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疑心
蘇世黎只覺得自己在一片黑暗之中浮浮沉沉。
將醒未醒,一時聽到有人在笑,在譏諷她。一時又聽到有人在尖叫,在求救。在黑暗之中不知道哪里來的火光,人影扭曲著,伸著手,向她過來,一步步逼近,她卻退無可退,無路可逃。
也是,她造下了孽,還能逃到哪里去。
玉佩不起作用,唯一的希望沒有了,誰也救不了她。
她這一世已然是完了。
全完了。
可恍惚中又似乎聽到張濁其在說“世上本就沒有轉世重生的事,不要再自欺欺人!你現在日子已經漸漸好了,也不再是以前那個蘇小姐,怎么還如此軟弱?!”
她聽了,只是絕望。他懂什么?他什么也不懂。
一會兒他又像發狠似地“你以為你父親是病死的嗎?就不想想,怎么就這么巧。”
巧?
她琢磨不過來。
但就算父親是給人害死的,自己又能如何挽回?那聲音都不在了。自己也不能重來一次,改變一切。
就這樣昏沉著,也不知道過了好久,又不知道哪里來的人,在她耳邊問東問西。
一時問她,誰跟她說能重生的,一時問她,那個聲音現在去了哪兒。
她在黑暗之中又惶恐又害怕,嚅嚅地只說不知道。
即不知道它從哪里來,無風而起,又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了無痕跡,遍尋不著了。
“它根本是個騙子。全是騙我的。不,或者是我自己騙自己?根本沒有這個聲音,全是我自己想出來的。不然為什么別人聽不見,單我能聽見?”她喃喃地,想哭,又哭不出來
“父親不在了,孩子沒有了,忠仆抱屈而死。就算是醒過來去報了仇,他們就能活過來嗎?我一步錯,步步錯,滿手鮮血,好不容易終于拿到了玉佩,一次次的失敗也正驗證了絕無重生可能的事實。我還活著做什么?還活著做什么呢?我活該要下十八層地獄。”
她掩面而立,任憑哪些從黑暗之中伸出來的伸拉扯著自己一點一點向黑暗中去,反正在這世界也沒甚留戀。
可那個人卻一直那里絮絮叨叨起來。
一時說,他是天上的神仙,奉命來抓那個聲音回天上受罰的。
一時說,那聲音如今遍尋不著,一定是還藏在她身上,只因害怕被抓回去,才不敢冒頭。
一時又對著她連哄帶騙,叫她把那聲音交出來,好像篤定是她把那聲音藏起來了。
“逆天改命是犯大忌!你可不要聽它的誘騙。我絕不能看著你們犯下大錯。”
她聽著,突地冷掉的心又漸漸動了一動……這個人講得這樣真切,難道說……那聲音真的存在?現在只是為了避禍藏起來了,所以玉佩才不能發動?
這樣一想,也似乎有道理。
若說是自己騙自己,可玉佩的事她自己并不知道,人怎么能講出自己不知道的事來騙自己呢?
沒錯了。
蘇世黎心上猛然一松,大事一放下,全身都像卸下了重擔似的輕松了起來。
迷迷糊糊地想著,如今自己也不用慌,只需靜待著這聲音避完了禍再出來便行了。她得活著,好好地活著,活到聲音再現的那一天!
有了這點希望,心里清明了起來,隱約覺得眼前有光,加之心思定下,便有了些力氣,試著睜了睜眼。但大約是躺得太久,一時竟然睜不大開。
但只聽得有人驚喜道:“醒了。夫人醒了!夫人眼皮子動了!”
