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八十六章
此為防盜章 君瑕道:“棋譜在心中,并不在眼里。”
趙瀲姑且當他這話是說認真的, 正搖頭晃腦地要將下巴點一點, 小廝從外頭匆匆進門來, 一頭磕在趙瀲跟前,“公主, 外頭有個姑娘求見。”
趙瀲有幾分好奇,“我認識”
她無意識地看了眼君瑕, 對方修長的皎白的一只右手,正無所事事似的撫著藏玉棋笥, 鎮定得猶如立在風浪之下穩固的礁石, 趙瀲撫了撫唇,又拗過腦袋, 小廝稟道:“回公主,她自稱,是瞿家案中受害的柳氏,公主于她有大恩,特來謝恩的。”
“恩這就更怪了。”趙瀲道,“我不過是為了給自己出口惡氣, 當街將那瞿大公子揍了一頓,對了, 瞿唐的傷勢”
, 公主那一腳踹得忒狠, 恐怕要臥床一月了。”
君瑕眼波微瀾, 然后不著痕跡地拂去了。
新河瞿家是從外地遷入汴梁的, 中原北境淪陷給了遼國,瞿家沒辦法,這才南奔。但逃歸逃,氣節不能丟,不知是不是因為有這個逃亡的背景在那,瞿家人自視甚高,不肯遜人一籌,從上到下便不知道謙恭二字如何寫。
趙瀲并不緊張瞿唐傷勢,讓小廝將柳黛請進來。
等人一走,她聳了聳肩膀,將散落在棋盤上的黑白子一顆一顆地撿回棋笥之中,巧笑嫣然地一抬眸,“先生你看,人在這個位置上,總是免不了要陷入爭端是非之中,有時候我不想,也是會有麻煩不斷找上門來。”
君瑕不可置否,“公主嫌棄柳黛”
“并不。”趙瀲搖頭,揮了揮手,“但一日事一日畢,打了瞿唐之后,瞿家這事我就想撂開手不管了,管他平地起什么波瀾。至于柳黛,我更是與她無親無仇的,也不想管她。對我來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君瑕微笑,“也許公主只是篤信太后能為你收拾好一切。”
這話,話里有話。
就仿佛有人指著她的鼻子說,看看,你貴為公主,脾氣壞,武功高,那又如何,碰到什么事一樣鉆進龜殼里一動不動,等著你那權傾朝野的太后娘給你擦屁股
但不知道為什么,要是旁人說,趙瀲不說生氣,心里至少膈應,君瑕用這如沐春風的口吻說起來,偏偏撓得人心肝癢。
于是趙瀲清咳了一聲,不接這話了。
柳黛被人引著進門來,上回見她,趙瀲覺著這是個頭腦清醒的可憐女人,這回見,似是更可憐了些,風一吹便倒的身子,眼泡又紅又腫的,噗通一聲跪在趙瀲跟前,紅著眼哽咽道:“求公主收留”
趙瀲下意識看了眼君瑕,清咳著轉身,兩手托起看似病怏怏的柳黛,“怎么了”
柳黛低著頭,不肯起身,跪直了身子道:“公主,曾說過,愿意接納我一家,我老父能喂馬,飼養家禽,母親針線活兒也是一等的,至于我,柳黛愿給公主為奴為婢。”
趙瀲托著她的手一下松了。
接納他們
依稀、隱約、仿佛是她曾說過那么一句話。
但這話就好像是“嘿兄弟,下回見面請你吃個飯啊”一樣隨便,這不是客套之中的客套么。可是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既然人家做了真,堂堂文昭公主一言九鼎,總不能自打嘴巴說沒有。
“那、行吧。”趙瀲想了想,道,“瞿家家大業大,就這么點事兒,最多傷筋動骨,沒幾個月又能喘息過來,到時候你家沒個人庇護,要是有人報復恐怕要命。”
這正是柳黛擔憂害怕之處。
