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番外二
此為防盜章 璩琚與于濟楚下了扁舟, 正要放繩,小廝忽地趕來,毫無禮數地便跳上了船, 璩琚眉頭一皺, 并不急著接他捧來的急信,反而對于濟楚歉然道:“家中下人不知禮數, 于公子還請多包涵。”
于濟楚將青衫一搖, 道了聲“不妨事”,笑著背過了身。
小廝將信碰到璩琚手中,他信手一拈, 直至拆開,目光漸漸凝住。
“此事是真?”
那小廝急得差點一頭磕死在公子眼前,“小的哪兒敢欺騙公子!”
璩琚目光復雜地回攏視線, 袖擺一拂,“上岸去。”
“是。”
等人一走, 于濟楚便坐在船頭, 風流自在地取出了一只酒壇, 那是隔年的桂花酒, 正濃香馥郁,一葉扁舟隨著水悠悠蕩蕩地劃開來,淥波瀲滟之間, 他指著岸邊山水風光, 笑道:“何事又不暢懷了?”
其實于濟楚心知, 璩琚雖然表面謙恭如玉, 但對于謝珺,有些事始終不能忘懷。能讓他失其度,也只有是事關謝珺了。
但于濟楚也沒想到,璩琚眉頭一蹙,道:“斷橋殘雪,今日被一個無名之士破解了。”
舟頭的于濟楚也是半邊身子一頓,他將頭一扭,眉眼劃開一道細浪,“真解了?”
璩琚頷首,“是文昭公主家新招攬的謀士。”
說到文昭公主,于濟楚目光微動,半晌后,他垂著眸將唇一揚,有幾分意味不明地說道:“原來是她。我以為她至多是受了情傷,與幾個男人玩玩罷了,不料她的門客還是有真才實學的。我雖不懂棋,卻也知道斷橋殘雪是何等名局,就連棋待詔里幾個老棋學究也沒能破解的。”
璩琚也是一笑,“于公子,對這位君先生沒一絲好奇么?”
“姓君?”
“正是。”璩琚捏著信箋,淡笑道:“很巧合,是耶非耶?”
不理會璩琚的打趣,于濟楚將青衫綠袍服拈起,便要上岸。一想到璩琚還在身后,他將嘴唇一碰,微笑著回眸道:“確實有些好奇,我那摯友死了十年了,這十年間,還從未有人與他一般天才。”
這話說得璩琚臉色掙動著變了。
他知道,貴族只見推杯換盞、交淺言深,于濟楚一聲聲的“璩公子”是并不拿自己當知心朋友。
但在璩琚面前,幾乎沒有人敢直接戳傷他的痛處。等于濟楚風度翩翩地走下輕舟時,璩琚微微垂眸,漆黑的睫羽斂去了心神。
于濟楚上岸,那拱門里的貴女們紛紛做鳥獸散,嬌呼不止,于濟楚失笑一看,才想到今日是顯國公家的女兒生辰,特在此處舉辦了一場盛大的芍藥賞花會,都是女眷,他倒不方便去了。
在少女們心中,于家公子雖然年過弱冠、風流倜儻,可惜卻是鰥居之身,從妻子死后一直未曾續弦,總不如璩公子教人心動。但于濟楚生得確實又儒雅俊美,他一走過來,害羞的少女們只得往后掩面而逃……
于濟楚將小廝喚來,讓他過門禮貌地問一聲,文昭公主家的君先生可還在。
不過很遺憾,一盞茶功夫前,公主已帶著他的門客走了。
于濟楚將頭一點,見那小廝張望著,便笑說:“此事不急,將來必定有機會。”
回府之后,趙瀲解鞍下馬,柳老忙上來牽馬,趙瀲怕他一個人料理不了自己不乖的烈馬,斂唇一笑,自己將馬送到了馬廄,柳老受寵若驚,對著趙瀲是又求又討饒的,趙瀲笑道:“沒事,這匹馬兒不怎么乖,又餓久了,見到生人會發脾氣,柳老喂它幾回,喂熟了本公主就不親自來了。”
“是是。”公主照顧下人,柳老感激不迭。
趙瀲一想到柳黛,心下便長吐了一口氣,想得當初沒將柳黛安排到粼竹閣,先生身邊有個殺墨都讓她有點不舒坦了,再來幾個小姑娘,更加讓她心里膈應。
今日困倦,公主府里的人都沒來攪擾清夢,趙瀲沐浴之后,就和衣躺上了柔軟的床榻。
她從懷里將那串紅珊瑚珠摸索了出來,映著嗶嗶啵啵的燭火,搖曳的蜜蠟光一照,珊瑚珠紅如鴿子血,趙瀲嘴巴一抿,將左手枕在了腦袋底下,悠悠地溢出一絲嘆息:“師兄,我是不是很對不住你?我那塊破金鎖一點不值錢,倒誆了你家的家傳寶物,既誆了來,卻沒嫁給你,也從沒為謝家做過什么事……”
