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廬山真面
趙秉安真為顧彥郴惋惜, 攤上那么一個拎不清的老子, 縱是操碎了心, 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家族誤入歧途。
首輔黨自愿改名換姓, 輔佐顧閣老上位,吏部合二為一的誘惑使得顧椿開始搖擺不定,而就在此時,瞿罔使出了石破天驚的一招,他要集江南余力撬一撬被西宮摁在腳下的首輔之位。
眾所周知, 沈炳文離朝后,這首輔空懸數年, 對這個燙手山芋,所有人避之不及。幼帝即位, 西宮生怕內閣架空皇權,所以一直有意無意的擱置遴選首輔一事。
如今, 瞿罔一出手便直擊要害,他清楚顧椿對內閣那頭把交椅可謂是日思夜想,要不然當年又是緣何與沈蘇兩氏結下芥蒂。
朝局瞬息變幻,趙秉安看著顧老頭一步步往末路上走,真可謂是感慨萬千。貪婪是原罪, 哪怕明知前面即是萬劫不復的深淵, 但仍對自己抱有一絲僥幸心理。
顧閣老以為自己身上的太傅之位已然是立場的最好說明,江南若想讓他主事,那勢必是要放棄東寧王府的籌劃,而小東寧王與定康公也必得入宮為質來向幼帝保證忠誠。
易藩, 將這兩位幸存王孫身上染上的政治顏色抹去,這是顧椿提出的小小條件,瞿罔滿口應下。
老奸巨猾如這位,早就揣摩透了京中如今的態勢,從未來的格局上看,瞿國梁選擇東寧王府乃是明智之舉,但他錯就錯在過早的暴露了己方的意圖,以致于平白損了一位國公,還招惹了外戚的忌憚,怎么說如今的幼帝都才是正統,江南可以以名分壓制西宮,但也需得提防被其反噬。
顧彥郴到底是沒能把老父從這條不歸路上拽回來,一心想要更進一步的顧閣老明顯有了偏向,江南六道以“力挽士族于危難”的虛名將顧氏綁縛上了賊船,如今的顧家馬上就要絕了自個兒的后路。
太師壓住瞿國梁的辭呈不批,一直拖到六月,京中物議達到頂峰的時候,才在大朝會上將此事挑破。
政和帝對御前近立的朝堂重臣印象都不怎么好,內閣里幾位老師傅,母后每次提及都恨得咬牙切齒,剩下那六部侍郎,遠遠的看過去就是一片垂著的腦瓜子,瞧也瞧不分明,這瞿侍郎他倒還記得,因為每逢朝會,這個人總是要跳出來尋亞父與舅舅的麻煩,可惜每次都被亞父懟的啞口無言。
小圣上對亞父突然給予的決策權有些惶恐,下意識地想回去看看母后的臉色,但太師卻沒有請示玉屏后的西宮,反而比剛才更加耐心地講解,這瞿國梁無過辭官,圣上要有意應允是怎么個流程,若要留用又是怎么個章程。
滿朝文武起先對太師此舉摸不著頭腦,心竅玲瓏的已經開始琢磨太師與西宮是否產生齷齪,但稍往后聽,又覺不對,太師講解的分明就是主政之道,馭下之術,難不成太師還真考慮還政于帝嗎?
“亞父說的朕銘記于心,瞿侍郎為政勤勉,恪忠職守,朕少承大統,尚需仰賴這般老臣輔佐,故,難準其請!
稚嫩的聲線微有些發顫,但盛元澈第一次朝堂發言也算是做到了擲地有聲,此刻,朝上的大臣們也終于記起,這位是皇帝,不是謠言中注定早夭且被其外家把控在手里的傀儡,只要太師愿意,那就是一言九鼎的天子!
“圣上所言極是,臣亦以為然。”
趙秉安怎么舍得把瞿國梁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寶貝放走,他打定主意要讓顧椿自己吞下這株惡果。
這師徒倆一唱一和,把白臉黑臉都扮盡了,顧椿臉皮再厚也不好再攆瞿國梁走,只好扭著頭把人留下了。而被剝奪權柄,一朝落魄的瞿侍郎猛然間死灰復燃,這也讓首輔黨本就浮躁的人心再起波瀾,人心不齊,大勢難復,趙太師看著這場面如何能不得意。
重輝殿中,被亞父夸獎的政和帝也極為高興,雖說以往亞父總讓他以天子、君王自居,可出了那道殿門,又有誰真的將他這個娃娃皇帝放在眼里,就連大舅,不也是不由分說就擅自從他的璽印下奪走了東宮五萬多強兵嗎,而今晨,他在朝堂上初展頭角就壓制了顧太傅與兩江外省官員的進犯,這讓小皇帝飽受摧殘的自尊心極為受用。
打從太和殿回來之后,高痣跟腳都在飄,這會兒端著藥碗一溜小跑,太師都怕他摔出個好歹來,這小奴才的身板倒不打緊,但他手里的藥可耽誤不得。
“這良藥苦口,日后不可再摻甘草。”
剛把圣上從閻羅殿拉回來,是哪個混賬竟敢私自減了藥量,趙太師擰眉打量后面跟進來的太醫,面色十分不善。
太師不虞,殿中無人再敢賣弄,高痣欲言又止,趙太師會意,清空了重輝殿。
“太師有所不知,文昌郡公昨日給宮中引薦了一位名山隱士,不僅學識廣博而且傳聞岐黃之術登峰造極,太后娘娘已將其延請入宮,為榮王殿下診療!
