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還未到來，慶隆帝和寧王就先后收到從大梁傳來的飛鴿傳書。　

　　——大年初一，大梁皇帝冊立十一子燕王為太子，昭告天下。

　　這原本是在慶隆帝的意料之中，還是讓他的心有些發沉，這位燕王重新回到大梁朝堂上這一年多的作為，行為狠厲，手段強硬，出乎了他的意料。

　　明面上，嘉豐帝一點助力都沒給。

　　他甚至相信，哪怕是私底下嘉豐帝也是一點助力沒給，就憑這位燕王的能耐，傲氣不用說，不屑去依靠皇帝老子，他要自己爭。

　　那么擺在人前的就是出身最卑微的燕王硬生生的殺出一條血路，徹底壓過后黨，手腕強悍凌厲的逼得梁帝不得不立他為太子！

　　慶隆帝閉了閉眼，靠在龍椅里，望著這空寂無人的大殿目光愈發深邃，二十年前，他有這般的能耐嗎？

　　他沒有。

　　若有，他不用跟嫡母聯手，不用依靠婁家，更不用登基后將近十年都要看婁家的臉色，絕不讓皇后有兒子。

　　更不可能要去誣陷后族的大臣通敵賣國來削弱后族的勢力，乃至要在后宮，要一個鋒芒畢露的皇貴妃來遏制后族。

　　這些，其實不過是他無能的表現罷了。

　　他要是有能耐，二十年前就能把小弟壓過去，先帝最疼愛的兒子又如何？他夠強，他就能憑他自己去逼先帝立他為儲君。

　　大梁這位燕王的生母可是個舞姬，外家毫無勢力，而他的外祖家當年好歹還是個伯府，比那位強多了。

　　乃至二十年后的今天，他是不是有這個能力？　

　　他曾經想在大周開國百年之際把南方的萬里河山收復回來，可這一刻慶隆帝的心思忽然沉了不少，成祖時期打了十六年勝負未分，他真是沒把握了。

　　不過他選定的繼承人也很強，他的兒子當中總歸是有能與這位大梁太子一較高下的。

　　上元節這日，云顰夫人抱著僥幸進宮，作為歉意愿意獻上一位侄女送給寧王。

　　如今的局勢，她是真不敢全部押在八皇子身上了。可她更沒把握，寧王對他們還剩下多少情義？若是一絲也沒有了，云顰夫人在心底嘆了一聲，忽然間就倦怠了。

　　爭儲這般的大事，其實想想不是她能參與的。

　　等太子落定后去討個好，哪怕晚了，總歸還有一兩分的體面在。而不是現在這般，隨著這局勢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更可能要把家業折進去。

　　皇上拒絕了。

　　云顰夫人走出大殿，望著灰蒙的天空，沒多少失望，沉沉的呼出一口氣才出宮去。

　　五公主去年年尾時已經及笄，明年開春后就要和親大遼，這一去都不知何時，甚至是不知還有無機會再回歸故鄉。

　　小姑娘溫婉恬靜，但對未來的恐慌與對家鄉的不舍，對親人的想念，種種情緒交織在心頭，讓她這半年來沉郁不少，笑容比平常少了許多。

　　秦昭儀看在眼中，想讓五公主歡快些，就請大公主帶著五公主出宮去看看花燈，今日上元佳節，宮外的大街小巷應該很熱鬧。

　　大公主先帶妹妹去的寧王府，她想著三弟妹大著肚子，整日在府里不出門應該悶的，就帶著她一同去街上轉轉。

　　寧長安正與容涵在對弈，容涵不贊成，可她二話不說應下，他只得退一步：“大姐，小五第一次出宮，你帶著她玩，王妃跟你們一起，小五肯定不能玩的痛快的。

　　這樣，白日你帶小五出去玩，玩累后來寧王府，用過晚膳，我陪著你們去逛夜市，晚上看花燈才有意思。”

　　五公主笑道：“大姐，三哥說的是，三嫂有孕，玩一日必定會累的，還是只夜市的時候去看花燈比較好。”

　　大公主想想也是，就此揮揮手，帶著小五先走了。

　　寧長安有點胸悶，隨手往棋盤上擺顆黑子，很快就被吃掉大片，狐疑的瞪過去，面色緊繃：“把你的手伸出來給我看看。”

　　這一打斷他就沒持續保持警惕，看到她的破棋立馬吃了，只能說這是很自然的行為。容涵把雙手伸過去，心中很苦悶，他該怎么挽回，才能保證讓她撐過半個時辰？

　　真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的，哎！

　　寧長安打量半天沒找到可疑之處，郁悶的想這一局肯定要輸的，果不其然的輸了，但她也沒有要繼續扳回一局的心思。

　　上元節，對她實在不是個好日子。

　　暮色四合，繁星點點映襯著皎潔的月光，遙相呼應著人間的街道上，盞盞花燈交織，火光閃閃，人影晃動。

　　兩邊各有下人們圍護著，五公主牽著靖王妃的小皇孫興致盎然走在最前端，小皇孫邊走邊吃，吃著民間的小吃，吃的小嘴鼓鼓的，可高興呢。

　　大公主和靖王妃緊隨其后，看到個有意思的小攤就駐足玩耍一番，寧長安走在第三位，慢慢的游覽過去。

　　靖王很無語的走在最后面，恭維道：“你可真是有閑情。”

