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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前世(十三)


  此為防盜章  ……

  鐘意已經出家, 雖不至于斷絕父母親緣, 卻也跳脫紅塵之外,年關歸家不得,崔氏前幾日來看她, 思及這茬,沒忍住落了淚, 鐘意勸了許久,方才止住。

  益陽長公主出家多年, 年夜都是獨自在觀里過的,想也是, 皇帝兒女雙全,年關齊聚, 她若是入宮, 反倒傷懷, 今年有了鐘意作伴, 倒也好過些。

  太后所生兒女, 現下只剩皇帝與益陽長公主二人, 兒子冷待了這么多年,女兒卻實在放心不下, 眼見年關將至,特意叫她進宮小聚,連帶著叫上了鐘意。

  往常她們入宮的時候, 總能在嘉壽殿見到歸德、和靜二位縣主, 今日直到離宮, 卻都不見人影。

  鐘意有些詫異,問了宮人,才知是二位縣主梳妝更衣后,往清思殿去了。

  “去清思殿為何要梳妝?”益陽長公主玩笑道:“難不成是去相看夫君了?”

  被問的宮人看眼這位早年守寡、出家的長公主,有些膽怯的低頭:“是,皇后在清思殿設宴,請了諸多京中未婚男女,想成全幾樁姻緣。”

  方才她們在內殿,竇太后一句都沒提,想是怕她們傷懷。

  益陽長公主豁達,不以為意:“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知道,我倒想去湊個熱鬧。”言罷,又去看鐘意。

  鐘意莞爾:“也好。”

  ……

  夜色初起,宮中長廊已經點起了燈,遠遠望去,遼闊而莊穆,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地上厚厚積了一層,襯著燈光,也極恬靜。

  清思殿便在嘉壽殿東側不遠,半刻鐘便到了地方。

  益陽長公主帶著鐘意往前殿去,剛到門口,便聽有人笑道:“歸德妹妹比我還小三歲,人又美貌,又不急著選婿,便讓姐姐一回,好么?”言罷,又咯咯笑了起來。

  那聲音甜如蜜、柔如絲,繾綣婉轉,只是聽著,都叫人骨酥。

  鐘意入內,便見歸德縣主面前站了位年輕女郎,面如桃李,體態豐腴,額間花黃勾畫的極其精致,華服貴飾在燈光下熠熠生輝,手中執一把孔雀羽扇,端的嫵媚。

  原是定襄縣主。

  她的生母是出身京兆韋氏的韋貴妃,父親卻不是皇帝。

  韋貴妃初嫁前朝大將軍李珉,李珉死后,帶著女兒返回娘家,那時皇帝還未登基,有意拉攏關中望族,“城南韋杜,去天五尺”,韋家作為“韋杜”之一,門楣自然不低,皇帝便納韋貴妃與其堂妹為妾,繼位之后,前者為貴妃,后者為昭容。

  幾年前,突厥小可汗阿史那忠來降,皇帝便冊封韋貴妃與前夫李珉之女為定襄縣主,與之結親,只是定襄縣主運道不好,沒兩年阿史那忠便去世了了,她膝下并無兒女,既守寡,便回了長安。

  今日既是姻緣宴,來的自是未婚男女,女眷之中,便以歸德縣主身份最高,按規矩,便該叫她坐首位才是。

  然而她畢竟是隱太子之女,雖有縣主身份,皇帝當政時,卻仍有些尷尬,和靜縣主也是如此。

  父兄被殺,常年與寡母相依為命,雖有太后照拂,卻也是仰人鼻息,歸德縣主在這樣的境遇中長大,實在不能指望她有一副強硬性情,有些小心的看了眼光彩迫人的定襄縣主,便要讓位置給她。

  “外姓女竟也敢堂而皇之的坐在李家女頭上,”益陽長公主神情微冷,不怒而威:“是欺李家無人了嗎?”

  她轉向定襄縣主:“你也是,怕她做什么?”

  定襄縣主不意在此見到益陽長公主,心中忌憚,屈膝行禮,口中笑道:“是我冒昧,長公主幾時入宮的?”

  “我要到哪兒去,還要事先通傳你不成?”益陽長公主十分不給她臉面,淡淡道:“你當你是哪個?”

  定襄縣主大失顏面,笑容微隱,不似先前客氣:“清思殿選婿,求的是姻緣,長公主常年清修,怕是走錯了地方。”

  她目光一側,便見益陽長公主身后站個美貌女冠,未加妝飾,靈秀天成,倒襯的自己浮夸濃艷,心下生酸,勉強笑道:“想是懷安居士當面?”

  鐘意向她見禮:“縣主。”

  “什么風把居士吹來了?”定襄縣主眼波嫵媚,掩口笑道:“我怕此處紅塵氣太重,戳了居士情腸。”

  鐘意聽出她話中寒刺,淡淡回敬道:“人本就身處紅塵,哪里能跳的出?不過是修行罷了。但愿縣主這回,能遇到一心人。”

  定襄縣主前段婚姻并不如意,她長在富貴長安里,怎么能看得上那個突厥蠻人?

