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各玲2
便是蘇世黎也深受震撼,沒有想到她能這樣行事。厲聲道“還不給她按住!”
四樂有些傻眼,到底麻姑老道些,眼也不眨一把就按住了傷口。蘇世黎怕血嚇著老太太,掩著各玲下去,叫四樂在上頭陪著。
還好蘇世黎身邊總是會帶些常用的藥,不然恐怕要驚動樓下。好勉強才止住血。各玲臉是煞白的,嘴唇?jīng)]有顏色,大約是嚇著了。身上抖得厲害,如篩糠般。叫她坐,她就連忙坐下。到底她還是膽怯的,一直淚流個不停。
麻姑讓她按著傷口,想自己去拿藥,她都不敢,只盯著恐怖的傷口,拼命搖頭“不。不。我不敢。”
麻姑沒辦法只得一只手按著,一只手去拿藥,血多流了不少,把藥按在傷口,蘇世黎找了布條來給她把手腕綁住。她回過神,只咕嚕那一句話:“大姐姐幫幫我。你大人有大量幫幫我。”
看著狼狽的各玲,蘇世黎原以為自己要幸災樂禍地高興,覺得這樣才叫出了氣。可心里現(xiàn)在卻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坐到一邊去,不看各玲,也不愿意別人看著自己有惻隱之心——若真去可憐這些對自己并不好的人,豈不是白受了之前的那些苦,到現(xiàn)在腦子里還不清白嗎!
過了一會兒,心緒平靜些,才開口,語氣平淡即不關(guān)切,也并不趾高氣揚“你這樣求我,我沒道理不幫你。大家都是米家女。”反問各玲“事情你全聽見了?”
各玲點頭。心中即怒,又悲。
蘇世黎卻笑,玩弄著茶蓋兒,說:“要想達成所愿也簡單,無非是先弄清楚,別人是什么樣的人,想要的是什么。大奶奶嘛,看著精明,手段厲害,其實目光短淺,因為貪,還特別容易上當。”
各玲連忙說“我,我平常還攢了些錢。我可以拿給大伯娘……”
到底還小。
“你那點錢夠用?”蘇世黎心平氣和“再者,便是想趕你們?nèi)孔撸灿彩堑鹊搅爽F(xiàn)在別人無話可說的時候了。她是個要面子的人。你這樣拿給她,她豈會要你的。”
各玲茫然:“那我偷偷給她。”
蘇世黎反問她“她到時候拿了東西卻不認呢?”
“不會吧?”各玲遲疑。
蘇世黎反問:“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惡婦,自然事事都把人往壞處想?”
各玲一時結(jié)舌,即不能說是,怕得罪她。又因為這時她確實還是這么想的,也沒法子昧著良心說不是。于是只好憋著不說話,眼睛看別處,就是不看蘇世黎。
蘇世黎道:“一開始你可想得到,她要火上澆油一鼓作氣把你母親逼死嗎?”
各玲有些不解。被綁著的時候,她一直在反醒,如果當天沒有自己往張四少爺身上倒這件事就好了,大奶奶也不會拿這件事說話,母親也不會和大奶奶杠上,從沒想過大奶奶到底在這件事上起了多大的作用,有多少刻意為之。
蘇世黎就知道她是不會去想的,道:“大奶奶要不提外室,三奶奶與三爺兩個人鬧得再兇,怕也是要和好的。你母親與你父親平常也鬧得不少,離了嗎?可大奶奶也不是不知道你母親娘家人是什么樣子。這可不是存了心,不管人死活,都要達到自己的目地?到了這個時候,你就別再什么事都還往好處想了。”
各玲怔怔的。是這樣嗎?但也立刻說:“那大姐姐教我怎么做。”她目光灼灼,鼻梁上有一滴血,那么瞟眼一看像胭脂痣。
蘇世黎端坐著,緩緩喝了口茶,問她“你知道我被丈夫氣掉孩子且壞了身子不會再有生育后,婆家不想要我這個兒媳婦,卻不肯休我,反而想趁我血崩害我性命,死都要叫我死在她家里,是為了什么嗎?”