迷迷糊糊兒的,趙瀲捏著紅珊瑚珠便睡著了。以往她從不敢想謝珺,不知為什么,從翻出了這塊紅珊瑚珠,今日卻總是想到他。
她想,這個世上她還有什么最對不住的人,那就是謝珺了。她最討厭虧欠,可對他,她再也沒有機會彌補了,一輩子總是遺憾的。
……
殺墨知道先生不喜夜里房內太亮,用剪子掐斷了兩支蠟燭芯,紅痕沿著筆挺瘦長的燭身流下,像兩行淚。
“先生,公主頸間的紅珠很漂亮,我今日忘同你說了。”殺墨一拍手掌,“先生你說,要是那謝家公子還在,與公主,也是一段天賜良緣吧。”
君瑕半截身體匿在一團陰影里,神色淺淡地捧起了一盞茶,“四兄弟里只你話多,我真該讓殺硯跟著來。”
“……”殺墨臉色一暗,將小嘴一扁。
當初來時說什么來著?說什么來著?還夸他最機靈省事。
這才過了多久啊,先生又變心了。委屈。
君瑕側耳等了一會,微笑,“不是話多么,怎么又不說了?”
殺墨道:“先生,其實咱們家不缺人參,什么藥材都不缺,為什么一定要賴在公主府?早早回姑蘇豈不好?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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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不好,養在姑蘇倒還清凈,汴梁鬧騰得慌,實在不適合養病。”
君瑕道:“公主府,不也清凈么。”他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映著照壁燭火,幽幽微微浮出幾縷影子,漫過了笑,“做人做事別太拘了自己,小心翼翼雖不錯,可人生苦短,經不得幾次揮耗就熬干了精氣了,要不縱情一回,怎么能甘心。”
殺墨偏著腦袋,半懂半不懂地看著先生,“先生喜歡公主?”
那一口茶差點嗆住君瑕,正要說話,對面拂春居又傳來一陣凄涼幽怨的笛聲。
笛聲像一只無形的手,將聞者心底那片悲涼之霧籠罩起來,殺墨嫌晦氣,要闔上門窗,還暗暗說道“怎么每晚跟號喪似的瞎吹”,君瑕止住了他,“讓他吹罷。我愛聽。”
殺墨震驚地回頭,君瑕笑道:“聽多了還挺順耳。”
聽得出盧子笙是個有故事的人。
這是公主府又讓盧子笙那凄涼的笛聲禍害了半宿,幸得公主睡得早,柳黛靠在回廊底下打瞌睡,將腦袋扎下來,便給那一陣如泣如訴的清越笛聲鬧醒了,于是忙回房,將門窗死死掩住。
翌日,趙瀲收到了公主府上下的集體彈劾。
盧子笙掐著一支短笛立在正中央,耷拉著頭,紅著臉接受來自各方勢力的討伐,趙瀲在上席正襟危坐地聽著,但看到殺墨推著君瑕緩緩走來時,趙瀲嘴唇微揚,翹起了二郎腿,抓了一把瓜子在手中,看好戲似的笑瞇了眼睛。
柳老夫妻兩人都是與世無爭的,不說什么話,也不幫腔,但跟著趙瀲從宮里頭出來的婢女,自問高人一等,便不委屈自個兒了,“奴婢每日干八個時辰的活兒,就等著夜里能睡個安穩覺,可自打盧生一來,奴婢們是再也睡不著了,休息不好,怎能給公主當差辦事。”
其實這幫偷懶丫頭雖然每日工時是八個時辰,可大多數時辰都在插科打諢,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修花剪草罷了,也不是什么力氣活兒,只是人哪,得理不饒人。
趙瀲磕了幾顆瓜子,示意盧子笙說話,“解釋一下。”
盧子笙握著短笛,撲通一聲跪倒在趙瀲跟前,這下子諸人嚇了一跳,君瑕托著下頜側身靠在輪椅上,也是臉色莫測,趙瀲分心瞟了他一眼,對盧子笙皺眉頭道:“你這是做甚么?”
