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一桃殺三士
宿醉過后, 行營里一片詭異的寂靜,主要是內閣的低氣壓讓軍方小心翼翼, 尤其蘇次輔,這位閣老昨夜離席時的臉色簡直陰沉得可怕。
新帝初登大寶, 他說的話到底對戶部有幾分權威,內閣會不會矢口否認昨夜的承諾,或者說,皇帝只是一時戲言,乾清宮根本做不了朝廷的主。
這尷尬的氣氛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會面打破,黑云帥旗下,趙秉安被強拉著進了大帳。與此同時, 郭涔與靳嘯隸都收到了消息, 兩人正想刺探一下皇帝的意思,沒想到一睜眼就被老對手搶了先機。
“瓜娃子不好好讀書,受欺負的很!”靳嘯隸出身川渝,鎮壓藩司起的家, 平素氣急了就會冒出幾句家鄉的土話。這會兒他看著自家一溜排國子監深造的熊崽子, 恨不得都踹回娘胎里去。
娘希匹的!人家娃娃也就二十不到的青瓢兒,就給家里老子弄了個伯爵回去,他的這些種兒可倒好,白面饃饃也喂了二十多年,怕是都吃到驢尾腚上去了。
靳家除了原配夫人的前兩個兒子跟在軍團里磨練,剩下的這些個少爺不管出身如何落地就送往京城,他們對父帥怕都不如外面守帳的小卒熟悉, 泰平帝這次把他們捎上也就是為了施恩,哪成想一見面就會挨揍呢。
靳嘯隸以前只知道趙秉安是個能人,六元及第的名聲傳得響亮,可對于這個人的品性為人皆不熟悉,眼下正好,就讓他家里這幾個廢物點心講講,看看這個人到底厲害在哪。
關于趙秉安的事跡,但凡國子監出身的那都是如數家珍,不管是入仕之前還是入仕之后,趙秉安的所作所為都讓國子監這塊招牌瓦光锃亮。
且不提讓他聲名鵲起的蘇州之役,單說他為救恩師深夜進出煙袋街,破蘇宅,拿蘇煜,就足以讓天下士子熱血沸騰。在京城,趙秉安這個名字是與傳奇掛鉤的,他斗倒過無數大員,間接或直接導致了諸王黨爭的敗落,每一回朝局大變,他都能掐準契機,力挽狂瀾,將東宮形勢瞬息逆轉,最后更是在千鈞一發之際率軍勤王,力保新帝平安即位,實屬當世人杰。
靳家的小兒子夸得天花亂墜,一提起這位太學館曾經的館首,那眼神里都閃著崇敬的光芒,可惜,他老子不是來聽他講話本的。
伸手止住接下來那些虛頭巴腦的好話,靳嘯隸的粗長劍眉皺成茶盞里蕩漾的波紋。
“父帥,這趙秉安既有如此大的能耐,那師芎老賊豈不是如虎添翼?”
“混帳東西!誰給你的膽子如此以下犯上!老子罵師芎老賊可以,你個毛頭小子就不行,記住了,以后當面喊師帥!
那背地里喊什么,這不就是自欺欺人嗎。靳家老二撇撇嘴,對自家老爹這矛盾的行事邏輯也是沒法子。
“帝王身側,危機叢深,趙家小兒能青云直上,圣眷不衰,原就是一樣了不得的本事。不過大帥也不必氣餒,趙家畢竟已經退出軍伍,那小子師從邵雍,娶得又是邵家女孫,想也知道行事該是文官的路數,師芎想在他身上占到什么便宜,怕是不容易!
“先生說的也在理,可趙汝貞畢竟還在,本帥這心里總是不踏實。昨夜你們也都看到了,黑云一系的勛爵重添新血,鐵河、屯疆空出來的高位也被胡徐幾家盡數掠占,若是此次軍備之爭我們還敗于師芎,那未來的十幾年只怕就要被人家壓著打了!