  阿史那忠死的時候,她并不感傷,反倒覺得如釋重負。

  現下被鐘意點出來,不免惱羞成怒。

  “早先聽人盛譽,我當居士是何等人物,不想只是巧逞口舌之輩而已,”定襄縣主冷笑道:“可見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縣主,先逞口舌之利的似乎是你,居士不過回敬而已,”鐘意還未回答,便聽有道清冷聲音響起,沈復不知何時入殿,站到鐘意身前,淡淡道:“圣人尚且說以直報怨,居士何錯之有?”

  “原是沈侍郎,”定襄縣主目光在他與鐘意身上一轉,怒意消弭,忽然一笑:“我聽聞侍郎與居士曾是一雙佳偶,可惜姻緣未成,還為此喟嘆良久,哪知不過幾月功夫,侍郎到清思殿上擇選新婦了,冷心郎、假女冠,果真是一雙。”

  “皇后派帖,我今日至此,只為全禮,并無擇選新婦之意,而居士侍奉神佛,孝心拳拳,卻是我所不及,”沈復面不改色,聲音清冷,道:“縣主,凡人之所以貴于禽獸,以有禮也,但愿你能明白這句話,少生口舌是非。”

  他生的清俊,唇齒卻利,定襄縣主怒極無言,一時說不出話來。

  沈復不再看她,轉向歸德、和靜二位縣主,道:“令尊皆為陛下同產兄弟,便是諸縣主中位最高者,請登上座。”

  二位縣主對視一眼,輕聲道謝,沈復低頭,言說不敢。

  定襄縣主被他駁倒,面色青紅不定,正待開口,卻被身后嬤嬤輕推一下,怏怏在和靜縣主下首坐了。

  “沈復冒失,唐突了皇后的嬌客,無顏留此叨擾,”沈復面色淡淡,道:“先行告退。”言罷,向內殿諸人頷首致意,轉身離去。

  “沈侍郎也是妙人,”益陽長公主失笑一聲,言罷,又向鐘意道:“今日不僅看了熱鬧,還成了熱鬧,罷了,咱們走吧。”

  鐘意自無不應。

  出了清思殿,她們走出不遠,便有韋貴妃宮中女官匆匆前來致歉,語氣頗為客氣,極是誠懇,益陽長公主倒不為難,鐘意也沒多說,客氣的打發了她們。

  “貴妃的日子也不好過,紀王八歲就出藩,臨川去年才有封號,四妃之首也不過是空架子,”益陽長公主搖頭道:“真不明白定襄在想什么,處處叫她母親為難。”

  皇家事務,鐘意一貫充耳不聞,目光一轉,卻見沈復正在前方,不知在同內侍說些什么。

  益陽長公主注意到她目光,莞爾道:“他很喜歡你。”

  鐘意一怔,隨即失笑:“觀主別取笑我。”

  “真的,方才定襄與你相爭,他想也不想,便上前護住你了。”益陽長公主笑了,目光有些感傷:“男人如果真心喜歡一個女人,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我看得出來。”

  喜歡……嗎?

  鐘意心緒有些復雜,靜默不語,益陽長公主卻揚聲喚道:“沈侍郎。”

  沈復回身望過來,夜色朦朧,暈黃燈光下,俊挺如竹。

  他走過去,施禮道:“長公主有何吩咐?”

  “我倒沒什么吩咐,”益陽長公主笑道:“可懷安居士有幾句話想同你講。”

  說完,她便帶著侍女往不遠處長凳上坐了,既不打擾他們說話,也不至于有瓜田李下之嫌。

  沈復聞言微怔,側目去看鐘意,那目光柔和,最深處有些令人看不清的東西。

  鐘意有些窘迫,還有些難言的感傷,沉默一會兒,低聲道:“方才多謝你。”

  沈復靜靜看著她,輕聲道:“你我之間,何必說這樣客套的話?”

  前世父親死后,越國公府很是動蕩了一陣子,他其實幫了很多,鐘意謝他時,他也是這樣回的。

  阿意,你我之間,哪里用的上謝字?

