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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元宵燈節, 宮中的燈景是最好看的, 宮人們皆換上彩衣, 在乾清宮前的九龍丹陛上安放七層牌坊燈,有鐘鼓司奏樂, 而受到皇帝恩寵的勛臣及外命婦們身著燈景的補子蟒衣入宮,在中極殿與皇帝宴飲。
毓坤有意的宴會結束后,待臣攜家眷散去, 方回到乾清宮換上便服和藍軒一同從東華門出了宮。
今天她換了身道袍, 帶一方月白逍遙巾,腰間束著玉帶,端地是位風流公子, 而藍軒則著一身湖藍的緞袍,戴著玉冠, 兩個人在人群中很是打眼。
解了宵禁,北京城中很是熱鬧, 人流熙熙攘攘, 向著午門涌去,那處會放一座花燈疊成的鰲山供北京城中的百姓賞玩,是皇上的恩典。
藍軒牽著馬, 兩人走到東四牌樓下的時候,原本喧鬧的夜市清冷下來, 有貨郎挑著蒸糕擔子在道旁叫賣, 糯米的香氣隨著蒸籠掀開的白霧飄散來, 毓坤不經意地回眸, 藍軒笑了笑,走到那貨郎面前。
眼見著來了生意,那貨郎拈起沾了水的棉線在剛出鍋的蒸糕上劃拉了一塊,熱切道:“客官來塊熱糕罷,蒸蒸日上,新年討個好彩頭。”
藍軒摸出碎銀子擲在他身邊的竹簍里,一塊糕不過一枚大錢,那貨郎第一次見出手如此闊綽的客人,連眼睛都不敢眨一眨。
毓坤從藍軒手里接過用油紙包好的蒸糕,捧著手中還熱乎著。這個人也太會揣度她的心思了,毓坤抿唇望著他,眸中帶著嗔怪的意思,但心里卻有些高興。
輕輕在那軟軟的蒸糕上咬了口,清甜的滋味沁進來,毓坤只聽藍軒道:“你說的這蒸蒸日上,又怎么解?”
那貨郎今日賺得盆滿缽肥,一面擦著篦子,一面喜不自勝道:“那還用說嘛,年前皇上下旨,輕徭薄賦,又懲治了貪官蛀蟲,連瓦剌人也再不敢來了,這日子可不是越過越好。
“就譬如說宮里放這鰲山罷,以前都是拿上好的竹紙扎的,花的都是百姓的銀子,從去年開始皇上下旨,改用國子監學生用過的舊紙扎,并不浪費一分一毫,省下來銀子就少收些稅,這可不是件好事么。”
不愧是天子腳下的北京城,連個貨郎都能談幾句時事,雖然知道藍軒是有意引出這話,毓坤的心情卻抑制不住地飛揚起來。
見兩人只是站在道旁吃糕,那貨郎道:“二位客官怎么不去看鰲山,那樣盛會一年才一次。”
一面說又一面借著光悄悄打量二人,見他們衣飾不凡,恐怕是京中的達官貴人。
三兩口便將那蒸糕吃完了,毓坤剛從腰間解下帕子,藍軒修長的食指已很自然地將她唇畔那一點糕揩去了。
這實在太親昵曖昧了些,感到那貨郎探究的目光落在身上,毓坤也顧不上別的,拉著藍軒就向前走。
藍軒微笑道:”怎么這就要走,臣還想多聽聽他夸當年圣上這位明君賢主。”
夜色里毓坤面上有些熱,她哼了聲道:“原來你哄朕出門,就是為了專門來聽這些好話。”
藍軒無辜道:“陛下這么說就錯了,這又不是臣安排的,怎么他們愿意夸,臣還能攔著不成。”
毓坤面上雖是責怪,心里卻無端有些發甜,她不由想,定是那貨郎的蒸糕里加多了蜜糖,才叫她品出這不同的滋味。
兩人沿著護城河一路向南,早春的微風從解凍的河面上吹來,熏得人心醉。毓坤負手在前,而藍軒牽馬在后,她走得不緊不慢,藍軒也亦步亦趨,一時間竟有些歲月靜好的感覺。
她忽然想,就算一直這樣下去,興許也不錯。
前面便是永定河,到了渡口的碼頭,毓坤來了興致,喚過岸邊的船家賃了條小船,拉著藍軒上了船,要在這上元燈節夜游永定河。
岸邊的垂柳上都結了彩燈,映得湖面波光粼粼,而待毓坤真正上了船才發覺,那河面上閃著點點星光竟然并不是倒影,而是一盞盞順流而下的河燈。
她打小長在宮里,對民間這上元燈節放河燈的習俗很是好奇,不由道:“為什么今日一定要放河燈?”