“來京之前,本帥心里頗有底氣,咱們一手拉拔起來的桂西軍團論軍功,論戰力,不懼于其他任何部隊,可你們注意到獵場外圍那些禁軍沒有,刨除里面鐵河的老底子,剩下的那些兵卒個個都銳不可擋,那身上的血氣倒是像極了,像極了守界的那些死卒……”
帳營中因為靳嘯隸突然提及的這股兵馬而陷入沉寂,幕僚們也心有戚戚,在北疆,曾經的漠北軍團,后來的黃沙軍團都是禁忌,前者驍勇冠世,后者麻木不仁。
黃沙的守界者從不拘于一處,他們向來是大軍齊發,路過一處就屠戮一處,不論男女老幼,非我族類,皆殺無赦。
在柔然、韃靼,黃沙軍團的黑面有小兒止啼之效,而在北疆三十六道防線里,黃沙就如幽靈一般游離在外,他們這些人從不管劃定的疆線在哪,只要司禮監的黃旨一到,便會如解下項圈的獒犬一般,將擋在眼前的一切撕裂踏碎。
曾經,靳嘯隸的帥營就被黃沙深夜突襲,原因是借道除虜,那是他們唯一一次正面對峙,靳嘯隸很明智的讓了步,因為在那之后的兩個時辰內,那群黃沙的將士讓他見識了何為悍不懼死。
兩千騎卒連日追擊韃靼大將輝勒,在胡楊關邊界陷入包圍圈,結果卻是反將敵方五千強騎全殲,戰爭持續了不到兩個時辰,因為那就是一場一邊倒的屠殺。
黃沙不收降卒,連人帶馬,都埋在了黃土里。輝勒的腦袋是多么大的功績,可那些人就跟沒看見一樣,任由群馬踐成了血泥。靳嘯隸從那時就知曉,黃沙不可招惹,而掌控著黃沙的乾封帝更是需要小心侍奉的存在。
“黃沙軍團都被調出了北疆,傳聞他們的主力喪身在太廟之中,可以大帥剛才的說法,只怕新帝是把這股勢力留在了身邊!
“皇帝有這樣的膽魄?那清河郡王可是被先帝生生逼死的,他就不怕遭到這股勢力的反噬?”
“這卑職就說不好了,禁軍編制太雜,口風不一,最好的斥候都沒能挖到什么有用的東西,或許內閣幾位老大人清楚,但他們肯定也會閉口不言。”
在面對軍方的時候,內閣會本能的與皇帝捆綁在一起,武將們吃過太多次虧了,下意識里就存著忌憚。
“如此看來,禁軍的戰力只怕不容小覷,況且蒙淳諏繁潰灰枰歡ㄊ奔洌擋歡芏萊梢宦茫恍枰儻篩鞣轎溲!
“皇帝屯在手里的兵馬越多,我們的價值無形中就會被削減,桂西不像黑云、遼河祖上就是武勛,一代代傳下來,根基夯的無比堅實,我們若想謀求地位上的提升,聯盟皇室是最佳的捷徑。”
“大帥三思,若論皇親,晉氏當屬武勛第一,可最后的下場……”幕僚們不想主帥因眼前的蠅頭小利而自斷前程,逢迎皇室故而□□耀一時,可以皇家慣有的薄情來講,最后免不了凄慘收場。
靳嘯隸以微末軍戶起家,憑軍功得用于真宗,但是在朝野間,這位桂西主帥的地位尚不及五軍都督府的葉、衛之流,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他出身卑賤、門第不顯。這也一直是扎在靳嘯隸心頭的一根刺。
“毛頭小兒尚能封伯爵子,我靳家戍守邊界數十年,忠心耿耿,任勞任怨,就想求一帝女,這不過分吧!
