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 93 章
昨天晚上, 他從田莊趕回來, 徑自去見范直。
他說去大同之后, 擔(dān)心楊萱自己在京都被人欺負(fù), 想讓兄弟幾個照拂一下。
范直當(dāng)場就動了怒,指著蕭礪的鼻子道:“溫柔鄉(xiāng)英雄冢,你接回家才幾天就被迷得七暈八素?早知如此, 就不該多管楊家的閑事,免得好好的男兒,為個犯官家里的姑娘忘記本分。”
罵完蕭礪罵楊萱,“自古紅顏多禍水, 這還沒長大就學(xué)會了蠱惑人。”回過頭再罵蕭礪, “你眼皮子就這么淺, 如果娶個對自己前程有裨益的正妻,能少走多少彎路?何況,等你大權(quán)在握,想要什么樣的美人得不到?先前就惦記著拿軍功抵罪, 不顧自己的前程,現(xiàn)在又想牽連自己兄弟,就這么點出息?白養(yǎng)你這些年了!”
越說越氣,順手拿起榻邊竹片,朝著他掄過來。
蕭礪不閃不躲, 由著他打, 打過十幾下, 范直解了氣, 瞧見竹片上斑斑血漬,喚來小十一,“把這畜生帶出去,別讓屋里沾了血。”
范直在宮里待久了,說話行事都帶了宮里的做派。
不讓屋里沾了血,意思就是讓小十一給他包扎上藥。
蕭礪懂,小十一也懂,伸手去攙蕭礪。
范直止住他,“不是沒長腿,讓他自己出去……我那藥省著點兒,都討人情得來的。”
蕭礪不吭氣,跟著小十一走到廂房,解下衣裳。
小十一瞧見他背上傷痕,手抖了兩下,解釋道:“先前那根竹片時候久了,上次教訓(xùn)六哥不當(dāng)心打斷了,前天才換了這根,想必義父也不知道上面有毛刺。”
一邊說,仍是顫了聲音,“四哥,要是疼就說聲,家里還有玉肌生。”
玉肌生是太醫(yī)院配的藥,給剪刀割了手,繡花針扎了指頭的妃嬪們用的,藥性溫和,而小十一用的是軍中傷藥,藥性霸道卻見效快。
蕭礪笑一笑,安慰小十一,“沒事兒,不疼。就用這個吧,義父是為我好,我心里明白。”
上完藥,蕭礪又進正屋見范直。
范直手捧著茶盅,神情懨懨地,“別的我不多說,你自己心里要有數(shù),別為個女人耽誤前程……實在放心不下就找小九,至多是些雞毛蒜皮的事兒,小九足可以應(yīng)付。”
蕭礪道:“可能還得麻煩大哥,夏懷寧對二姑娘心存不軌,他那人行事卑鄙……”
不等說完,范直舉起手里茶盅,險險扔到蕭礪頭上,“你怎么不早說?夏懷寧這兩年沒少出入東宮,在太子眼里也是掛得上名頭的,而且為了楊修文的事兒,他上躥下跳幫了不少忙……他若開口要人,我是沒法阻攔。”
蕭礪沉聲道:“那就讓他開不了這個口。”
范直冷“哼”一聲,“你以為這是兩年前?兩年前姓夏的狗屁不是,現(xiàn)在可不一樣,人家是頗負(fù)盛名的少年才子,如果出了差錯,肯定消停不了。”揮揮手,“你先走吧,看著你心里就煩,都是什么狗屁事兒。”
如果夏懷寧是正人君子,蕭礪倒并不擔(dān)心。
畢竟楊萱年紀(jì)小,且在孝期,但凡有點人性的都不會逼迫在孝中逼迫別人。等三年孝滿,他早就把大同那邊的事情了結(jié)了,不會給夏懷寧任何機會。
可夏懷寧顯然不像個君子。
萬一他使出什么下三濫的手段,楊萱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若是沒人商量,未免自亂陣腳,著了他的道兒。
蕭礪得給楊萱找個可以商量事情的人。
而他最信任的就是他的義兄弟們。
所以,這才約了程峪在清和樓碰面。
今天,又去見范直,范直說夏懷寧眼下正閉門苦讀,準(zhǔn)備秋闈,暫且顧不得其它,讓蕭礪安心公事。
蕭礪不由微笑。
這些年范直先先后后共收養(yǎng)了十四個義子,平常里沒少打罵他們,可若是有事,也會護著他們幫著他們。
挨打最多的是小六,最孝敬范直的也是小六。
小六有小偷小摸的毛病,被打了許多次仍是改不了,范直給他盤了間雜貨鋪,讓他經(jīng)營個小本生意。
白天小六穿著長衫人模狗樣的,到了夜里就換上緊身衣,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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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往高門大戶內(nèi)宅里鉆。
不為偷東西,只因為大戶人家看管得緊,他就喜歡這種不要命的感覺。
而小六聽聞蕭礪要防備夏懷寧,二話不說要替他把夏懷寧看管起來。
難得的是范直竟然也沒反對,反而要小六當(dāng)心,不可露了形跡。
蕭礪舀一盆水,端到院子里,當(dāng)頭潑下。
水浸過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絲絲縷縷的痛。
蕭礪卻是歡喜無比。
他有面兇心善的義父,有誠心相待的兄弟,更有嬌嫩得像是春天枝頭野山櫻一般的楊萱,還有什么不滿足?