藍軒立在船頭,遙望著綿長的永定河道:“這是從宋朝時便有的習俗,正月十五是天官的生日,自然要放燈的。”
船尾撐著竹竿的船工是個年逾花甲的老丈,聽了毓坤與藍軒的談話道:“天官什么的老丈我可不懂,但這正月十五的河燈都是姑娘家們放的,聽說只要將意中人的名字寫在燈上,這么往河里一放,順流漂下去到了河神那里,就能白首不離。”
毓坤聞言笑道:“這又哪保得齊呢,這河中有千百盞燈,河神他老人家恐怕是忙不過來的。”
見她并不相信,老丈哈哈一笑,撐著船繼續行在河中。
這會夜已深,河面上起了層薄霧,毓坤同藍軒一起立在船頭,竟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也就在這薄霧中,藍軒不經意握住她的手,毓坤怕船尾的老丈察覺,一點兒也不敢動。藍軒與她十指相扣,兩人一同望著前面綿長的永定河,毓坤只聽藍軒道:“陛下已經做得很好了,應該多有些信心。”
毓坤回眸一笑道:“朕是不怕的,便是真有什么不妥,不還有你在朕身邊。”
藍軒并沒有接她的話,想起先前的幾次,她心中莫名的不安又涌了上來,明明藍軒人就在身邊,毓坤卻覺得他像是會隨時消失一般。
也就在她要開口的那瞬,足下的船忽然打了個趔趄,藍軒毫不遲疑地攬住她的腰,船尾的老丈喊了聲:“客官們站穩,要過暗礁了。”
借著這機會,藍軒牢牢環著她,被迫貼在他堅實的胸膛上,一切都是那么真實,毓坤又覺得方才的自己大概是多心了。
他有什么理由要離開呢,只有她能給他無上的權力和施展抱負的機會,她不相信蕭恒那樣的人甘于做個平凡的普通人。
過了暗礁,船漸漸平穩下來,藍軒松開她的腰身,見船尾的老丈望了過來。毓坤輕輕咳了聲,做不經意地理著道袍的下擺。
許是到了下游,這會河面上的燈少了許多,只余零星幾點還頑強漂在水上,毓坤不由在心中想,看來真正能漂到河神面前的也寥寥無幾。
她若有所感,不禁走到船艙內,那兒也放著幾盞扎好的河燈,毓坤選了個蓮花的,就著濺起的河水寫了幾筆,又取下腰間的火折子晃亮點燃,就著船邊的水流將那燈放進了河里。
做完這事,毓坤一起身便看見藍軒正一瞬不轉地盯著她瞧。好在夜色深沉,他并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毓坤取了帕子擦手,藍軒已走了過來,望著她道:“原來陛下也喜歡這河燈。”
他的話帶著笑,是有意調侃,毓坤負起手道:“別說這燈,連這整條河都是朕的,難道還放不得。”
他生得高大,這會又離得很近,毓坤不經意地后退了步,卻叫藍軒一把捏住手。
他眸色深深把玩著她方才寫字的指尖道:“那陛下須得告訴臣,方才在那燈上寫了什么字。”
毓坤抽出手,抿唇一笑道:“就不。”
這話說得又嬌又俏,藍軒的眸子閃了閃,也不深究,卻是轉身向船尾走。
毓坤沒想到他這么輕松就放過這事,正暗自慶幸間,忽然見走到撐船老丈身邊的藍軒從腰間摸出枚碎銀道:“把那燈撈上來。”
他指的正是她方才放進河中的那盞。
毓坤登時有些急了,藍軒笑道:“仔細著些,若是將燈打翻了,拿你是問。”話雖是對老丈說的,視線卻是望著毓坤,唇角微揚。
那老丈得了銀子格外賣力,放下撐船的竹竿便抄起個長舀子,在毓坤還沒來得及喝止的時候就彎下腰,輕巧地將那盞燈舀了上來。
毓坤奔向船尾的時候藍軒正拾起那燈,拎著手中仔細瞧著。
她原本是以水當墨,淺淺地在燈上劃了幾筆,這會幾乎已干了,雖如此還是叫藍軒瞧出來了。毓坤只聽他輕聲念道:“一日,一心。”
他轉回身,眉目深邃望著她道:“是個‘恒’字,陛下這寫的難道是……”
毓坤萬沒想到他竟如此敏銳,她有意藏著的心思還是叫他瞧出來。面色發紅地站著,毓坤壓下心中的局促打斷道:“誰說朕寫的是你的名。”
藍軒的唇角無可抑制地上揚:“臣可沒這么說,難道這‘恒’字不是國運恒昌的恒?”
知道又掉進他的言語陷阱里去了,毓坤哼了聲道:“還算你識趣。”
她伸手要去取那燈,藍軒卻將燈托起來道:“既然是臣撿到的,自然也就是臣的了。”
毓坤不及他那樣高,自然是夠不到的,她抿唇望著他,眸子里氤著水汽。
見她真要惱了,藍軒蘸了水,也在那燈上劃了幾筆,俯下身將那燈順著船舷重放回河中。
眼見著那盞蓮燈順著水流漂去,毓坤禁不住道:“你又寫了什么在上面?“
藍軒一笑,學著她的口吻道:“這叫許愿,若是說出去就不靈了。”
他風姿秀逸的身影攔在她前面,毓坤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盞蓮燈漂得遠了。
她不禁去想,他許的愿,究竟與她有沒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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