那些破落戶奚落靳家血脈低賤,靳嘯隸不服,他老靳家祖輩確實不顯,可自他始,定要做那人上人。
這世上再沒有比帝女更金貴的女子,只要靳家的后代里有了天家的血脈,以后自然就是頂尊貴的出身。況且,那位殿下終究不能孀居一世,以老二的人品樣貌足夠高攀這根金枝了。
有些人認準了死理八頭牛都拉不回來,靳嘯隸動了心思,任誰勸都沒用。
而在黑云大帳里,師芎對上自己這位久聞不如一見的世侄也是十分有興味。趙懷b他見過,十分敦厚溫和,老實的都不像是永安侯的崽兒,可眼下這小子,啃了一個多時辰還是滴水不漏,不是個簡單貨色。
“這里沒有外人,明誠賢侄就給叔伯們露個底,在軍備這個問題上內閣到底是怎么個章程,戶部到底能不能掏銀子?”
“師帥這是難為小侄呢,我供職戶部,不管吐出什么都不合規矩,再說,這國庫把在蘇閣老手中,銀錢額度的標尺下官說了也不算吶。”
“不過嘛,圣上金口玉言,既然當著有功將士的面親自許下了承諾,那想必是差不了的,您這幾日就在圍場好生休養,靜候佳音即是了。”
小兔崽子打了半天太極,沒說出一句有用的,師芎的臉色未變,但黑云麾下的實權將領卻按捺不住了。
“在座的好歹都是統軍大將,拿你當自家子侄才聽你在這饒舌半響,如果這次朝廷真的開恩,體恤北疆將士,我們這些當兵的也沒話說,豁出命去跟異族干,若只是圣上一時醉酒信口亂語,我們也不想底下的將士空歡喜一場,趙家小子,你就給個痛快話,這軍備到底給還是不給?”
“……嘶,您這讓我怎么……,唉,軍備是早就備好了,戶部清點了庫存,今年末,除了河南淳化那邊預支的九十萬兩,還有敬上內廷的三十萬兩,確實還剩下了些銀子,不過,由于秋狩是圣上一時興起提出的,工部趕制不及,軍械攏共只做出了一萬套,御前的意思是想先緊著獻俘大典……”
“也就是說,哪家逮住的兀魯斥,哪家就能獨吞這一萬軍備。”
“話不能這么說,戶部已經經漕運往京周調糧,數目至少在十萬石,若沒分到軍備也可以糧草相抵!
笑話,十萬石糧草,還不夠兩家軍團塞牙縫的呢,值錢的是軍備,有了軍備就能提升實力,有了實力,還用愁糧草嗎。就像黃沙軍團,他們就把蠻族當牛羊養,餓了肚子就去劫掠一番,就沒見過他們朝戶部哭窮。
“可是兀魯斥是郭涔拿住的啊……”
“放屁,不是我們黑云左翼的崗哨機靈,提早發現韃靼人的動向,又在閻王嶺設伏,他郭涔能那么容易的把人生擒?那兀魯斥的人頭至少有一半得算在我們身上,不,是一大半!”
“瞎吵吵什么,兀魯斥是郭涔的降卒,這點早就在奏折里言明了,我黑云不過是協助之功,拿什么跟人家爭!
“主帥,可是——”
“這件事到底為止,誰也不許泄露出去,否則休怪軍法無情!
趙秉安帶來的消息確實要緊,可師芎不是眼里只有利益的莽夫,這一桃殺三士的把戲在他看來還嫩了些,甭說北疆現在局勢復雜,各大軍團對于重新指定邊塞防線憂心忡忡,就是晉家在居英關口留下的鹽路鐵道,那對于他與郭涔來說就是難以取舍的燙手山芋。
河北的孟薛濤是個老滑頭,甩鍋的功力簡直登峰造極,他袖手在旁默然不語,笑看他與郭涔煎熬。
這財路拿了就授人以柄,不拿,真是對不住自己的良心,若是旁人倒還好說,可沾上個“孟”字,真是由不得你不慎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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