各玲愣在那里。她知道這些事,但卻不知道從蘇世黎這個當事人嘴里聽到的,卻完全不同。
回過神只喃喃“總不至于與你有甚么深仇大恨要這般。”可隨后卻眼睛一亮,立刻道“是嫁妝。”她曉得一點嫁娶的事。
女子被休,嫁妝是要跟著回去的。便是沒有兒子也可以過繼兒子繼承,再怕不過繼兒子呢,只要是生有女兒的,那嫁妝便會也被婆家留著。等她女兒長大出嫁時,充當她女兒的嫁妝。
說起過繼,各玲到想起來件旁的事。
早先她阿娘和阿爹提過一次,說要從哪里繼個兒子來。當時她不愿意。又不是親兄弟,要來做甚?憑什么自己家的東西要給一個外人?當時大鬧了好一場。后來阿娘到是一再地有提,可阿爹卻不愿意了。想來那個時候便便是外室有了孩子的時候。
一時心里恨到骨頭里去。
蘇世黎點頭。
各玲按下那些恨,問“那……那我把嫁妝怎么給她?”她曉得母親的東西都有些什么,放在哪里。哪怕心里恨大奶奶恨得心肝都痛,可卻還是要把母親的東西雙手奉上,只求個入土為安,魂有歸處。便是再難熬,竟像一夜之間長大了似的,沒有半點性子脾氣。
蘇世黎看著她臉上被繩子綁出來的血痕。嘴周圍還是紫的,不曉得是綁得太久血脈不活,還是她掙扎的時候弄傷了。可她也不管了,只盯著蘇世黎,一臉驚恐,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蘇世黎的身上。
蘇世黎心情復雜,叫她附耳過來。
各玲聽完了,扭頭就跑。不過才走到樓梯口要下樓,就遇到二奶奶上樓來。
見到各玲,二奶奶大吃一驚,叫:“老三!”
怕是以為各玲要跑呢。
蘇世黎聽著外頭的聲響,等亂糟糟的聲音下到堂屋里,才出門向樓梯去。
走得近,便聽到樓下堂屋里各玲的聲音傳來。
各玲說自己知道錯了,不會再鬧了。問三爺當真與三奶奶合離了嗎?三奶奶當真死在娘家了嗎?
三爺見她認錯,到也不好再把她綁起來。可是對她說話的語氣卻不太耐煩“能怪誰?我原只是嚇一嚇她的,誰想真和離來著?她到好!她這一死,只想敗壞米家的名聲,叫別人都罵我,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為外室休她呢!這里頭她卻是連你也不顧的。你還沒出閣呢,做娘的鬧出這樣的事,你以后怎么嫁人?”事事都是三奶奶的不對了。他到是個冤枉。
他的聲音落下,各玲的聲音又響起來,她問三奶奶娘家來的下人“舅舅打算什么時候來接我?母親過身了,喪儀上我總得在的。你回去說,他若來的話,還得帶車帶人,我順道壓著母親的嫁妝回去。”
下仆可驚訝。她做不得這樣的主。頂多只能跑回去傳話。再看自己主家怎么辦。
三爺這里一聽卻是氣得跳腳“把你母親的嫁妝送回去?你這樣是防著誰呢?你母親真是教得好女兒!連自己老子也疑。心心念念鉆到錢眼里去。”大叫要教訓她,叫人再拿繩子來。他到不是要謀劃自己女兒嫁妝,是氣不過女兒竟懷疑自己要謀她的嫁妝!果然娶妻要娶賢!如今看著吧,這個女兒,已經(jīng)不當用了。
大奶奶二奶奶都在勸他,但沒有聽到其它人的聲音。蘇世黎向欄桿處走了幾步,看到米家的大門是關(guān)緊的。堂屋里大爺、二爺也在,邊只是一直坐在一邊,不說話。邊蔓站在她母親身后,垂頭不看各玲,不言不語。
三爺那邊正要勸得好了,各玲卻不聽勸呀,她耍脾氣,哭著說“你在外頭有夫人,有兒子。將來扶了她做正的,豈知道會不會顧念我?我一個女子,經(jīng)濟事務統(tǒng)統(tǒng)不懂,東西交在你們手里,吃虧了也不知道 。若叫舅舅收著,以后跟著舅舅過活,卻有甚么不好的呢?舅舅總歸是親的,不會害我。再者,我一走,左右不在你眼前晃,你也不用看到我就想把我綁起來。各自輕省。”
哪怕話是別人教的,可她說著的時候,卻真情實感起來。眼淚直掉。一個家,怎么說沒有就沒有了呢?明明有父親在的,卻覺得自己還不如做個孤女,至少不用防備著親人要害自己。
三爺聽她這么說,惱羞成怒,又要打她。
大奶奶卻勸了“你打她干什么呢?她會這樣想,有甚奇怪?你好聲跟她講,她不是聽不懂的。”扭頭勸各玲“你這個孩子,你父親綁你,不過是一時氣急了。自己的兒女,心里哪里不痛的?你父親在世,你卻去外家住著,豈不是引了人來罵你父親?”