本以為公主一句話戳開來說,對她這點微末心思有鄙賤之意,但柳黛偷偷一瞟,趙瀲臉色坦蕩,大氣得很,沒有半點隱晦的心思,有一是一,有二是二的。
柳黛自然感激趙瀲收留之恩,跪在地上磕頭,趙瀲問道:“你把你同瞿唐的事兒再同我說說。”
說罷,柳黛一陣怔忡之際,趙瀲卻信手從一直紫木雕花的錦盒里抓了一把瓜子,一面磕著一面翹著腿等她說。
說到瞿唐,柳黛之后將頭埋下去,“我確實,是瞿唐的外室。”
“他沒撒謊”嘎一聲,一只瓜子被銜入了櫻唇小口。
柳黛忙搖頭,“但瞿唐承諾,近來他生母祭日,等過了這陣兒,便抬我回瞿家做妾。可誰知道他在我等候時,另轉頭要求娶公主,謊言稱自己沒有身旁并無女人,這便是假話了。公主,不瞞你說,他初一十五到我這兒來,其余大半日子,都在東籬居與”
“小倌兒。”趙瀲淡然接口。
柳黛斂眸,“在一處廝混。我正是知曉他什么為人,更氣憤他欺騙女人的行徑,才欲找他理論。我二叔氣不過,差點同他動起手來,被瞿家下人亂拳給、給殺害了。”她聲音一哽,將頭垂得更低。
如此看來,這個柳黛對瞿唐也是全然無心的。
至于瞿唐因何得到了她,富家公子和府中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頭,這法子就太多了。
見柳黛清眸噙淚,這么副慘兮兮的狀況,趙瀲也不想再問下去。
她抓了一把瓜子塞到柳黛手里,“擇日你將你父母接過來。我愛騎馬,家里正好缺個飼馬的,還有針線活兒,確實也需要人,至于你,模樣不錯,跟在我身邊也可,我照你們在瞿家的工錢多給你一倍,嗯,你父母在瞿家一月月錢多少”
柳黛絞著手指,有幾分為難,“二兩八錢。”
趙瀲倏地眼眸一睜。
現在世家都已驕奢腐敗到這種地步了么
真是肉疼她那白花花的大銀錠子。
柳黛先出府去了,要接她爹娘過來。
轉眼之間錦盒里的瓜子讓趙瀲掏了空,趙瀲下棋嫌悶,喜磕點瓜子、嚼點花生解悶兒,她落子如飛,但君瑕始終是慢條斯理的,不疾不徐地摁下白棋,不疾不徐地收她的黑子,但一局棋還是下得飛快。
這世上有個詞叫實力懸殊。
趙瀲將棋子也收拾完了,問道:“對了,今日怎不見盧生”
君瑕的手落在了輪椅扶手上,然后,他慢慢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吹了一夜的笛,鬧人鬧己。”
趙瀲偷笑,“先生知道他為何吹了一夜的笛”
君瑕微微頷首,“也許,是為了祭奠因為五斗米被公主一掌拍碎的自由。”
“哈哈哈”趙瀲大笑,“先生,我發覺你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家里才請回來的兩個都是妙人,趙瀲覺得很有意思,比在宮里對著一群憋悶枯燥、三棍子憋出半個屁,只敢唯唯諾諾討饒的宮人有趣多了,雖則宮外頭不能時常見到母后和皇弟,趙瀲想了想,笑道:“先生腿腳不便,你家殺墨不在,我推你回后院歇息罷。”
“有勞公主。”
文昭公主紆尊降貴地給人推輪椅還是頭一遭,趙瀲走得緩慢,怕有個什么磕磕絆絆顛著了他,走到碧水上一方浮橋,映著一池初夏晴柔的光,鵝黃嫩綠的花木在水邊招搖,趙瀲問道:“我見先生,猶如重逢一故人。”
君瑕抿唇,并不接這話,仿佛慵懶著靠著椅背有了睡意。
趙瀲自顧自又道:“不怪有人說白頭如新,傾蓋如故”她將后頭那話咬得不清不楚的。
君瑕才道:“公主開玩笑時從來不忌男女之防”
