏綿婉轉,從半開的門外悠悠傳來。
一道人影步入劉拂的余光中。
徐娘半老,酥胸半露,一開口就綿綿多情,讓人聽了耳根發熱。
要是沒猜錯,她便是嬌杏口中的“春媽媽”了。
看著倒是個好想與的,只是能坐得穩鴇母之位的,怎可能是簡單人。
按那花娘的說法,如今她已身在賤籍,就算逃離這里也無路引戶籍,別說重回高位,就連安然度日都不可能。
娼妓之流不可自贖自身,若想沒有后顧之憂,還是要想方設法按著規矩回復良籍。
即便上輩子姻緣早斷,她也不想在這糟心的地方睡男人。
她既清清白白進來,就要清清白白出去。
劉拂當機立斷,止住閃躲的動作,任由收力不住的嬌杏將自己撞倒,磕向身后的柴堆。
變故來得太快,在場三人除了劉拂,全都驚了一跳。
劉拂感到額角一熱,刺啦啦地疼了起來,然后就心安理得的閉眼倒地,再不吭一聲。
在劉拂的刻意控制下,傷情很是嚴重,從傷口流出的血水,染濕了她的眼角發際,看著就讓人心酸。
無視嬌杏的痛呼,春海棠快步上前,蹲下身查看少女的傷勢。
當小心翼翼撥開她粘滿血跡的發絲后,春海棠擔憂的目光中生出三分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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