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府試(二)
說干就干, 趙秉安一邊回憶,一邊把那篇文章默在了備用稿紙上,不過半個時辰,硯臺里的墨水就被他用去了大半。這篇文章當時已經修改的差不多了, 老師指出來的幾個不足之處, 他也都特意做了修改。現在關鍵是要把他修成考題要求的格式規制,雜文這個東西最愁人的不是它的內容,而是對于韻腳和布局的要求, 尾尾相接, 段段相連,一個微小的地方填的不合理,整個文章的檔次就掉下去了。
瞧著外面的日頭還早,趙秉安也不急著答題, 他現在拿不準到底是用賦還是用詩,用賦的優點顯而易見, 格式要求比詩要輕松的多, 但相對而言, 也不易出彩。詩嗎,篇幅上可以精簡不少, 但對一個人文學底蘊的要求肯定比寫賦要高,而且極為考驗急才, 要是能在考場上作出一首好詩來,可是極易獲得主考官的垂青啊。這兩者實難以取舍啊。
最后,思慮再三, 趙秉安決定冒險一把,效仿王勃的《滕王閣序》就古五禮做一篇清序,既寫華賦又譜新詩。這一場考試對趙秉安來說耗費的心血比昨天要多出好幾倍,等他寫下最后一筆的時候,太陽都快滑到天幕下了,考場中的巡檢已經開始派發蠟燭,好在趙秉安趕在戌時之前交了卷,不然他連晚膳都趕不上,要知道,今日為了應付這場考試,他中午已經錯過一頓了,晚上再不吃,那他今晚肯定餓得睡不著。
外面號房的那些人就沒有他那么好運氣了,因為這次試題實在是頗有難度,很多人在子時交卷之前都想再搏一把,挑燈夜戰的不在少數,不少人已經餓了兩頓了,中途還有好幾個直接暈了過去,也不知是餓暈的,還是想題目累暈的。
耗費了一天心神,趙秉安也沒有那個閑情逸致再去關注其他人,裹著被子就沉沉的睡過去了,今晚得好好休息,明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
四月二十四日,這屆府試終于到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場——策論!接過卷子后,趙秉安并沒有立刻著急忙慌的就去看題目,反而先用涼水濯了一把臉,又對著號房深吸了一口氣,確定自己處于一種絕對清醒的狀態下,他才施然落座,翻開了卷面。
嚯!“周唐外重內輕,秦魏外輕內重各有得論!”這絕對不是順天府尹出的題,除非他腦子被門夾了,居然敢在這種敏感的時候提這種話題,不知道最近內閣就削減軍費這件事跟武勛那邊鬧得很僵嗎,這個時候居然還敢往槍口上撞。
其實這件事也怪不得內閣,先帝爺太能折騰,不僅把內孥國庫敗了個精光,還和宗室勛貴那里借了不少銀子,勛貴那邊也就算了,當初借出去的時候也沒想著還能收回來。宗室那邊就不行了,本朝宗室不領實權,但享封邑,每年就指著那些稅銀過活了,先帝爺也不地道,他壓根就不是借,直接就是明搶,當時要不是幾位宗室族老還壓得住,說不定宗室就能大鬧一場。
沒辦法,內閣當時就替先帝給宗室簽了保票,十年為期,歸還稅銀。當今即位這些年,也算是殫精竭慮了,天天扒拉著算盤過日子,前幾年好不容易給國庫里填了個底,想著接下來能過幾年舒心日子,結果一場大災,又把一切打回了原地,國庫里真是空的連老鼠都不愛在那扎窩,也就這兩年稍微收了點銀子,原本內閣也不敢把主意打到軍費上,但這群武勛也實在是太過份了,居然張口就要六百萬兩軍餉,呵呵,你們怎么不去搶呢。
武勛們也委屈啊,你們這群酸儒就會耍嘴皮子欺負我們這群老實人,前幾年老喊窮老喊窮,給我們發的那點軍餉也就將將夠我們吃個飽,要不是當時戰況緊急,得先一致對外,我們才不吃那個虧。現在國庫里有余銀了,是不是得先給我們把舊賬結了,總不能讓我們在前線拼死拼活的卻連撫恤金都發不上吧。
這兩方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見天的在朝堂上吵。武勛就一個要求,內閣必須給他們補銀子,不然他們就不出戰。內閣這幾位呢,就咬死了沒錢,有錢也不能讓你們這么大手大腳的花。兩方從開年開始吵,一直吵到這都快入春了還沒個結果。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武勛這次是被內閣給套進去了,他們就拖著戶部不結款,武勛那邊干吵那么些天,到現在也沒見著一個仔兒,等到六月,北疆換防,他們又得回疆場,到時候內閣就更不認賬了。
最后不得已,武勛們退了一步,三百萬兩白銀,缺一文他們都不會走,內閣里待得都是什么人,人精里的老山參,活出味了都,那群人一個心眼都能掰成八瓣兒使,得寸進尺這套八百年前他們就玩的溜溜得,反正他們手里捏著糧草,真撕破臉看誰怕誰,最后,武勛們忙活了小半年就只拿到了一百五十萬兩銀子還有三個月的糧草,簡直就是欺人太甚。所以這兩個月,朝堂上武勛和以內閣為首的文官體系摩擦不斷,火藥味十足,今天你給我挖個坑,明天我暗地里在你背后插兩刀,你來我往,看誰怕誰。不過,到底上面還有圣上壓著,明面上彼此倒還沒有真正的撕破臉。
但現在,趙秉安看著這題目真的只想哭,真的。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就是那條池魚。他現在算是明白了,考場設在校場,估計這是武勛們給文官的一次示威,文官們反應過來也不甘示弱,直接出了這么一道題來惡心你。
這道題要說難答也不難答,選一邊站就是了。可這對其他人都無比容易的選擇,到趙秉安這就比較難做。趙秉安是科舉晉身不假,可他背后的永安侯府是實打實的勛貴,雖然他祖父已經致仕,但在當年卻是戰場揚名,建的功立的業,而且他大伯手里還掌著兵部的半壁江山,這種情況下,他選邊站隊就得非常慎重了。至少他不能像考場里的其他人一樣,一味的抹黑武勛那一派,不然一個忘恩負義的名聲是跑不了的,再說他以后在勛貴那一系里又該如何見人呢。
站在武勛那一邊就更不用想了,除非他以后一輩子都決定在侯府里仰人鼻息,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整整一個時辰,趙秉安都拿不準主意,額頭上都是憋出來的汗,最后他實在沒辦法,只能用在他看來最穩妥的一招——和稀泥!