各玲聲音凄厲:“他不該嗎!”到也是她該有的性子。也確實是她想說的話。她眼里父親即不配做父親,也不配為人!
大奶奶做出生氣的樣子:“他再不對,也是你父親。你不好這樣說。外頭不知道的人,要說你沒有教養(yǎng)。話又說回來,不是我要說你舅舅的壞話,你母親為什么好好的回去就吊死了?他若是好聲相勸,你母親也未必會想不開。到時候你父親氣消下去,一家人自然又好了。便是你父親氣不消,我叫你大伯壓也要把他壓去的,誰就想著真和離呢,只是嚇嚇你母親,至于外頭的人,哪能大得過正室去。可你舅舅到好,不知道存著什么心,竟氣得你母親一根長綾掛了上去。孩子啊,伯娘也知道你沒了母親難過,伯娘也心痛呀,伯娘當時一聽你母親不在了,眼前一黑,好險沒有緩上氣來。好好的一個人,怎么就說沒就沒了。可便是再難過,你也要明白親疏。你為什么姓米,卻不跟外家姓?這點事都不清楚嗎?”她這個做大伯娘的沒有錯,三爺這個做父親的沒沒有錯,錯的是她母親。是她舅舅。
各玲聽著,只捂著臉大哭起來。她心里恨。可她又不能恨。
大奶奶嘆氣,撫著她的背“哭吧。哭吧。都哭出來。”又道“便是沒有了母親,大伯娘,二伯娘都還在。你斷不會失了依靠。若真的以后你父親渾仗,你看你大伯請不請家法制他!”
說著又安排起三奶奶的后事,對三爺說“雖然你們已經(jīng)和離,拿了文書,可你也不能真叫她就這樣埋到別處吧。做了夫妻幾十年,你也不忍心叫她做孤魂野鬼。這樣吧,咱們還是把三奶奶請回來,按著沒有和離的辦。給她一個體面,也給各玲一個體面。你自己出去了,也好說話。不然人家怎么說你?”
一手拉著各玲,只嘆氣:“這事我本來不想多嘴,是你們?nèi)康氖隆N冶闶枪芗遥补懿坏侥惴坷锶ァ?山袢眨闼阄页淞藗大吧。”
三爺應聲時,先說各玲的去留,道:“她這樣的性子,在大嫂跟前,白惹大嫂生氣。還是我?guī)е綀@子去算了。”
園子想必是他的外宅。
大奶奶不同意:“不行。人家豈會待她好?”
三爺又舊話重題:“那就找個地方,送她去。”能是什么地方?不外乎是鄉(xiāng)下哪里的莊子。養(yǎng)壞的女兒他不想看見。各玲的性子他還不知道嗎?丟得遠遠的,兩邊才有清靜。
二奶奶卻也說“你要叫各玲跟那個女人住,我也不能同意。要送走,我們也不能放心。這樣還不如就叫各玲跟著我們。還在白樓這邊。我們多費些心就是。”
三爺聽兩個嫂子一勸,便點頭了。總之他是不在白樓住了,人也不會在他眼前晃。
但叫他把三奶奶接回來他卻不肯“離了就是離了。”方才還說不是真想離只是嚇嚇三奶奶,現(xiàn)在也不提,只說“律法是玩笑嗎?我不接。你們便是把話說到天上去,也沒有用。我不接。”他現(xiàn)在頭還是破的。她一死到簡單呢,給他留了一身的罵,想著一出門要受人詬病,就來火。“她的事我是不會管的。”
大奶奶說“這些話我們一會兒再說。先叫各玲換身衣服,上點藥。孩子實在吃了苦。”轉(zhuǎn)頭柔聲叫各玲上樓“瞧瞧你這一身傷。那幾個短陽壽的東西,卻不知道下手要輕些!一會兒把他們叫來,我要給他們好果子吃!”又難過“綁你也是怕你想不開,要鬧出事端。你怎么就這么擰,若乖乖的,豈會弄成這樣呢。”
各玲做出肯聽她話的樣子。扶著樓梯上樓來。不一會兒邊蔓也上來。兩個姑娘一開始誰也不跟誰說話,后來卻不知道誰先開口的,又和好了。幫著各玲換了藥,邊蔓才下去。
邊蔓下去時,大人們那邊已經(jīng)說完了話。也不知道是怎么個說法,但三爺調(diào)頭就叫人與自己一道去三奶奶的娘家接人。大奶奶和二奶奶指使著錢媽布置靈堂什么的。
見到邊蔓下來了,大奶奶拉她到一邊“可和好了嗎?說了之前我是為她好,為她著急,才會罵三奶奶帶壞她嗎?”
