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嫁妝(四)
四樂在外頭,已經看到了里頭一群人往大門來,又看到老太太的衣裳角在門口閃了閃。低聲往蘇世黎說“來了。”
蘇世黎向門內看去,不一會兒便見老太太當先,繞過了蕭墻往大門來。她沉了沉心,挺直了背。
老太太目光定在她身上,臉上是她沒見過的陰沉。她曉得這次是要硬碰硬的,胸中卻無膽怯只有逆風而去的絕決。大不了一死,她也算盡全力了。
看熱鬧的見著曹家老太太出來,都不由自主靜了聲,唯恐這樣的稀奇事自己聽漏了一句。
老太太一臉肅穆,當先便向那些圍觀的人禮一禮。可正要開口,卻聽到人群外頭吵鬧起來。
有人叫著“讓讓,讓讓。”還有小汽車喇叭滴滴做響。
人群被迫分開,果真開了個洋汽車進來,車子后頭還跟著七八個穿黑衫的。
洋汽車在曹家門口停了,從車上下來個年輕女人,穿著掐腰的洋裝裙子,頭上帽子罩著帶碎鉆的面紗。看熱鬧的群人見了這樣打扮,眼睛瞪得銅鈴大。不乏有女人因此罵自家男人的。畢竟這小城,時髦的女人少。
被這么多人圍觀,那婦人也并不扭捏,隨車的仆從拉開車門,她便裊裊下車來,只當這些不存在似的。
下了車也不用自己隨行的下仆上去問話,自己當先走上臺階。路過蘇世黎身邊,還莫明其妙打量她。
蘇世黎向她垂眸微微禮了禮,她十分意外,但也照樣回禮,轉身往前最后停到曹老太太跟前,問“這怕不就是曹老夫人?”
曹老夫人莫明“你是?”
那女人說:“杜先生讓我來拜望。”即上雖沒多少笑意,但也并不十分傲慢。只顯得有些疲憊,不愿意久留的樣子。
曹老夫人愕然,一聽杜先生連忙放下架子,陪著笑臉“這大老遠。”因著不知道來的是對方什么人,不敢隨便稱呼。
那婦人說“我姓張。”
即不自稱是杜夫人,姓一聽也不是杜家的女兒,曹老夫人卻了解,立刻稱道:“原來是張小姐。”久聞大名的樣子。
張小姐扭頭看看下頭,又看看外頭:“這是什么事?我怕來得不是時候吧。”
曹老夫人笑說“只是家里的小事。”竟對蘇世黎招手“行了,別在外頭站著。”叫蘇世黎與自己上道,請張小姐進去說話的意思。
在場等著看熱鬧的都傻了眼,這是怎么個說法?這私奔的事就這么了結了嗎?
四樂生怕蘇世黎會聽曹老夫人的,拽著蘇世黎不放手。曹家壞透了,這門一進,誰知道是個什么下場。萬萬不能進去。
蘇世黎拍拍她的手,安慰她。蘇世黎本來也沒打算動,招什么手?還當自己是招之則動的木偶嗎,只說:“曹老夫人先待客,我還是在這里等著好些。”
曹老夫人竟不想她這樣不知進退,不懂看形勢。到底臉上還是架得住,只暗怒,以為這樣自己就沒臉嗎,卻不知道外頭人看了覺得不懂禮數的會是誰?扭頭跟張小姐一臉歉意說:“兒媳婦正跟我生氣,實在不懂事,讓您見笑。”一派賢德寬厚、就算小輩忤逆也沒辦法的模樣。
張小姐卻起了興致,扭頭問蘇世黎:“你是蘇家老幾?”
四樂連忙應聲“主家是蘇家二小姐。”
張小姐卻好像認得她“就是你呀。”
曹老夫人也笑著點頭“可不就是。”正要開口。
張小姐笑一笑,扭頭對曹老夫人說:“你們曹家可把我們家害死了。”臉上并不十分認真,也叫人拿不準是認真還是玩笑話。說著從小坤包里拿煙出來,手上大鉆石戒指在日光下熠熠生輝,叫人不能直視,襯著大紅的指甲十分妖嬈。
下仆麻利上前給她打火。她點了煙,抱臂站著,一臉似笑非笑。
曹老夫人姿態并不十分低,大概大廳廣眾,不想叫人覺得自己諂媚,但語氣里陪著小心:“卻不知道這是從哪里說起?”什么也不知道的樣子,眼神卻向后示意,婆子懂得,連忙垂首上來說里頭茶擺好了。
這便是想把人帶到里頭說話去,不想在這里。
可張小姐哪會理她,她在眾目睽睽中可站得自在極了,吸了口煙,說“我就是來問,其少爺擱你們這兒呆了一夜,怎么調頭就惹了個帶人私奔的事來。全省城都在說,有人眼睜睜看著其少爺送人到醫院去落胎去了,還親自給了診錢。說是早勾搭上的,后來又聽說他還放了火!把你們房子燒了。杜先生知道發了好大的脾氣,問到其少爺那里去,兩父子大吵了一架,摔了一屋子的東西,其少爺還真認了。認下來也不理人,扭頭又不知道上哪兒去了沒個音訊。唉,我們這位少爺,有時候惱起來,說他殺了皇帝老子他都會認,杜先生以為,該上門來問個清楚。所以我才來的。”
她說:“我來呢,一是把事情問個清楚。二是,萬一真有其事,給你們賠錢來的。既然說是我們其少爺燒了你們的房子,我們杜家也不能當做不知道,可我還沒出門就打聽著一回,你們曹家并沒有女兒,只有個兒媳婦?”