這話聽著像是被戲謔調笑的少年郎惱羞成怒了,可他的口吻總是淡淡的,無比閑適,從來不會怪責于人。盡管下棋下到一半,君瑕精心布了許多局,趙瀲自知不敵將他的精美布局一把手抹在一起,他也不怒。
趙瀲掠過這個,又是一笑,“先生,姑蘇有什么趣聞么”
君瑕仿佛在目視前方,但明明什么也看不見,趙瀲微微驚奇,聽他道:“不及汴梁繁華,但勝在清凈,趣聞沒多少。”
趙瀲又問殺墨。
他有問必答:“到香藥鋪子尋香去了。”
他身上的香囊,有復雜但清幽的香味,松香、茶香、花香混合而成,令人嘖嘖稱奇。
趙瀲咧唇而笑:“先生身子不好,身旁怎么可以只留殺墨一人”
“四年前,我在死人堆里撿回來四個孩子,將他們收留了,殺墨只是其中之一,殺硯在姑蘇經營棋軒生意,唯獨殺墨跟了我來汴梁。”
趙瀲嘆息一聲,恍然想到什么,“嗯,那他們大哥,莫非喚作殺筆”
“對。”君瑕微笑。
趙瀲一愣,“那,老三呢”
“殺紙。”
“”趙瀲爆出了一陣激昂的笑,“先生你簡直太風趣了哈哈哈”
晝長夜短,加上空氣又炎熱濕潤,自幼體弱多病的小皇帝生了病,臥床不起便是四五日。于是滿朝文武戰戰兢兢,各種催命的折子都停了不敢往上送,唯恐損傷龍肝,遭太后黜落。
籬落外,村婦收了一簸箕豆子,正聽到馬車上鈴鐺晃悠的清閑聲,好奇地支起半邊身子往外頭張望,只見松林里一架華麗的馬車正隨著數百隨扈,緩慢穿過闊道,村婦驚訝地想:這是誰家的貴婦人出巡啊。于是毫不遲疑地扔了簸箕,撒了一地的豆兒,將蹲在小板凳上的兒子伸手一搶,母子倆竄到里頭去了。
這一幕正好教趙瀲瞧見。
她搖著頭嘖嘖一聲,回頭看了眼正在馬車里安神的母后,暗中吐舌頭。母后垂簾聽政這么多年,民間百姓避之如避虎狼。不過,皇弟年幼,先天又不足,要不是母后扶持,難熬到今日。
這日太后與長公主正好從虛華寺禮佛歸來,陣仗鋪得極開,但車中難免空氣滯澀,趙瀲憋得難受,不由自主地誠懇建議道:“母后,不若,女兒依舊騎馬回去罷。”
正襟危坐的太后,一身華麗的牡丹紋疊領廣袖繡襦赤金裙,豆綠腰帶纏著明珠玳瑁,如濯色春柳,雖年近不惑,但依舊不減富麗煌艷,外罩著煙羅赤紗衣,頭簪著翠翹金步搖,鳳目威嚴,尊貴而冷漠。
盡管只有母女二人在場,太后也只得稍稍卸下些這股漠然,瞅了眼騷動的趙瀲,蹙眉道:“再有五日便是你的大婚了,還成日里頭不三不四地要拋頭露面,咱們皇家的公主,儀容不端,平白讓人笑話。”
又是說教之詞,趙瀲表現得耐心聽著,卻伸手掏了掏耳朵,太后不是不悅,“那瞿家是世代簪櫻之家,是新河貴族,家規極嚴,你記著,若敢惹事,從此后你的婚事母后是再不過問了。”
“別啊,”趙瀲嘻嘻一笑,抱住了太后的一只胳膊,親昵地討她歡心,“母后,我都十七了,還是汴梁城最老的黃花閨女,您忍心讓女兒嫁不出去”
事實上趙瀲只見過她的新駙馬瞿唐一面。
大周開國沒幾年,早年諸方軍閥割據混戰,中原死了不少男丁。后來高祖即位,登臨九重,為了鼓勵人丁興旺,特立法度,準允女子足十三便可出嫁,也就是豆蔻年紀。汴梁是大周皇都,為了做天下萬民之表率,汴梁貴族里的少男少女們只好帶頭沖鋒,遵紀守法。
她這把年紀,還未出閣,混在貴女圈里著實是腆著臉不要了,就連最好的閨中密友蕭淑兒也在十六歲高齡時終于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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