盧子笙將嘴唇一咬,一個頭磕在趙瀲眼前,“五月初三,是亡弟的忌日,盧某無錢無勢,連葬禮都置辦不起,這支短笛是他生前最愛的,是……我從他的尸首里翻到的。”
婢女花容失色,包括柳黛。
趙瀲一聽,直覺告訴她其中有內情,“他——怎么死的?”
“去年。”盧子笙道,“去年被拍花子的擄走的,后來,我在亂葬崗發現的他。”
趙瀲的眉心攢得更緊。
汴梁的繁華富貴,仿佛昭示著大周的河清海晏。可實則不然,這片富庶底下是一片腐朽。
近幾年,每到開春至仲夏,總莫名有少年或童子失蹤,十歲至十四歲,大多貧門出身,都說是被拍花子的拐跑了,可趙瀲派人留心過,卷宗記載,消失的少年也有是好端端在家,卻被黑衣人半夜擄走的。
具體去向不明,但后來有幾具死尸流出來,仵作驗身,發覺那些少年都無一例外被開過苞撕裂了,因考慮到汴梁貴族子弟風氣,大理寺和刑部都不敢動手深究,這事即便傳到太后那兒,太后日理萬機,也不能為幾個孩童的失蹤冒著得罪貴族的風險親自過手。
民間還是將少年的失蹤被稱作是,被拍花子的拐走了。
但趙瀲知道,盧子笙的弟弟,其實是死于……她放了手心的瓜子,眉間一片冷凝如霜。
趙瀲扶住了君瑕的輪椅,“先生,你臉色有些白。”
她擔憂不已,拿手背碰他的額頭,“沒發燒。”
君瑕一笑,看著她到處碰自己的臉,右手緩緩一動,“只是吹了風,公主怎么大驚小怪了。”
趙瀲朱唇一抿,“先生真當我沒心沒肺么,我也是為了你身體著想,要是實在不舒服,我得趕緊帶你回城找大夫。別的事兒,忍一忍熬一熬就過了,偏偏身體的大事兒,忍不得也熬不得,先生,你真的還好么?”
“還好,公主不必擔憂。”
君瑕在那兒云淡風輕地說自個兒還好,殺墨差點一個白眼翻上天。
趙瀲多看了幾眼君瑕,蒼白的形容,羸弱的一副身軀,怎么看都薄如一張宣紙,她是真的不信他嘴里說的什么“還好”,將信將疑地住手了,因為她察覺到君瑕對她的肢體碰觸有點敏感,好像不大情愿。
那頭,小皇帝趙清摸出了兩顆石子,照著一只五彩羽毛的野雞拉開彈弓,“咻”的一聲,石子飛出,不中。
趙清忙跟上去兩步,又是一顆石子飛出,又不中。
小皇帝平日里都是一個人玩球玩石子,有一點比別人好,耐心絕對是足夠的。宮里頭能給他玩的都是經過特殊馴養的呆物,他是頭一回野獵,不中也情有可原,趙清半點沒有不耐煩,趁著那野雞翻上公主坡,趙清黃雀在后,一顆大石頭飛著破空。
“砰——”正中野雞腦袋,趙清也不倨傲自滿,先撲上去,逮住了它的脖子,將一只翠藍呈五彩的野雞倒提了起來。
趙瀲驚訝地看著,仿佛不敢相信。
趙清終于是摸了摸鼻子,露出一個得意而滿足的笑容,“皇姐,你看朕的弓法如何?”