  她愛過這個男人,也怨過他、恨過他,可那些怨與恨,原本都是由愛而生的。

  一股酸澀從心頭涌上鼻尖,鐘意倏然落下淚來。

  “阿意。”沈復見她如此,心中鈍痛,下意識伸手去撫。

  鐘意自覺不妥,側身避開,取了帕子擦拭,卻覺一道冷淡目光投來。

  李政站在不遠處樹下,不知看了多久,見她望過來,似笑非笑道:“好一雙苦命鴛鴦。”

  至于尚書省,因為皇帝曾經擔任過尚書令的緣故,此后再不設尚書令一職,而是以左仆射杜如晦與右仆射何玄共同主政。

  三省共有六位長官,皆可被稱為宰相,或者以群相制來稱呼,要更加合適些。

  孔穎達官居國子監祭酒,此外還另有太子右庶子的身份,每日侍講東宮,他身側則是御史大夫溫彥博,官兼太子左庶子,也是太子心腹,鐘意入殿時,他們正在說話,她瞥了一眼,再看各自說話的幾位宰相,不免為太子嘆口氣。

  皇帝加秦王天策上將銜,這是多么天崩地裂的消息,然而事前,太子一系居然一無所知,毫無準備,簡直匪夷所思。

  要知道,圣旨明發之前,必須經中書、門下二省審議才行,總共四位宰相,竟連一個給東宮透氣的都沒有,太子在朝局勢如何,可見一斑。

  溫彥博面有不滿,低語道:“秦王加恩太盛,未免不妥,至于逼迫東宮,更是無尊卑長幼之行……”

  孔穎達深以為然,正待附和幾句,便聽內侍們問安聲傳來,趕忙噤聲,鐘意順勢看過去,便見意氣風發的秦王政大步入內。

  晌午儀禮已畢,他褪去戎裝,改換冠帶,衣九章華服、系金鉤玉帶,喻玉雙佩,朱色綬帶,如利劍出鞘般鋒芒畢露,英氣斐然,令人不敢直視。

  相較之下,溫潤如玉的太子,不免仁弱了些。

  鐘意聽見王珪嘆了口氣,輕不可聞,她微有所覺,帝后二人卻在這時到了。

  這是鐘意重生之后,第一次見何皇后。

  何皇后年紀已經不輕了,然而當她衣裙錦繡、發髻高挽時,舉手投足間的高雅與雍容,都是年輕女郎無法比擬的莊嚴華貴。

  那是一種與青春爛漫截然不同的、歲月鑄就的風華絕代。

  鐘意隨同眾人一道起身,向帝后問安,落座不久,便見何皇后將目光投向自己,她溫和笑道:“早就想一睹居士風采,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鐘意稱謝道:“娘娘鳳儀萬千,才是牡丹國色。”

  何皇后溫婉一笑,沒再開口,宰相們都在,女人之間的寒暄一句便可,說得多了,反而喧賓奪主。

  今日的宴飲,李政是毫無疑問的主角,皇帝興致頗高,思及前事,舉杯道:“昔日國家草創,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稱臣于突厥,朕未嘗不痛心疾首,坐不安席,食不甘味。今者暫動偏師,無往不捷,單于款塞,恥其雪乎,當與諸君共浮一大白!”言罷,盡飲此杯。

  在座臣工皆是太上皇時期的舊臣,感同身受,面露激慨之色,便是鐘意,也有所動容,齊呼萬歲,舉杯共飲。

  氣氛一時熱切,畢國公阿史那-社爾看向秦王李政,揚聲贊道:“秦王驅兵破虜,少年英杰,臨機果斷,不拘小節,真英主也!”

  “英主”二字落地,溫彥博與孔穎達眼皮子便跳了一下,然而不等他們開口,英國公李績便笑著接道:“不如此,何以定禍亂?”

  畢國公阿史那-社爾出身突厥王族,后來降唐,頗得皇帝信重,甚至將衡陽長公主嫁與他,他的話,很大程度便代表了天子意志。

  而英國公李績,便更了不得了。

  李績原名徐世績,跟隨李唐起兵,屢立戰功,太上皇以“感德推功,實純臣也”,賜他李姓,附宗正屬籍,改名為李世績。

  后來皇帝登基,為避諱天子名姓,方才更名李績。

  溫彥博聽那二人說完,面露異色,不悅道:“長幼有序,尊卑分明,大唐天下,除陛下與太子二人,孰人可稱英主?二位冒失了。”

  “酒后之語,何必當真?”左仆射杜如晦笑道:“大臨勿要介懷。”

  溫彥博憤憤飲一口酒,勉強忍下。

  鐘意并不涉足朝政,朝臣們的嘴上機鋒,自然不會插嘴。

  尚宮局準備細致,與她的皆是果酒,味道偏甜,倒不醉人,她給自己斟了一杯,便覺有道目光投到面上,側目去看,原是李政。

  他靜靜看著她,手指摩挲著酒杯,好像方才那場不大不小的爭論跟他無關似的,見她看過來,微微一笑。

  鐘意淡淡收回了視線。

  孔穎達起身,恭賀道:“突厥已定,年谷屢登,陛下豐功偉績,遠超前圣,臣請泰山封禪,定天下人心。”

  他是孔門傳人,倘若封禪,儀禮諸事免不得落到他身上,孔家地位也能水漲船高。

  再則,皇帝封禪,必以太子為亞獻,這未嘗不是向天下宣告東宮正統禮法地位的一條佳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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