這一覺蕭礪睡得沉,第二天仍是天剛泛亮就起了身。
不想楊萱比他起得更早,已經(jīng)在廚房里生火煮粥。
灶坑里跳動著的火苗映照著她白凈的面容,額角上細細地布了層薄汗,有種打動人心的溫暖。
蕭礪看得錯不開眼,靜靜地倚在門旁凝望片刻,輕輕咳一聲,“萱萱起這么早?”
楊萱不防備,嚇了一跳,忙站起身,目光里有幾分緊張與慌亂,“我怕起來得遲,大人就走了。”
“不會,”蕭礪柔聲道:“我還有些話交代你,總會等你的。”很自然地接過她手里燒火棍,蹲在灶前,“……水井在胡同最西頭,旁邊有戶姓許的,給他十文錢,可以送一個月的水,不用你自己去擔(dān),賣柴禾的老隋頭每五天拉一車來,你估摸著燒完了,就讓他送。木柴經(jīng)燒,比秸稈要貴兩文錢……”
楊萱情不自禁地彎彎唇角。
這是蕭礪嗎?
那個面相冷厲眼神兇狠不善言語的蕭礪?
話竟會這么多,而且都是雞毛蒜皮的瑣事。
遂開口問道:“大人從哪里打聽的?”
蕭礪怔一下,指指隔壁,“那家里的婦人說的。”
果然!
蕭礪自己在家過日子必定不會這般兩文錢三文錢地計較,卻是擔(dān)心她不懂得這些,特特地去鄰居家打聽。
楊萱笑不出來了。
少頃,飯熟,蕭礪將飯菜擺到桌子上。
香噴噴的小米粥,圓滾滾的煮雞蛋,爽口的炒咸菜。
不豐盛,卻是楊萱起了個大早親手準(zhǔn)備的。
蕭礪贊聲,“真香”,掩飾般大口吃起來。
楊萱半點胃口都沒有,卻是勉力喝了一碗粥。等放下筷子,便覺得眼眶有些濕,忙忍住了,默默地看著蕭礪將包裹背上肩頭,默默地看著他到東跨院牽了馬,默默地隨著他走到門口。
抬頭,視野里已是一片模糊。
蕭礪瞧得清楚,心頭滿是酸澀,輕聲道:“萱萱回去吧,我這邊走了。”
楊萱低低應(yīng)道:“好。”
往家里走幾步,卻不進門,倚在門框邊,“我看著大人走。”
蕭礪點點頭,翻身上馬,行得數(shù)步再回頭,楊萱仍是靠在門邊,柔弱的身影,被黑漆木門映襯著愈加瘦小。
蕭礪深吸口氣,疾馳離開。
楊萱渾身似是脫了力,站了片刻才進門上了門閂,磨磨蹭蹭走進廚房,瞧見飯桌上兩只飯碗兩雙筷子。
心驟然變得空蕩蕩的,好半天落不到實處。
其實平常蕭礪總是早出晚歸,并不經(jīng)常在家里,可這種感覺完全不一樣。
蕭礪在,她心里踏實,有依靠,而現(xiàn)在……
楊萱嘆一聲,將桌上的碗跟筷子收拾起來。
桌邊還有只倒扣著的茶盅,是蕭礪給楊萱的零碎銀子用來維持家計。
現(xiàn)在蕭礪不在,用不著再放在這里。
楊萱拿起茶盅,里面除了先前的碎銀之外,另有兩張紙,一張是五十兩的銀票,另一張卻是蕭礪寫的字條。
簡簡單單四個字——萱萱,等我!
