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開學這幾天，來找蘇甜的人也越發頻繁起來。

　　“借作業呀，我的前幾天就已經被人借走了。”蘇甜攤攤手。

　　“你借給誰了？”　錯過時機的借書者沒有輕易放棄，繼續問道。

　　“王軍，不過他后面是鐘悅。還有幾個人找我借，我讓他們自己輪去了。你現在來應該來不及了，要不問問許顏吧？”

　　“許顏的也借不到了，我媽要打死我了！”借個作業也四處碰壁，何耀華苦巴著臉，推著自行車垂頭喪氣地往回走。

　　蘇甜心想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但還是提建議道:“哎，要不你去抄王軍的吧！反正他也是抄的我的。”

　　“他那字鬼畫符一樣，誰看得懂？唉，我再去找找其他人吧。”

　　“又是來抄你的作業的？”坐在灶房門口的蘇奶奶問，也沒等蘇甜回答，繼續朝旁邊坐著的一個老婆婆說道:“現在的孩子啊，有書都不曉得要讀嘞。想想我小時候，那時我爹沒錢給我繼續讀書了，我一個人在家里哭了好久。”

　　旁邊的老婆婆，蘇甜稱作汶叔婆的，小聲小氣地應和了幾句蘇奶奶的話。接著又湊到蘇奶奶耳邊，不知道在悄悄說什么。

　　汶叔婆很高也很瘦，頭發花白，扎得整整齊齊，臉上顴骨高高凸起，就是笑起來也帶著一絲慘淡的愁意。一身素淡的碎花衫空蕩蕩地掛在身上。

　　她生平最愛兩件事，其一是到處神神叨叨地和老太太說三道四，或是向人訴苦媳婦又怎樣虐待她；其二是喜歡時不時送些零碎的小東西給往來的人家，比如一個梨子，幾顆糖，一方魚之類。

　　汶叔婆一坐就是一上午，見蘇甜開始煮飯了，才帶著歉意跟蘇奶奶告辭：“又耽誤你做事了，我真不該坐這么久。我那只貓就勞煩你了，把飯菜放到我門口就行，它自己知道去吃的，我最多一個月就會回來。”

　　這個喂貓的活自然是蘇甜接手了，嘻嘻嘻，她可是很久沒擼貓了，一聽就手癢。

　　當然，事實證明蘇甜想也是白想，那只黃白相間的花腳貓整天不著家，蘇甜只有一次打了一個碰面，本來悠哉悠哉邁著優雅的步子踱過蘇甜腳邊的貓，在她試圖摸摸頭時一下躥得老遠，弓著背炸著毛在遠處對著她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蘇甜也不惱，蹲下來和瞪得圓溜溜的貓眼對視:“喵~你現在躲吧躲吧可愛的小貓貓，我還不知道你這貓以食為天的饞貨屬性，姐姐等著你來求摸摸抱抱舉高高。”

　　貓還沒喂熟，就已經開學了。

　　新學期新氣象，吳翰也開始了作死新征程。一見面就吐槽新同桌李開心變成非洲妹。李開心懶得搭理他，他卻以為人家好欺負，趁著午睡時把李開心的馬尾尖給偷偷摸摸剪掉了一大截。

　　發現他作案的人連忙推醒了李開心，她被叫醒后本來起床氣就旺盛，再看到吳翰驚慌失措想藏起來的那一撮頭發，氣頓時不打一處來，她可不像蘇甜那么能忍，搶過剪子對著吳翰的頭發就是一頓瞎剪。

　　本來是玩樂心理的吳翰聽著頭上咔嚓咔嚓的聲音，慌了，急了，惱了，一手抓住李開心拿剪刀的手要去搶，一手死死揪住她的馬尾不放。

　　“李開心！算你狠，剪我的頭發是吧？信不信我把你的頭發都拔禿？別以為我沒有剪刀就拿你沒辦法！”

　　兩人就這樣互相挾持著，誰也不認輸。

　　他們的動靜不小，班上睡覺的人都陸陸續續被吵醒了，蘇甜見勢不對趕緊跑到辦公室去叫老師。

　　要說吳翰也是一個人才，女孩子都沒哭呢，見老師來了，他馬上眼淚汪汪，手里捏著幾根短發作證據舉給新班主任看，控訴李開心把他的頭發都剪光了。

　　“明明是你趁著我睡覺剪我的頭發！”

　　老師理清他們的官司，罰吳翰下午站著聽課，李開心則罰站一節課。吳翰聽后橫著眼嚷嚷著不公平，但到底是屈服于老師的威嚴。

　　一開學就鬧出這么一遭，新班主任感慨果然是出了名愛搗亂的班級，隨后新官上任三把火，狠狠治了他們幾次，把幾個刺頭整得服服帖帖，大半個學期都沒再惹事。

　　期末考試過后，一股寒流來勢洶洶，教室里的小蘿卜丁們都被家人裹成了粽子。

　　蘇甜聳著小脖子，手縮在長長的衣袖里，胳膊上耷拉著書包帶子，蹦著推開房門：“奶奶，我回來啦！”