蘇世黎眼前模糊,看不清,卻分辨得出,那是四樂的聲音。
另有人沉聲說:“去弄些吃的來。”
四樂立刻去了。
蘇世黎閉著眼睛吃了些,糊里糊涂地又睡了。等醒來身上也沒有力氣,眼睛也懶怠睜開,被人服侍著吃幾口,又只管再睡去。
過了不曉得這樣多久,聽到外頭什么事吵鬧,這才被驚醒。睜開眼兒,塌前沒人伺候,回廊上站了幾個,低聲正在說著閑話。聽聲音不是四樂,也不是麻姑。
看看屋中的擺設即不是家里,也不是曹府,更不是白樓。她一時分辨不出來自己在哪兒,閉上眼睛緩了半天,才想起自己如今是張家婦了。這里是張子令的家。
想叫人來,叫了一聲竟然沒人應。
外頭高低起落的聲音,全在說家里的喪事。
蘇世黎打頭只以為說的是張子令,后面聽著卻不對。勉強支起身子,從塌邊開著的窗隙向外頭看。
那是幾個張府的下仆在說話。
扎白花的小丫頭聲音清清脆脆“外頭打張家主意的人,都不等喪儀擺完,就要如那野狗一樣,撲上來要分一口肉呢。唉,夫人這一氣倒,家里連個主事的人都沒有。”又罵“杜先生也太不講道理。”狠狠往地上唾了一口,不知道杜先生是做了什么,叫她如此憤慨。
另一個接話說“哎呀,你們說,這也不知道是不是少夫人克的。人沒嫁來,少爺便沒了,人一進門,老爺和老祖宗又沒了。這白事,一場接一場,外頭都說……”
“說什么?”一聲喝斥打斷了她們說話。
是四樂回來了。
她穿了一身素,帶著麻姑快步進來。
但那些丫頭卻似乎并不害怕,如今不比以前,張家沒人了,她們怕什么呢。譏諷四樂“你說我說什么呢?你們家小姐沒來的時候,張家好著呢。如今成了這樣,怪誰?要是有臉的人,早自戕了。”
蘇世黎在里頭靜靜地聽,張府果然是有家底,下人都知道用“戕”字。
四樂不肯服軟,正要與她們爭個長短,
但蘇世黎不耐煩在這些人身上浪費,她醒來心里第一個念頭是張濁其說的那句話。既然還能重來,許多事她一定要在那聲音出現之前弄得清清楚楚,到時候事成之后,在新的開始才好處處防備,不再重蹈覆轍!只張聲叫“四樂”讓她進去。
外頭下仆們受驚,見她醒了,連忙散了。
四樂聽到蘇世黎的聲音,瞬間轉怒為喜,快步跑進來見蘇世黎果然好了,跟著麻姑一道抹眼淚。
蘇世黎喝了碗補湯,緩過來些,叫她拿大衣裳給自己穿戴。四樂驚道:“您這是干什么,您這樣的身子……”
蘇世黎打斷她的話:“也不是能躺的時候。”
四樂會過意,立時就不再勸,只邊與麻姑一道幫她更衣,一邊交代張家的事“老祖宗半夜也不知道怎么地跑了出來,落到湖里了,竟也沒人知道,還是第二天早上,灑掃婆子發現的,報信到主院去,老爺急病攻心就過世了。”
蘇世黎問“我看著張家老太太身邊的人不少,原她又是個糊涂的毛病,一刻不理人,怎么能叫她跑出去一夜都沒人知道?”身子到底不好,體弱氣虛,講話如蚊聲。
四樂搖頭“說是打瞌睡了。我就想,怎么能四五個人一起打了瞌睡?但這種事,也說不定呢。”
蘇世黎又問:“那老爺是得了什么急病?”
四樂說:“家里的大夫說是舊疾重犯,再加之聽聞老祖宗過身的噩耗,一時攻心沒緩過氣來。”
蘇世黎問:“你去看了嗎?”
“我去了。”四樂下意識地向窗戶看了看,麻姑快步走過去,看看院子里頭,對她點點頭,她才細聲說“我去時,幾個老仆人在那里拿清水擦床頭的青磚,一層子血腥味,我瞧見換下來的床幔上有濺出來的血點子。”
蘇世黎心里一驚。
四樂連忙說:“也許是悲極攻心,嘔了血吧。夫人也病了。喪事是由少爺身邊的老仆人在主理,到也有條理,且很有些厲害呢,我自問是沒有她的本事。連這邊幾個下人都彈壓不了。”很有些自輕。
蘇世黎對于張老爺嘔血的事沒有應聲,只說“她于張子令,怕是你與麻姑于我一般,即受重用多年,又是在內宅打滾的老媽媽,這點本事是當有的,你年輕不敵老辣是應當的,要不然她的歲數不是白活了嗎?以后多看著她怎么辦事,將來也未必不如她。”
四樂低聲說是。
蘇世黎腦子轉得飛快,換了好衣裳,便由兩個人架著,往外走。她自己全然沒多少力氣,站不大穩,好在麻姑力氣大,不然四樂都扶不住她。
一行人出了院門,四樂還當她要去主面把喪儀的事料理好,卻不料蘇世黎直奔著張夫人那里去。主院那個個愁容,見到蘇世黎來到底是比其它的下仆要講規矩,還是客客氣氣。但只說張夫人歇下了,請蘇世黎暫先回去。
蘇世黎沒有理會,越過了她們,直向內室去。
下仆們萬沒想到她這么不講規矩,急忙要去攔,但麻姑力大,大手揮過去,就把這些人擋開了。一進到內室,迎面而來的渾濁氣息,叫蘇世黎心頭一窒,想起了父親病時自己去看,病塌前也是這般昏沉。
張夫人躺在塌上,也不看人,也不理人,閉著眼睛像是睡了。
蘇世黎叫了一聲“母親?”