　　容涵也郁悶吶，傍晚時分靖王妃帶著她的小皇孫來了，要拉著阿寧去看花燈。

　　有這二嫂在，他怎么都不放心，可有靖王妃母子在，他再去陪同就不合適了；只能去把靖王找來，生拉硬拽的一起逛夜市。

　　“大姐和二嫂性子都活泛，你兒子又是比較調皮搗蛋的，這群下人只顧著小皇孫不讓他走丟就很好了。王妃這么大肚子，街上人來人往的，我能放心嗎？”

　　靖王哼哼兩聲，再次恭維道：“難為你對媳婦這么上心。”

　　容涵虛心接受：“多謝夸獎。”

　　靖王都懶得跟他說話了。

　　五公主忽的腳步一停，拉著小皇孫轉身，伸手指去，遲疑道：“大姐、二嫂，你們看那個猜字謎的攤旁，牽了個紅衣的小姑娘，穿寶藍色衣裳的男子是不是九弟，看著很像呀。”

　　兩人俱是一愣，靖王妃干脆就快走過去細看清楚，還真是，站在一步之遠抱胸打招呼：“九弟，原來也出門看花燈呀，這小姑娘是誰呀，二嫂怎么沒見過？”

　　九皇子被嚇了一跳，轉頭看去，就見嫂子、姐姐，就連小侄兒都在，俊俏的小白臉頓時微紅：“二嫂，大姐、五姐，你們都來看花燈呀。”

　　靖王妃笑嘻嘻的說：“是呀，就是沒想到會碰到九弟你，還沒說呢，這小姑娘誰呀？”

　　九皇子干笑兩聲，臉色更紅了一點，反倒是被他牽著才八九歲的小姑娘人小鬼大的說：“我叫孔秀雯，我祖父是衍圣公。”

　　靖王妃了然的哦一聲：“聽說九弟你想出宮游學，皇母妃不同意，只允許你去朝堂大儒家中住三個月請教學問，原來就是去了衍圣公府上呀。這么看來，九弟你這三個月大有長進，老師家中的小姑娘都被你拐騙出來了。”

　　九皇子耳根子都紅了：“二嫂，切莫胡言，這有損孔姑娘的清譽的。”

　　“對呀，不是他帶我出來的。”孔秀雯小姑娘出乎他們意料的解釋：“是我帶他出來的，他這個人一點不經逗，就知道悶頭讀書，都快讀書讀傻了，我帶他出來見見世面。”

　　靖王妃掐著腰不厚道的笑了，大公主也忍不住笑了：“小九呀，你看看你，連個小姑娘都嫌棄你。你今年就要十五歲了，很快就要娶媳婦，你這樣，你還怎么找媳婦。”

　　“大姐——”九皇子漲的滿臉通紅：“你就別取笑小弟了。”

　　“好好好，大姐不說了。”大公主很爽快道，看向那個小姑娘：“小妹妹，跟我們一起吧，你看我這小侄子，跟你差不多大，你們倆個小孩在一起玩正好。小九就讓他去找他兄長，讓他兩個哥哥帶著他見見世面就行了。”

　　孔秀雯小姑娘直接做主了，九皇子連反駁的余地都沒有，就看到兩個小孩手拉手歡快的往前跑了。他摸摸鼻子，硬著頭皮走去找兩位皇兄。

　　容涵感嘆道：“我一直很好奇，老九這動不動就臉紅的毛病是怎么來的，父皇跟皇貴妃，蕭國公、蕭二爺，蕭太夫人，可沒一個是這樣的。”

　　“是啊，比姑娘家的臉皮還薄！”靖王嫌棄道，這小弟過來，拉過就走，再把老三拉上，同樣嫌棄他道：“這么多下人護著沒事的，走了，帶老九去見見世面，免得這么大了還要被個小丫頭嫌棄。”

　　九皇子聽著，臉更紅，更不好意思了。

　　容涵無奈，只得交代好下人照看好王妃，和他們一道走開。

　　寧長安慢慢的走著，像是走入了另一個世間，一個屬于自己的世間。

　　耳畔喧鬧嬉笑聲隔絕開來，眼前人影恍惚，在燈火闌珊的盡頭，有一身著月白衣衫的男子舉著紅蠟燭緩緩的向她走來，男子的面容太熟悉，又太陌生。

　　再定睛一瞧，男子不是舉著蠟燭，而是抱著孩兒，抱著他們的孩兒走來了。寧長安眼圈微潤，伸手過去想抓住他們。

　　“王妃，您怎么了，您想要什么，奴婢給您去拿來。”

　　寧長安一怔，側頭看去，看清楚了，沒有鳳祁，沒有瑾兒，根本就沒有。心頭猛地一揪，滿心苦味，究竟在哪里呀，你們究竟在何處呀？

　　我好想你們，好想，好想。

　　同一片夜幕下，同一片星光下，同一片月色下，乃至同一個時刻，大梁胤都的燕王府中，紅綢滿天，紅燈高掛，鳳祁南抱著兒子在庭院中看燈籠。

　　“對，等瑾兒再長高長大些，娘親就會回來了。”　

　　小瑾兒抱著父親的脖子，聽到這話乖乖的點頭，璀璨的琉璃眸中盡是對親娘的向往，奶聲奶氣的說：“嗯，父王，瑾兒快快長高長大，瑾兒見娘親。”

　　“沒錯，瑾兒真聰明。”鳳祁南摸摸兒子的小臉，嘴角邊掛著慈愛的笑，眼眶不自覺的紅了，望著這片漫無邊際的黑夜，苦澀溢滿心頭。

　　寧兒，你究竟在哪里，給我托個夢好不好，這樣我才好去找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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