雖然不能明著站隊,但是可以有個偏向嘛。閱卷的大人們覺得“御外”這個詞刺耳,咱們就著重“安內”,反正這兩年的政績確實可圈可點,多夸夸總是沒什么錯的,好話誰嫌多呢。
這場策論為期兩天,當天下午就有人交卷出場了,倒是讓考場上掀起了一股不小的騷動,這人還真是老熟人,蘇煜蘇大公子,臨出去的時候還特意繞了考場一大圈,就為了從趙秉安身前的考門出去,出場前還特意給趙秉安拋了個幸災樂禍的小眼神,那模樣別提多得意了。可惜,趙秉安忙著答卷,沒注意看,這倒是讓他更嘔的慌。領路的小童看他一會兒眉開眼笑,一會兒咬牙切齒的,心里怕的很,這人不會是把腦子考壞了吧,趕緊快走兩步,直到離他足夠遠了心里才覺得安穩了些。等把他引到門口,也顧不上賞銀了,趕緊往回頭跑。
趙秉安這次真的是把自己榨干了,只這一篇策論他整整熬了四個時辰,寫完之后,整個人差點都坐不穩了,也不管旁邊的水干不干凈,一大碗灌下去,才算了通了一口氣。低頭閉眼,抵著案桌足有一刻鐘,他才算是徹底回過了神。
檢查了好幾遍卷面,沒什么錯處,趙秉安就在第四天上午拉響了銅鈴,這次收卷的人不僅帶走了試卷,連通號房里的文房四寶,桌幾文案都被收走了,留給趙秉安的就只有那張他帶進來的考引。
等到他出場的時候,外面刺眼的陽光差點沒把他照暈過去,伸手擋了擋,還是覺得很不舒服。
“十弟,十弟,我們在這呢,在這呢!壁w懷寅原本和秦先生一起在外面等著,不過秦先生到底上了年紀,腿腳也不靈便,站不得許久,只能坐在東南角的茶鋪里等著,就留下趙懷寅和幾個得力的下人候在考場門外。
趙秉寅在趙秉安還沒出考場的時候就看見他了,結果剛把人接過來就發現自家十弟整個人都是軟的,要不是自己扶著,估計跨個門檻都能跌一跤。這會兒,秦先生也趕了過來,一眼就看出來了,這次小公子是消耗過度了,考場門口,不能太失了顏面,要是正好被考官看到怎么辦,只能讓七少爺先把小公子架回去,再看看周圍有沒有大夫,實在不行就得馬上回府了。
趙秉安也沒想到這回會這么嚴重,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在玉函院里了。蔣氏和沈氏就坐在他的床沿上,旁邊站著三爺和五爺?粗堰^來,蔣氏和沈氏的眼淚就憋不住了,沒一會兒都打濕好幾條帕子了,蔣氏更是心疼,一邊哭一邊抱著他喊“咱們不考了,安兒乖,聽娘的話,那勞什子功名誰愛要誰要,咱們不要了,以后再也不去考了,!”
蔣氏真的嚇壞了,昨天下午老七把這孩子背回來的時候,怎么喚他都沒動靜,蔣氏差點就當場撅過去了,幸虧老爺正好要診脈,請了太醫來,要不是親口聽太醫確診小兒子無大礙,她根本挺不過來。
屋里其他人也知道昨天確實把她嚇壞了,其實不說蔣氏,就是他們也擔心了一整天,當初就不該讓這孩子一個人去,要是有個大人在的話,怎么也能把他照顧的更好,老七到底還小,頂什么用呢。哎,現在后悔也來不及了。
“娘,嬸娘,我沒事的,就是光顧著答題忘了吃飯了,一時餓得狠了才會暈過去的,你們給安兒多做些好吃的,等我吃完再好好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五爺是經歷過科考的陣仗的,自然知道這孩子為什么會暈過去,只是顧忌他一片孝心,也不忍戳破他,和自家三哥交換個眼神,兩個大男人就退出去了,留他們娘仨好好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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