說著笑起來“這下可好。要是女兒還好說,做個小也不是不行。可咱們其少爺可正是要說親的人呢,弄個人家的兒媳婦是怎么個說法?杜先生一下就被氣得往了院。”
她說著冷笑“我見曹老太太是個清清爽爽的人,看著也正派,怎么家里有這樣的事?不過,我在杜家這些年,事情見得也多,人嘛,無利不往,可再無利不往,總歸還是得要些臉的。曹二公子死活把其少爺拉到這里,原來是打算套這樣的交情做這樣的兄弟??他連這張臉皮都不要了,以后在省城可打算怎么做生意的?弄這種下作的手段,怕是把杜家沒有放在眼里。”
曹老太太斷沒想到事情會在省城里傳得開。畢竟這兒只是個小地方,在省城來來去去的照說也只有一二家,豈料后果是這樣呢。
到底她是老了,固然精通人情世故,卻不曉得時代變化,還以為這是以前消息閉塞的時候呢。
現在得了這個這樣的結果,一時間大驚失色。這可糟糕!心里發慌,陣腳都亂了。立刻想開口。
張小姐見曹老太太一臉驚恐就要開口,卻揮一揮手打斷她“你也別為你兒子開脫。我也不是憑白誣陷你兒子,先前你兒子在省城里早已經把外室往其少爺那里送過一回,沒得手罷了,轉頭又送自己媳婦兒自然也合情合理,你敢說前頭許四不是他送的?他不送,那許四敢去自薦不成!”也不懼下頭言論紛紛,生怕這些事別人聽不見似的,大著嗓門,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
這一場熱鬧,下頭人群里都有人賣起瓜子來,比看大戲還熱鬧。
四樂也著急,看著這人不是善碴。這可不是閻王打架,小鬼遭殃嗎。惶惶向蘇世黎看。
蘇世黎卻平靜得很。
四樂見主家沒慌神心也定了定,看她臉色不好,連忙還叫麻姑去街對面的茶寮搬條凳來,扶主家坐下。
自從醫院出來,蘇世黎總覺得氣虛,所以站不久。
四樂替蘇世黎擦額頭上的虛汗,看臉上慘白的,怕她熬不了,顧不得現在是什么形勢,又跑去買茶和點心端來給她。小聲問她“小姐我們可怎么辦?”
蘇世黎輕飄飄地說:“別急。先頭我也急的,可想想沒甚用處。就算了。”能怎么辦?人生在世許多時候都只能走著看吧。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豁達過,人都是逼出來的。邊吃著,心里卻邊在盤算這位張小姐。
曹老太太余光掃過這兒,見她還能淡定吃喝,心肝都氣得痛。實在恨她不過,但凡這女人對自己兒子有些情誼,都不能這樣沒有心肝。暗暗也急著想找個主意。不多時,扭頭便對張小姐開口道:“許四那女子,我是不能說什么,她家原與曹家有舊,后來許家落魄,她在省城里討飯吃,遇到了小兒,小兒心慈,便想怎么說也是相熟的,不能看著人落難不怪,便看照她幾分,豈知道她不止狐媚住了小兒,還從此便打著小兒的名號,在外頭惹事生非。我日前已經說,這個女人是要不得了,今日若不是張小姐來告,我都不知道她竟然還在外面做出這樣的事!以后是斷不能留!至于蘇世黎這件事——既是張小姐問來,我也不能說什么,到底家丑我這個老婆子也實在說不出口。但這件事原不與其少爺相關,卻因為其少爺好心,而連累了其少爺,曹家實在有愧疚。”
四樂大怒,蘇世黎卻按住她,表情反而松了口氣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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