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府試(一)
雖說府試名義上是在京城舉行, 但實際上考場并沒有設置在城內,反而移到了西北京郊的小校場, 距離考棚三里外就駐扎著禁軍三大營,這可不是京城巡防營那些只能在皇城里晃蕩的面子士卒, 這些兵馬都是剛從北疆戰場上輪替回來的,隔老遠都能聞到從他們身上飄出來的血腥氣,普通人在他們面前能站得住就不錯了,哪還敢動什么小心思。這也不知是哪位大賢想出來的防舞弊的方法,簡直絕了。至于你說會不會被嚇到,影響考試成績,那不好意思, 沒有那個心里素質, 你參加什么科考,當什么官。
府試開始的時間是卯時一刻,要從侯府往這邊趕的話除非大半夜出發,不然根本來不及, 索性他們就提前一天過來了。考場周圍就那幾個老舊的驛站, 以前是給軍中傳令官歇腳用的,這次為了迎接府試應試的士子還特意整修了一遍,不過他們來的不算早,一些不錯的房間早就被人占去了,他們也就只能隨便挑兩間住下了。
“少爺不必惶恐,這次府試地點雖然頗為怪異,但只要穩得住心神, 發揮您的正常實力,按您在縣試中的表現,應當不會有太大問題。”其實秦先生倒是覺得這次自家小公子反而能占到便宜也說不準,畢竟也是曾經在內侍監的眼皮子底下晃蕩了那么久的人,要知道內侍監的名聲可比禁軍能嚇人多了。
“先生不必擔心,我都明白的,今天時間還早,我再溫會書,您和七哥要是無事也可以去周邊逛逛,畢竟京城里頭可難見這樣開闊的景色。”趙秉安的心思經過這些天的沉淀早就安穩下來了,再說縣試那一遭雖然頗多波折,卻也讓他對自己的信心增加不少,這使得他這次應對府考也更從容了一些。
趙秉寅就不行了,他剛才過軍營校檢的時候,腿都快被嚇軟了。咱們七少爺再不受寵,好歹也是侯門的正經少爺,身邊伺候的是水靈的丫鬟,出門相交的是斯文的讀書人,再不濟見到的也是溫吞樸實的平民百姓,實在是沒經歷過那個陣仗,剛才要不是十弟接過話頭,他差點被那個兇神惡煞的將官盤問的眼淚都要下來了,就是現在他的小心肝還在顫著呢。
屋里的另外兩個人看著他這副作態,想笑又不大好意思笑,最后只得憋住了。
“咚!咚!咚!”到底是軍鼓,比平常的鼓聲聽著深沉厚重多了。日晷針馬上就要轉到卯時一刻,新建的貢院大門已經打開了。上千名考生正在排隊接受初查,這次可比縣試那種嚴厲多了,守門的軍卒連最里面一層都要檢查的清清楚楚,連摸襪都不能幸免,也幸虧是多門通行,不然就這一項就不知道要查到什么時候去。
趙秉安好不容易進了場,就被一位執燈小童領進了乙號考場,在考場門口,他還得再接受一次軍士的搜身檢查,確保他沒有夾帶任何物品后,方才把他放了進去。對著手上的考引,趙秉安沒費多少功夫就找到了自己的號房,安靜在里面等著。
在府試里,考生除了考引以外,任何一物都不準帶入,筆、墨、特用紙張等都有考場提供,頭兩場各考一天,第三場策論需考兩天,過夜的棉被也有考場提供,每名考生都被隔開,各占一席之地。就像趙秉安現在呆在他的號房里,除了對面錯開的兩間號房可以勉強看見里面的人影,其他什么都看不見。
今天是第一天,按往年的慣例應考帖經,但看這一屆恩科的架勢,現在還真不好說。
趙秉安卯時三刻初進的場,直到巳時才拿到派發的試卷,還好,今年府試可能就是地點怪了點,考題還是正常的,《孝經》和《論語》是必考題,不過這次占得篇幅不是很大。主要考的還是《左傳》和《周禮》,翻到卷末,居然還有一段《公羊傳》,看來這是分等題了。
幸好他基本功打得夠扎實,這里面的題目基本上又都被老師提過,不然,在這么緊張的氛圍下,恐怕真的會忘掉不少,那多冤啊!
考卷只有一份,上面每個學子的籍貫年齡都加蓋了戶部印章,一旦毀了,即使你家權勢滔天,主考官也不會給你另換一份,他也沒有。所以每下一筆都要慎重,短短兩頁紙,趙秉安花了兩個時辰不過完成了四分之三,這在考場里已經算是快的了。
忽然,考場西南方傳來清晰的號角聲,隨后在乙號考場外巡查的軍卒就抽調了幾個人向著號角聲傳來的方向跑了過去,趙秉安離門口挺近的,所以他有幸得見今次恩科第一位作弊被逮到的仁兄,不僅被塞住了嘴,身上的衣服也都被扒了個精光,整個人光溜溜的被綁成了一個粽子,直接就被押走了。估計這位這輩子算是完了,本朝對科舉舞弊的處理非常嚴格,鄉試以下,不論階次,一經發現者,廢除身上所有功名,杖八十,有幸活下來的紋字帶枷流放嶺南,非遇赦不得還。鄉試以上考試倒是不用那么麻煩,推出考場直接斬了,本朝初立的時候還搞過株連,只不過孝宗睿皇帝覺得太過酷烈,才免了這一條。
趙秉安做題做得有些發熱的腦袋一下子就被嚇回了神,心緒紊亂下,他整整一刻鐘沒敢再下筆,直到他覺得自己完全恢復了才敢繼續答題。有的人就沒有他那么穩得住了,周邊有一位,驚嚇之下竟然打翻了硯臺,整張卷面污的是一塌糊涂,他這科成績算是完全作廢了,可憐這位失意人還不能大喊大叫,不然惹來巡查的考官認為自己考場喧嘩,再被直接趕出去那才更糟呢。
酉時一刻,趙秉安翻著手里已經檢查過四五遍的卷子,確定每一個字眼都沒有問題后,伸手拉響了號房邊上的銅鈴。馬上,就有兩個人過來收卷了,其中一個書吏打扮的負責糊名,另一個一看就是軍伍出身的巡檢則負責把裝好的試卷運走。到此,趙秉安這一天的考試就算是結束了。
躺在號房的硬床板上,趙秉安此時最惦記的就是趙三爺和蔣氏,也不知道父親的身體恢復的怎么樣了,這幾天他也不讓自己去看他,說是怕自己分了心神。還有娘親那兒,這個月她一個人要忙那么多的事,不知道身體撐不撐得住。
裹著那層丑丑的棉被,趙秉安就在對家人的思念里不知不覺的睡過去了,幸虧現在已經入春了,不然就號房那環境,要擱在一個月之前考,非得凍病一大片。
第二場考試的時間比第一場提前了一個時辰,這場雜文還是頗有難度的,要求考生論古節五禮,(古有五禮之說,祭祀之事為吉禮,冠婚之事為嘉禮,賓客之事為賓禮,軍旅之事為軍禮,喪葬之事為兇禮。)這文章的限題比趙秉安以往遇到的都要窄,涉及到禮節這回事,尤其還是古禮,那真是一個字眼都不能用錯。
構思了近半個時辰,他才琢磨著列了個文案,突然,他靈光一閃,想起了他和老師關于《周禮》、《儀禮》、《禮記》三本書的討論,當時他還特意寫過一篇讀感,老師讀過之后,批了不少出彩點,說是不大雅致但頗有新意,最難得的是不失傳統韻味,當時自己回去后還又潤色了不少,現在不正好拿來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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