邊蔓點頭。
大奶奶滿意,道“她脾氣壞,心思淺,想什么壞心事,全擺在外頭,做什么事,彎都不曉得拐。人家說什么,她都聽得真真的。世上就她這種人最好應付。”
不過之前,各玲會站出來說那些,還真叫她有些意外。
原本她想著,老三心里只有那個女人和孩子,各玲的事必然不肯多費心,自己先拿拿架子,到時候說愿意幫忙帶著各玲,即得了人情,又有好處的。畢竟老三原本就是個萬事不理的人,特別是在生意上。米家從來是老大和老二在外頭忙死忙活,老三除了領(lǐng)分紅積極其它都不大上腔。
這邊說著話。
樓上各玲終于換了干凈的衣裳,能好好躺下。松了口氣。
只是想到之前自己對蘇世黎的種種,再想到蘇世黎講到自己過往時的那番話,一時竟如坐針氈。
如果真是蘇世黎說的那樣,自己豈不是冤枉她了嗎?
各玲覺得,自己固然脾氣不太好,卻并不是蠻不講理、落井下石的人。若早知道是這樣,她也不會那樣對蘇世黎的。
可哪怕已經(jīng)這樣對過別人,她也不覺得自己是個惡形惡狀的人。
她承認自己或有幾件事做得不好不周道,但并非出于惡意。不過說話不客氣,也不是什么大過錯。
猶豫著,好半天,才走到對面屋子去,推開了門,對回頭看自己的蘇世黎,謝謝兩個字說不出來,說“我原是想來謝你的,可看著自己手上的被劃的傷,想到自己跪過你,又覺得你幫我,也不是白幫我,是我犧牲了臉皮下了跪受了傷才換來的。是我應得的,也是你應給的。”
她雖然說著這樣的話,可語氣不再像以前那樣咄咄逼人,反而有些心虛似的。說話的時候,也不看蘇世黎,只是看著別處“但你以后要有什么事,我也會幫你的。”
各玲以為蘇世黎會與自己客氣幾句,或如何。
但蘇世黎應聲“好。”
各玲暗暗嘀咕,這個人真是。但又莫明覺得松了口氣。在轉(zhuǎn)身走前,含糊地說“你不是壞人。”轉(zhuǎn)身又急又快,怕蘇世黎聽清楚似的,耳根通紅的。
蘇世黎卻在她背后問:“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在以前,蘇世黎自己也以為,人生是不停地選擇走什么路。后來才明白,于此之前先決定你走什么路的,是你早下意識地決定了自己做個什么樣的人。
你懦弱,就過被欺負的一生,走那條被欺負的路。
你強悍,就過披荊斬棘的一生,走一條全是荊棘的路。
蘇世黎自己做過選擇,所以明白哪個才是最重要的。
但各玲不知道怎么回答這個問題。
她沒有想過。含糊地嘀咕了一句,卻不由停下步子,怔在那里想了很多。身為人活到十幾歲,在母親死后的這一天,她頭一次認真地省視自己的對錯,頭一次認真地省視身邊的人與事,思索著一切事情背后的含義。
自己是個什么樣的人?未來該怎么辦?在米家怎么立足下去?以前她都不必想,因為總會有人為她謀劃。可現(xiàn)在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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