她不服不行。她這年紀的時候,射太學內學堂外的紅柿子,能射中正拿著戒尺逡巡的老師傅。
趙瀲將嘴唇扯了扯,正要夸贊他幾句,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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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遠處忽地響起一陣動地驚天的鎧甲錚璁聲和齊整的腳步聲,肅然莊穆,趙清臉頰上掛著的兩坨肉掛不住了,他忿然看了眼出賣他的皇姐和君瑕,但后兩者都兩臉無辜,趙清也沒得質問,便被團團包圍來的禁衛軍裹成了粽子。
他將臉往下一耷拉,一手攥著彈弓,一手攥著野雞脖子,頹然道:“耿將軍真是忠心耿耿。”
年近不惑的耿直給小皇帝跪下了,眼巴巴地盼著他回宮,好交差,在宮里頭耿直是對趙清最忠誠的人了,趙清也不想因為自己的貪玩兒害得朋友被太后責罵,只好將野雞給他,“帶著朕的戰利品,回去罷。”
“遵旨!”耿直答應得極快。
小皇帝乖乖地踏上耿直準備的馬車,拉開車門時,扭頭看了眼趙瀲。那目光有點復雜,一點不單純,有喜歡也有痛恨,大抵是為著趙瀲又將他給出賣了。這個小皇帝人精著呢,一點不輸太后的心眼兒,趙瀲低頭作無奈狀。
人浩浩蕩蕩地遠走了,又一隊人馬趕來公主坡。
趙瀲沒來得及喘兩口,于濟楚一身銀色戎裝,按著腰間長刀趕來。
于濟楚是巡御司的副指揮使,與耿直不是一路人,但就是不知他帶著三五十個人趕來做甚么的,趙瀲將君瑕一攔,生怕他們卷來的一身風沙嗆著了他,皺眉頭道:“于大人又是來顯擺什么官威的?”
時隔三年,兩人相見仍有幾分尷尬。于濟楚雖是帶人前來,作為指揮使他眼下該氣焰更熾才是,可他只是眉眼微沉,清俊而英氣的俊臉掠過一抹恍惚。
趙瀲十四歲時,到了嫁人的年紀,那會兒于濟楚就向她剖白真心了。趙瀲不想見這個人,可奈何打不過他,只得被他困在宮廷深處的亭閣里,處處受到鉗制。她以為于濟楚是個衣冠禽獸,要對她不利,甚至下口咬過他一嘴。
于濟楚忍著痛,看著她,輕聲道:“公主,我心悅你,我想娶你。”
那會兒他也有二十一歲了吧,比謝珺還年長一歲,要不是知道他和謝珺是焦不離孟的好兄弟,她都要懷疑于濟楚對她是真心的了。
可他們都不知道,在謝家滿門罹難之前,謝珺便已有所覺察,趙瀲曾偷聽到他們私下里談話,謝珺曾懇求,將她托付給于濟楚照料。
趙瀲當時年紀小不懂事,不曾放在心頭,后來于濟楚沒做什么出格的事兒,她也漸漸想不起來了,直至于濟楚那番“真情實意”的告白。猶如當頭一棒,趙瀲差點惡心得讓太后宰了于濟楚。
當她是什么,推來推去的玩物?
就算謝珺死了,她嫁不成他了,也不需要他費心思給她安排這么大一樁終身之事。謝弈書從小性子執拗,愛捉弄人,趙瀲也不是一回兩回給他騙了,沒想到他死后還給她下了這么大一騙局。
趙瀲當時就踩了于濟楚一腳,惱火地將人往前一推,她那時雖年幼,但身材高挑,力氣不小,一把推得于濟楚險些踉蹌地跌下臺階,趙瀲冒著火,冷笑道:“癡心妄想,本公主就算是一輩子閨中獨處,也不稀罕你那勞什子心意。滾。”
她討厭這樣的騙局,沒給于濟楚留下絲毫的顏面和余地,直接快刀斬亂麻地斷了。
那之后,于濟楚還有糾纏,趙瀲都視若無睹,大約是真的讓他死心了,數月后于濟楚遞了個消息給她,他放棄了,誠意就是——他要娶騎都尉之女為妻。
旁人的婚事趙瀲管不著,縱然是于濟楚后來新婚,新婚一年多后府上又為香消玉殞的新夫人辦了喪事,趙瀲都沒有過問。因為從那天亭子里拒絕他之后,趙瀲就再也沒見過他,發誓賭咒,這輩子和他沒可能。
也就是清楚趙瀲這如風如火的個性,于濟楚后來再也不曾肖想過公主。太后下旨為公主招婿,他也沒有再沒有心動。
暌違幾年,竟在此處得見,趙瀲也有幾分窘迫。
但于濟楚顯然不是來找她麻煩的,而是將目光飄向了君瑕。
趙瀲有點怔然,回頭看見,君瑕取了一只水袋,從容地喝了一口水,如浮冰碎雪般的白袍被指尖拈起,擦拭了浸了水的粉唇,露出吟吟微笑,似高曠的流云般逸灑而溫和。但唯獨,他仿佛不知道有人在打量他。
趙瀲心生一嘆,這是自然,他看不見啊。
于濟楚按著長刀朝君瑕走近,趙瀲戒備地要防他抽刀,卻只見于濟楚淺笑道:“閣下可是不日前破解了斷橋殘雪的君先生?”