　　房里冷冷清清，好像有些不一樣。

　　“甜甜回來了？在這邊！”蘇奶奶的聲音從她睡的房間傳來。

　　放下書包，蘇甜跑過大廳到另一邊房門口，蘇奶奶正端著飯鍋從房里出來。

　　“你爸爸回來了，快進去看看新媽媽和小弟弟。”

　　蘇甜笑臉一僵，冷風刮過，紅通通的小臉上起了一層小雞皮疙瘩。

　　她扒在門框上，就著剛剛蘇奶奶留下的一道門縫往里邊瞧。

　　本來空蕩蕩的房間擺滿了東西，火架桌，行李箱，……

　　習慣了原來布局，這間她住了好幾年的房間讓她感覺很陌生。

　　房里的女人很高大，穿一只褐紅色的長棉襖，和抱著小孩的男人從上房走到椅子上坐下。

　　不是襁褓中的小嬰兒，好像有一兩歲大了。

　　像只心虛的小老鼠，蘇甜一下子縮回去，躲在門背，手指摳著墻上的小洞，把里面的黃泥一點一點摳出來，不厭其煩。

　　“怎么不進去？叫爸爸媽媽了沒有？”

　　蘇奶奶一把推開門，蘇甜躲在她背后抓著她的衣角跟進房間里。

　　“這孩子！蹲在外面也不知道進來，怕是見到爸爸媽媽樂傻了，一直問你們什么時候回來呢！”

　　蘇奶奶帶著蘇甜坐到火架桌邊，被子下的手輕輕拍了下她的大腿，接著道：

　　“不是一直想見新媽媽？快叫人呀！”

　　“爸爸，媽媽。”

　　蘇甜小聲吐出幾個字，仿佛從喉嚨眼里擠出來的一樣，干巴巴地落在熱氣哄哄的房間里。

　　男人和女人忙著給小孩換尿布，沒有反應。

　　“這么小聲誰聽得到？大聲點！”

　　“爸爸！媽媽！”　聲音還是沒有蘇奶奶的一半大。

　　“哦，這就是蘇甜吧？上四年級了吧？有點矮啊。”

　　女人好像這時才注意到身邊有人，對蘇甜擠了一個笑，一邊給小孩喂餅干。

　　女人打過招呼，男人才接話：“甜甜放學回來了啊，你……”

　　小孩突然哇哇哭起來，男人趕忙彎下身去哄小孩。

　　女人暼了眼蘇甜：“這門怎么也不關緊？風都吹進來了，你們大人受得了，小孩可不行……”

　　蘇甜心中一緊，懊惱自己不細心，忙去把門關緊。

　　女人繃緊一張長臉，扯著這個事說個沒完：“不是自己的孩子，不知道心疼……寶寶是一點風都當不得的……”

　　蘇奶奶趁著她話里的間隙賠小心，說完轉過頭叮囑蘇甜：“記住了吧？以后要關緊門。”

　　“要注意的多著嘞，沒事最好是少到這房里來……”　

　　這房間火燒得太旺了，濃烈的碳火氣息熏得她快窒息，塞得她心里堵堵的。

　　蘇甜想要出去透口氣，又覺得此時出去好像是耍小脾氣，低著頭數桌面上的小斑點，一個，兩個……

　　好不容易捱到吃完晚飯，她沒回房間，就站在屋子后面。

　　這里也不好，正對著后面的人家。

　　她不知道去哪兒好，只想找一個可以安心待著的地方。

　　她一路跑，來到后面的湖邊。

　　很好，很安靜，一個人都沒有。

　　坐在湖邊的大樹墩上，冷風呼呼地吹，可是她感覺很舒服，身心都自由地舒展著。

　　在家時，她全身的骨頭好像被壓縮著，身子都直不起來。

　　蘇甜反思，覺得自己這么排斥新媽媽不好，不是說好了嗎，要乖乖的，要聽話，要勤快，要嘴甜，這樣新媽媽就不會討厭她了。

　　可……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到新媽媽就反感，就厭惡，想反抗，想逃離。

　　她的心里亂糟糟的，這段日子一直給她引導與指示的聲音不見蹤影，無論她怎么用力地去挖掘，以前時有時無可以預知的畫面也沒有出現。

　　她好像一朝又被打回成了以前那個懵懂無知的孩子，無措，無助。

　　不要這樣呀，只要聽話就可以好好的，新媽媽會是好媽媽。

　　費力搬開籠罩在心里的“她不會喜歡你的”這幾個沈甸甸的大字，她不允許自己再逃避，回到家。

　　“你跑哪兒去了？一吃完飯就找不到你人，快去看著弟弟。”　蘇爸爸滿臉掛腮胡子，虎著個臉。

　　蘇甜忙跑到房間里，呆呆地看著新媽媽抱著弟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做。

　　“你去洗澡吧，把孩子放在座椅里，讓甜甜在這兒看著。”

　　新媽媽沒搭話，自顧自搖著椅子哄孩子，椅子腳咯吱咯吱有規律地敲在地板上。

　　蘇甜沒敢走，就在她旁邊杵著。

　　女人和女孩就這樣靜默著，好久，女人突然站起來，抱著寶寶在行李箱里翻找著什么東西。

　　她拿出一條深紫色的直筒褲，卷開，在蘇甜跟前比了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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