字跡不算工整,卻遒勁有力,像極了蕭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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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萱端詳好一陣子,才折起來收進荷包里。
天色已是大亮,楊桂睡眼惺忪地走出來,揉著眼睛問道:“姐,蕭大哥呢?”
楊萱溫聲道:“大人一早就走了。”
楊桂咧開嘴剛想哭,卻又忍住了,抽抽搭搭地問:“我不想讓蕭大哥走。”
楊萱蹲~下身子攬緊他肩頭,無聲地道:“姐也不想,不想讓大人離開。”
可再不想,蕭礪已然離開,而他們的日子總是要繼續(xù)。
楊萱按照原先打算,將三人的衣物和日常用品收拾好,對春桃道:“自打家里出事就沒見過三舅舅,這會兒要去田莊久住,我去水井胡同說一聲。”
春桃不放心她一個人,干脆帶上楊桂一同去。
三人頂著大太陽走了小半個時辰終于走到水井胡同。
春桃上前敲門,只聽里面有人應(yīng)道:“來了,來了。”
聲音有些熟悉。
楊萱心頭一跳,又覺得不敢置信,屏住氣息等了好一會兒,才聽到腳步聲響。
緊接著大門被打開,門開處,有人亭亭而立。
果然是文竹!
文竹見到楊萱卻是怔了片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姑娘……”剛開口,已是泣不成聲。
“快起來”,楊萱連忙伸手扶起她,卻見從屋里又走出一人。
明明是三伏天,那人頭上卻戴著額帕,渾身上下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看上去有些弱不勝風(fēng)的樣子。
卻是三舅母。
“萱萱,”三舅母喚一聲,眼圈頓時紅了,“門口不是說話的地方,快進屋。”
文竹擦干淚,也道:“二姑娘進屋說話,舅太太身子不方便。”
楊萱抿抿唇,跟著走進東次間,剛進門就看到炕上躺著一個小小的嬰孩,正睡得沉。
三舅母掏帕子擦擦眼角的淚,“這孩子來得不是時候,事情都趕到一塊去了,偏生被他拖累得哪兒都不能去。否則怎么著也應(yīng)該去見你爹娘一面。”
楊萱原本是有些意難平,可看著三舅母還沒出月子,堵在心里的氣頓時散了去,仔細端詳嬰孩片刻,“模樣像三舅舅……三舅舅呢?”
三舅母苦笑,“早先聽到揚州那邊出事,就急三火四地趕回去了……我倒是想跟著,可快生了,挺著大肚子各種不方便,所以就沒去。”
楊萱“啊”一聲,“舅母就一個人?”
三舅母道:“還有個小丫頭,出去買菜還沒回來。我們兩人也忙得焦頭爛額,好在文竹尋你尋到這里,看我顧頭不顧尾的,就留了下來。”
文竹給楊萱等人沏了茶,說起抄家那天的事兒,“……姑娘走了之后,我本想把那個洞口掩上免得被人瞧見,誰知用力太過,整個柴堆全倒了,把我自己也埋了進去。我心思著干脆躲在里面,是死是活全憑天意。后來有官兵過去搜查,不知道從哪里跑出只黑貓,把我給遮掩過去了……一直等到天黑透了,我看四下沒人,回正院找了幾件衣裳包著,搬把椅子從墻頭翻出來。當(dāng)天夜里,尋個草堆躲了一夜,我心思著姑娘沒別的去處,一準(zhǔn)兒會到舅太太這里來,所以就……”
楊萱嗟嘆不已,也把自己離家之后偶遇蕭礪,受他庇護的事情半真半假地說了遍。
三舅母道:“本來文竹也是要找你,正好你來了,把她一并帶走,身邊多個人伺候,我也能放心些。”
楊萱不應(yīng),“我有春桃,您這里卻是離不開人。”好說歹說,終于決定讓文竹再照顧三舅母些日子,等楊萱從田莊回來再接著她。
那時候三舅母已經(jīng)出了月子,可以下地走動了。
抄家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再多說除了增加傷悲之外再無益處。
楊萱便絕口不提以前,轉(zhuǎn)而問起孩子的名字。
三舅母道:“大名等你三舅舅回來再取,我只給娶了個小名,叫做平哥兒,別的不求,就求個平穩(wěn)平順。”
一邊說著,一邊從炕桌的抽屜里掏出只匣子,遞給楊萱,“你三舅舅去揚州之前囑咐說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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