趙瀲眉毛一聳,似乎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尷尬。是了,于濟楚和謝珺什么關系,和自己什么關系,虧她剛才以為他是來找自己麻煩的,但也都好幾年過去了,于濟楚不是那種小心眼兒男人。她尷尬地往身旁退了一下,退到了殺墨跟前。
殺墨還以為于濟楚要對君瑕不利,手里頭攥了一把細膩的沙灰了,要是他敢拔刀,殺墨率先將灰扔他臉上,拖著先生就跑。
但兩人異想天開,都不知道想到何處去了,于濟楚只是微笑,“我從未見過先生,以往也沒聽過先生名號,先生應當……不是汴梁人?”
君瑕聽到了有人來找麻煩,也回以微笑,“來自江南,姑蘇人氏。”
“先生棋力驚人,在下不知能否有幸,與先生手談一局?”
于濟楚說話軟綿綿的,好沒意思,趙瀲托著下巴干等著,只聽君瑕回道:“如今在下寄身于公主府,并不方便與于大人見面。”
于濟楚道:“先生知道我姓氏?”
“方才公主說的。”殺墨翻了個白眼兒,連他都聽出來了,姓于的是有多看不起他們先生。
于濟楚掠過這節,正要說話,趙瀲忍不住了,“于大人,你帶著一伙兒人趕來是要做甚么?這會兒天要下雨了,我們也正要回城,不想耽擱于大人辦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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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無要事,還是放我們走吧。”
于濟楚低頭,負手而笑,“聽聞方才有人拐帶幼童出城,下官身兼巡御司副指揮使,受太后鳳命監察,故此追來。未料是公主攜皇上出游。皇上既已回宮,下官只能護送公主回府了。”
看得出來于濟楚對巡防挺上心的,如此也好。
但趙瀲有點尷尬,要是讓她做餌引出拍花子案幕后主使,少不得要向于濟楚求助。真的……她真的拉不下這個臉。
聽君瑕說話,就知道對方也是個頗有造詣的人了,盧子笙歡喜無限,正好趙瀲無處可躲藏,懷疑君瑕已經察覺到她的嘀咕聲了,只好兩袖一甩,坦然地往里走了過來。
盧子笙一見到趙瀲,俊臉就更紅了,比涂了胭脂的的俏媳婦還艷,一刻不敢多呆,沖趙瀲施了一禮然后梅花鹿似的竄入了竹林深處。
竹色如洗,將盧子笙的瘦長的身影隱沒。
趙瀲正好有意與君瑕手談兩句,殺墨擺好棋局,落了幾顆子,君瑕就已經察覺到趙瀲有點心事,而且不大愉快。
但趙瀲是個不太能藏得住心事的人,君瑕就等了等,果然,便聽得趙瀲問:“今日,燕婉來了公主府,我招待不周,不知怎的讓她進了粼竹閣,先生沒與她說些什么?”
“公主說的是顯國公家的女公子?”君瑕眉心一蹙,觀其言察其行,趙瀲應當是為著燕婉在介懷,君瑕不是傻的,趙瀲漸漸有了別樣的心思,他也不是不能察覺,“在下,方才歇晌,沒留意她是否來過。”
不管如何,趙瀲總是信他的,不禁將唇往上一勾,曳出一弧紅月。
就這么輕輕一解釋,一筆帶過,就值得堂堂公主喜笑顏開形于顏色了?君瑕只覺得越來越不好,他并不想刻意欺騙趙瀲,但是,他又萬分清楚她這個肯為美色與萬人敵的個性,只好偽裝一身的身體殘疾來接近她。
沒想到,她還是沒把持住。君瑕不知是該為計劃落空而懊惱,而是該為趙瀲這份垂愛的喜歡,矛盾得要命。
他久久不落子,趙瀲一奇,問道:“先生?怎么了?我臉上有東西么?”