塌上的人沒有睜開眼睛,只說:“我是你什么母親?如果沒有你,哪來這些事故。”全身抖著泣道:“怎么死的不是你呢?只要你死,天下便太太平平。我們就是太心軟。但凡心狠一點,要了你們全家的命 ,現在也不至于如此!”可算是聲嘶力竭。
屋中一時肅然,下仆人個個惶然只往蘇世黎看。
蘇世黎叫麻姑把自己扶到塌前的太師椅上坐下,便揮手叫下人都出去“我有話要和張夫人說。”果然也不叫母親了,卻也并無怒容,語氣平靜,但有一種叫人不敢不聽從的堅定。
等屋里人都走光了,蘇世黎才開口“張夫人想不明白嗎?根源在張家,不在蘇家。就算蘇家的人都死光,那個人也會害怕張府心懷不軌,會在打什么別的主意。只要張府還有男丁在,也就永無寧日。”
張夫人只默默流淚。過了許久,說“子令也是這么說。那時勸他父親說,張家的命數躲不掉。”說到兒子,一時老淚縱橫“他啊,打小就心善。連花謝都看不得。只可惜,不知道是什么冤孽,要投到張家來,受這樣的罪。”
蘇世黎聽了,表情微微松懈,看著張夫人的樣子……如果阿爹并不全然是病死的,那下手的也不是張家,張家沒有傷蘇家的心。
既然天家怕折福,那天家也沒有對蘇家動過殺心。
可張濁其的話不應該是無的放矢。細細想起來,阿爹病起時,似乎確實有些可疑。
但若不是天家,也不是張家,那阿爹又會是受誰所害?
蘇世黎在張夫人跟前坐了一會兒,兩個人把話說開,反而卻還適意了些,不用做些虛面子。等張夫人心情平復些,蘇世黎問“您有什么打算?”
張夫人語氣多少還是有些怨怒“我還能有什么打算?上上下下,去得干凈。我還打算什么?”
蘇世黎頓了頓,含糊地問:“老爺去前就沒什么囑咐嗎?”
張夫人好半天也沒有說話,蘇世黎只默默坐陪著。
過了好久,張夫人喃喃地說了一句:“行了。你去吧。明日還有喪儀要辦。”聽著是有些活氣。
但蘇世黎要起身,竟也起不來,還是叫了四樂與麻姑進來相扶。一行人出去,一路蘇世黎都未有言語,回到院子,才說了一句“張老爺是自盡的。”
四樂嚇了一跳:“什么?”
蘇世黎說:“若是得了老祖宗溺斃的消息驟然血氣攻心而死,哪能留下什么話?”再看張夫人的樣子,必然還是有一番長談,且還是要緊的話。不然自己只提了提,她不能這么快就強打起精神來。
四樂努力做出平心靜氣的樣子,低聲道:“可這是哪一出呢?”
蘇世黎問她“老祖宗出事的那天白日里,她院子里可出了什么事?”
四樂皺眉,搖頭“好像說老祖宗清醒了好一會兒,知道了少爺過世,很是傷心。其它的到不曾聽說什么。現在也沒處打聽,只因著屋里人辦事不力,致使老太太溺亡,那一屋子的下仆全打死了,上上下下十幾個呢,便是有什么,也只有她們知道。”
說完見蘇世黎臉色非常不好,以為她是累了。急急攙扶著她到塌上安置下來。
蘇世黎躺了好久,心肝都仍急跳如鼓。
四樂見她難受,輕輕幫她順氣,問:“您這是怎么了?”
蘇世黎喃喃說:“張家一定還有人。”聲細如絲,輕得一出口便被衣袖帶起來的風吹散。
這人是誰?她不敢想。
但張家的喪事肯定還沒辦完。
連她都會疑心,難道那位不會嗎……
她甚至突然在想,張子令把她帶到張家來的原因,真的像他說的那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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