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偶遇
此為防盜章 鐘意左右為難, 心中忖度過后, 如實道:“揚州宿儒七人, 確有不當之處,然其罪不至死,因此被殺, 未免有失公允。”
“倒同祭酒想的一般!被实劾湫Φ溃骸半蘅催^他們的萬言書,句句無禮,直指朕失德失仁, 居士覺得,他們說得對嗎?”
他面如寒霜, 顯然動了怒氣,室內氣氛登時緊繃,像是拉到極限的弓弦, 孔穎達額上生汗,勉強站起身, 垂首立于一側,噤若寒蟬。
“玄武門之事內情如何,陛下心中最為明了, 無需多言,”鐘意定了心神,道:“然而宿儒講陛下失德,我卻不以為然!
皇帝臉色絲毫不見和緩:“何解?”
“因為陛下是仁君。”鐘意真心實意的道:“我知道, 朝臣知道, 天下萬民也知道。”
皇帝靜默不語, 她心里有了底,溫聲道:“龍朔二年,陛下與逆臣頡利定白馬之盟,九月,頡利獻馬三千匹、羊萬頭,陛下不受,令其還歷年邊境劫掠人口;
龍朔四年,朝臣因陛下身患氣病,以隆暑未退,宮中卑濕為由,請宮中建閣,以供陛下居之,陛下卻因糜費良多辭之,又言‘昔漢文帝將起露臺,而惜十家之產。朕德不逮于漢帝,而所費過之,豈謂為民父母之道也’!
“自陛下登基以來,政尚簡肅,朝風清明,開前代未有之盛世,萬民敬仰,四方來朝,”鐘意起身拜道:“仁德至此,哪里是宿儒們區區幾句話便能抹消的?”
這并不是鐘意為求解脫困境而美言,事實上,她的確是這樣想的。
玄武門之變殺兄殺弟,事后逼迫父親退位,這都是難以消弭的污點,無需后人評說,當世便有人詬病,然而皇帝選擇了最為正確,也最為坦蕩的解決方式。
定四海江山,開萬世太平,以無上功績,蓋過那些曾經有過的污跡。
誰都知道他曾經殺兄奪位,然而,又有誰能否定他的豐功偉績?
皇帝聽她說完,面色微有和緩,寒氣卻未退:“居士,你在避重就輕!
“那朕換句話問,”他道:“你覺得他們不該死嗎?”
鐘意道:“不該死!
皇帝微有詫異:“你倒坦蕩。”
“昔年薛延陀曾進獻白鸚鵡,陛下以其離鄉甚遠,心中憫之,令放還山林,”鐘意道:“今日宿儒進言,是為天下計,即便語有失禮,亦不至死,更不應以逆賊之名誅殺。”
皇帝冷淡道:“說到底,你還是覺得朕做錯了!
“我曾聽父親說過一件事!辩娨獾溃骸氨菹鲁醯谴髮殨r,曾經詢問臣工,如何辨別忠奸。有人進言說,請陛下佯裝發怒,敢直諫者為忠,阿諛者為奸,陛下還記得,當時您是如何回復的嗎?”
“朕說,水的清濁,在于它的源頭!被实鄣坏溃骸俺弥希奘窃搭^,朝臣則是水。倘若為君者心性狡詐,卻奢望臣工清明,這怎么可能?朕以為曹操多詭詐,看不上這等人,當然也不會像他一樣做!
“陛下不行詐道,是天下之福,”鐘意道:“如今有人直言進諫,怎么反倒動怒,以罪戮之?如此行事,我恐天下怪愕。”
孔穎達亦道:“居士所言甚是,望請陛下三思!
皇帝面色愈沉,神情冷凝,手指拂過茶盞杯沿,卻不言語。
孔穎達有些心焦,開口道:“陛下,臣以為居士方才所言大善,應……”
他話音未落,便見皇帝冷笑出聲,手中茶盞恨恨摔到地上,一聲脆響堪比炸雷,怒意昭然若揭。
“居士官居侍中,祭酒也是朕之肱骨,食君之祿,卻為逆賊做聲,”皇帝嘿然冷笑:“豈有此理?!”
孔穎達倏然汗下,兩股戰戰,慌忙跪地,口中稱罪。
話已出口,如何還能回轉,鐘意做不出自打嘴巴的事,堅持道:“揚州宿儒七人,愿保富貴,何苦造反。如今大戮所加,已不可追,而名之逆賊,含憤九泉。長此以往,天下義夫節士,畏禍伏身,誰肯與陛下共治?”
皇帝作色道:“放肆!”
鐘意面色不改,道:“望請陛下三思!
皇帝怒極而笑,不再言語,拂袖而去。
天威赫赫,孔穎達心中驚懼,順勢癱坐在地,取了帕子拭汗,心有余悸道:“陛下已然作色,居士何必再三進言?此非臣下所能為,實為失禮!
他大為受驚,未及思忖,便將心中所想說出,竟連臉面都顧不得了,弘文館內尚有校書郎幾人在側,聞言變色,幾乎難以控制自己鄙薄的目光 。
孔穎達心有所覺,大失顏面,正待說句什么彌補一二,卻聽鐘意笑道:“老而不死是為賊,這話原是孔家先師所說,今日便贈與祭酒!
孔穎達驚怒交加:“你說什么?”
“祭酒沒聽清楚么?”鐘意略微抬高了聲音,笑著重復:“我說,老而不死是為賊。”
孔穎達一時訥訥:“你!”