“可有療效?”
“成效卓著,只片刻榮王殿下的左腿就復位如初。”說起這事來,高痣至今還覺得不可思議,一個雙腿不良于行的老癱子,竟有著那般化腐朽為神奇的醫術,為何不用在自己身上,還是說,這些躲在深山野嶺里,不慕名利的人行事就是如此不拘一格?
大內進出的人都會在禁軍那里留下明細,趙秉安自持對皇帝母子事無巨細了如指掌,可西宮詔見了這么一號人物他竟拖到此時才知曉,這不僅代表著禁軍方面出了紕漏,更意味著永安侯府滲入宮中的暗衛都已不得用了。
趙太師面沉如水,高痣拿不準是否該說下去,可為皇帝診療的御醫換了一批,這么大的事情總要通稟太師知曉,太后娘娘將這份苦差事派給了他,辦不好可是要挨板子的。
“將圣上的藥方取來,本官要親自過目之后方能安心。”
任由小宦官在一側喋喋不休,趙秉安垂下眼簾,藏起了他眼中的驚濤駭浪。
耄耋之齡的老人家,既能讓孟希來俯首帖耳,又把西宮太后嚇得風寒不朝,他早該想到是誰,只是,內閣里熟識的人尤在,那位怎么就敢光明正大的出來走動。
這偌大的皇城到底還藏著多少噬人的力量,趙氏整整六年的積攢,就這么不堪一擊……
政和帝心性敏感,對身旁眾人的喜怒哀樂感觸最快,他隱隱察覺到亞父在克制,但卻不明白亞父的何種情緒需要克制。
毓慶殿自昨日起就脫離了西宮太后的掌控,那位老先生不僅負責調養榮王的身體,還主動接下了經筵學士一職,只受職不取官,算不得重返官場,但趙秉安深覺這層窗戶紙馬上就要捅破了。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毓慶殿中不止有榮王,太師的長子二品都尉趙鳳舉也在其中!
趙太師在宮道上一路疾行,驚動了小半座宮城,而就在內廷永巷的入口,虛弱的孟太后死死攔著他。
昨夜文昌郡公傍晚入宮,她本著自家兄弟慈舅心腸未加設防,結果直接被逼宮奪權,事到臨頭才發現趙喜根本指揮不動司禮監,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元恪與鳳舉被帶走,整整一夜,她被人困在西宮里,在絕望中反復煎熬。
“你不能去,不能去……”
孟氏后悔了,她當初不該去夢園請太公出山,也不該顧念血肉親情讓孟希來領兵,如今如果鳳舉遭遇不測,那她與元澈母子只怕也會被太師拋棄,屆時,母家不依,前朝無力的皇帝會落到何等下場,她想都不敢想。
往好處說,毓慶殿到現在還沒有動靜就說明事情還沒有發展到最壞的那一步,孟璋既然花大力氣把元恪的腿掰回來,又怎會輕易要了他的性命。
趙太師克制隱忍,直至蒙括率禁軍衛隊趕至,他一把將孟太后抄至身后,示意兵馬長驅直入。
笑話,與那樣的瘋子談什么常理,趙秉安打定主意若是鳳舉有個三長兩短,他就滅了孟氏一族,他還年輕,大不了收拾舊山河,重頭再來!
孟璋窩在竹椅上,對趙秉安的選擇毫不意外,他從小看著這人一步步爬到今時今日的地位,早就摸透了他的軟肋。
沈炳文勝在無情也敗在無情,但趙秉安這個小家伙,用父親那句話怎么說來著,“至親者至謀,他要敗也只能敗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里!
孟璋覺得這句話說得太好了,當初他引蘇煜搶奪這門婚事就是為了把邵柏博的妹妹與趙秉安牢牢拴在一起。邵子謙是他為盛家皇室精心培養的夢魘,也是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一把朝堂利刃,他的存在保證了計劃的完美實施,但對于孟家的將來而言卻無異于埋下了滅頂之災的引信。
趙明誠不同,此人是承襲他政治衣缽最合適的人選,他護短但心胸開闊,精于為官之道但原則未泯,從各方各面來講,由他完成自己早年的政治藍圖都是最合適的。
為了讓趙明誠快速成長,孟璋離間了趙沈、趙邵之間的關系,將一股股勢力喂給他,司禮監、蘇家乃至于湖湘與寒門,孟璋籌謀三十余年,未曾像如今這般感慨光陰易逝,留給他的時間所剩無幾,所以從此刻起,這個他傾盡所有安排的孩子該按照他安排好的路來走了。
而擺在眼前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他履行自己曾許諾的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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