問完又抹了抹臉,并無臟污,一想到君瑕有眼疾,覺得自己又多慮了,只好訕訕然微笑,緩解窘迫。
君瑕也回過神,一顆白子摁落。
趙瀲才又問起她們家小皇帝,“皇上年幼,還有幾分頑劣,他來公主府與你下棋,除了下棋,還說了什么?”
君瑕意會到趙瀲是來盤查的,一樣一樣地都要查清楚,他輕一斂唇,隨著鏗然一聲,白子打吃,“皇上是個小妙人,很可愛。”
萬朝文武對著那個喜怒無常的小皇帝都說不出“可愛”二字來,唯獨君瑕,讓趙瀲不自覺心悅誠服,喜上眉梢,“那是,畢竟我手把手教過他,先生眼光可真好。”
君瑕摁了摁額頭,無奈失笑,早知道趙瀲這么臉皮厚,他該那話掐了。
“公主想把那幫喪盡天良的罪犯揪出來,單一個人如何行事,總要有一個人兜著才行。”
趙瀲一驚,一把黑棋刷地從指縫之間漏了下來,她驚詫地猛然抬頭,“先生看中了皇上?那不行,皇上眼下……”
皇上眼下還從來沒有插手處理過政務,朝政都是太后料理,偶爾問過輔政大臣的意見,但權柄從來沒有交給趙清,他還是個孩子,甚至地,他眼下連善惡好歹都分不清楚,還會為了一些蠅頭小事頂撞太后,一點不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
在主人背后慫恿小皇帝,這件事踩到了趙瀲的禁地,她哆嗦了一下,君瑕沒有解釋,也不再有任何回應,那高蹈如流云的姿態,仿佛事不關己,趙瀲輕輕一顫,將嘴唇一咬,“先生僭越了,日后,不可再與皇上說這些話。”
阿清和母后心有齟齬,趙瀲作為局中人與和事老,比任何人都清楚,兩人之間的關系就像一只兩端均勻的權衡,誰再壓一根稻草,都會破壞平衡。所以趙瀲最容不得有人背地里挑唆小皇帝攬權,君瑕說的話,很有可能就是在攛掇小皇帝騰出兩只手照應她。
但趙瀲不需要,她甚至不敢問君瑕具體、到底同趙清說了什么,要是他有別的居心呢……
趙瀲那一把落下來的黑子將棋局毀了個干凈透徹,她倉促地將棋子一推,叮叮叮咚咚亂濺如珠,她直著眼落荒而去。
殺墨正好來為君瑕添水,看到公主努力維持高傲卻又難掩狼狽的背影,嘆了一口氣,替君瑕將地上的棋子收拾了起來,悶悶不樂地自語:“先生為什么不了當地同公主說,你只是為她的安危著想,不想她以身犯險,受到一點傷害呢。”
君瑕也有點失語,右手擱在輪椅上的食指在拇指指背上撫過,“公主好像,真的看上我了。”
“……”
先生不知哪里學來的顧左右而言他的技能,每回都能讓殺墨他們四兄弟無語望天。
但君瑕可以保證,這回不是故意答非所問,只是,他慢慢地一嘆,“我從來就不想她真的看中我……殺墨,給公主簽的賣身契,只有半年,是么?”
賣身契……
哪有那么嚴重,只是正常的雇主與下屬之間的條約罷了,類似于長工。而且只有半年。
殺墨再度望天,幽幽道:“先生,你既然不想公主喜歡你,那你死乞白賴地住在公主府做甚么?就算公主看人不看重臉,日久生情也不是不能的。”
君瑕低笑,撐起手肘來,溫潤而慵懶地以拇指與食指,從下頜優雅的曲線上滑過,低聲道:“殺墨,有什么辦法,能讓公主討厭我?很討厭?”
有什么情愫,都扼殺在搖籃里,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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