鐘意冷笑了聲,自去另一側觀書,卻不理他。
她并非不知人情世故,也并非不怕死,然而人生天地間,總有些東西,比性命更加重要。
幾位校書郎上前,齊齊施禮:“居士有諍諫之心,節氣昭昭,非我等所能及!
鐘意還禮道:“但隨本心而已,當不起諸位謬贊。”
那幾人避開,不肯受禮:“居士如此,便要折煞我們了!
孔穎達面上掛不住,躊躇一會兒,訕訕退去。
……
皇帝出了弘文館,余怒未消,卻見李政站在窗邊,不知立了多久,見他看過來,含笑問安:“父皇。”
皇帝面色和緩了些,邊走邊道:“你怎在此?”
“原是想來找本書的,”李政跟上去,笑道:“后來見父皇動怒,不敢入內!
“胡說八道,”皇帝笑罵:“還有你怕的事情?”
“當然有,”他們父子二人說話,內侍們自覺避開了些,李政跨出弘文館的門檻,正色道:“我怕父皇失了納諫之心,只為一時快意,日后為人詬病,又怕來日史書工筆,污及父皇后世英明。”
皇帝靜默片刻,道:“你都聽見了?”
李政道:“是!
皇帝又是久久未曾做聲,直到望見太極殿的宮門,方才道:“朕聽說,你把朱騅贈與懷安居士了?”
“是,”李政道:“清思殿宮宴上,兒子對居士說了幾句無禮的話,便用朱騅賠罪!
皇帝哼道:“朕去年過壽,問你要你都不給,倒舍得給別人!
“父皇是兒子至親,給與不給都有血脈相系,無甚關系,”李政坦笑道:“向居士致歉則不然,給的少了,有辱人之嫌,倒不如厚贈,以示誠心。”
“你做得對!被实勐牭妙h首,末了,又道:“居士也擔得起!
說到此處,他停下腳步,嘆道:“方才是朕氣急,說的過了。”
李政但笑不語。
皇帝擺擺手,示意內侍總管近前,吩咐道:“居士現下應未離宮,你去弘文館,替朕帶句話,請居士到太極殿來!
“順便,”他頓了頓,道:“也把祭酒叫回來吧!
……
鐘意手中書不過翻了一半,便見校書郎引著內侍總管刑光前來,心中詫異,卻還是笑道:“總管有何事?”
“陛下令奴婢來帶句話,”刑光向她行禮,道:“再請居士往太極殿去。”
鐘意奇道:“什么話?”
刑光道:“陛下說,自古帝王,能納諫者固難矣。朕夙興夜寐,恨不能仰及古人。方才責居士、穎達,甚為悔之。卿等勿以此而不進直言也。”
鐘意不想皇帝皇帝竟肯低頭,心中一熱,起身向太極殿方向拜道:“圣明無過陛下!”
……
內侍們奉了茶,皇帝心緒舒展,也有心思說笑,向李政道:“宮中無事,怎么不去找你的心上人?”
“去找過,又被罵回來了!崩钫溃骸拔艺f要娶她,她還打我。”
“這樣兇蠻!被实郯櫭嫉溃骸澳慵认矚g,父皇不好說什么,但你記住,做你的王妃,容色并不是第一等要緊,胸襟氣度決不能少,否則,即便你再喜歡,也只能做側妃!
李政笑道:“兒子明白!
皇帝見他如此,又好氣、又好笑:“她罵你,還打你,你還這么喜歡?”
李政道:“她怎樣我都喜歡。”
“朕竟有你這樣沒出息的兒子,”皇帝搖頭失笑,笑完又問:“出身好嗎?”
李政道:“好!
敢打罵這個兒子的,想必也有底氣,皇帝思忖片刻,又道:“是五姓七望家的女郎?”
“不是,”李政含糊其辭:“但也差不多!
皇帝的好奇心被挑起來,不知想到何處,皺眉道:“到底是哪家的?倘若上不得臺面,你不許娶。”
李政堅持道:“她好得很!
皇帝見他守口如**,倒不緊逼,內侍入內通稟,言說懷安居士與國子監祭酒已至殿外,他說了聲傳,又感慨道:“倘若有懷安居士三分氣度,即便門第低些,朕也不說什么。”
李政道:“真的?”
皇帝道:“真的!
“父皇要記得今日說過的話,”李政笑道:“改日反悔,兒子決計不依!
皇帝尤且未覺,揚聲笑道:“絕不反悔!
準確來說,大唐是沒有宰相這個稱謂的,時人所稱的宰輔,其實是指中書、門下、尚書三省的長官。
中書省設兩位中書令主事,即英國公李績與邢國公房玄齡,門下省設兩位侍中主事,即王珪與魏徵。
至于尚書省,因為皇帝曾經擔任過尚書令的緣故,此后再不設尚書令一職,而是以左仆射杜如晦與右仆射何玄共同主政。
三省共有六位長官,皆可被稱為宰相,或者以群相制來稱呼,要更加合適些。
孔穎達官居國子監祭酒,此外還另有太子右庶子的身份,每日侍講東宮,他身側則是御史大夫溫彥博,官兼太子左庶子,也是太子心腹,鐘意入殿時,他們正在說話,她瞥了一眼,再看各自說話的幾位宰相,不免為太子嘆口氣。
皇帝加秦王天策上將銜,這是多么天崩地裂的消息,然而事前,太子一系居然一無所知,毫無準備,簡直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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