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舊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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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見到崔懷恩, 毓坤不得不重新審視起先前的那個夢來。
若當真是什么預兆……她猛然打了個寒顫, 沉聲喚過馮貞。
先前毓坤原本對藍軒這內臣的身份起過疑心,因為他實在是比她見過的男人都更有男子氣概。但知道他是蕭恒之后,她卻不懷疑了。
因為蕭恒是欽犯, 是逃不脫刑罰的,更何況若非如此, 她爹也不可能放任他出入后宮。
但現在, 雖然難以啟齒, 但毓坤知道,如今最能驗證那夢的辦法就是, 先弄清楚他這內臣的身份是否作偽。
原本毓坤覺得這事是他心中的一處傷,她是不愿提的,但現如今若不弄明白, 她簡直寢食難安, 所以吩咐馮貞去刑部查檔時,她是歉疚的, 在心中想,若真是她錯了, 她定要給他道歉。
雖說這事并不是一時半會能查得清的, 尚未有定論,但再見到藍軒時,毓坤卻沒有先前那么坦然, 藍軒似乎也察覺了些, 望著她若有所思。
毓坤佯作無事, 將他的視線避了開。
藍軒越發確定她心中有事,直言問是問不出來的,他在心中盤桓著,要怎么才能令她開口傾吐。
其實很早以前,他便察覺,她實是有些怕他的。這懼怕并非建立在他那些令人聞風喪膽的名聲上,而是時好時壞,全憑她心情。平時倒還好,但若不經意間觸動了她的某個點,她便對他沒什么好顏色來。
這令他既疑惑又有興趣,只是這興趣在他得知毓坤命人去刑部查了蕭家當年犯事的舊檔之后,逐漸在心中沉了下去。
從藍軒面上揣度不出心意,尚璟很有些猶豫,琢磨著開口道:“那兒子先去刑部打個招呼,將那些舊檔都拾掇拾掇,撿些無用的給皇上過目。
藍軒卻擺了擺手道:“讓她查!
尚璟這才聽出來,他不高興了。其實藍軒的事,他是知道些的。這宮里內侍中,也只有他知道,面前這位殺人不眨眼的主兒,原先也是位金尊玉貴的丞相公子。
一朝跌落凡塵,也是在泥濘中打滾了這么久才有了如今的地位。俗話說泥人還有三分土性,誰心里還沒個過不去的檻呢。即便過了這么久,蕭家的事恐怕仍是他心中的一樁忌諱,如今皇上這么掀起來查,明擺著不信任,可不是叫人寒心么。
這么想著,尚璟不由放緩了聲音道:“那兒子先告退,有什么事干爹再吩咐。”
待到走出司禮監的文書坊,尚璟忍不住回頭,見藍軒垂眸看案上的題本,如老僧入定,不由在心中嘆了口氣,這么看來,在什么事兒都不管的大行皇帝身邊當差固然辛苦,而在這什么都管的新帝身邊當差倒更辛苦。
雖在心中告誡自己,不可將疏遠流露在面上,然心中別扭著,毓坤實在做不到和他毫無嫌隙地相處,緊繃的氣氛終于在停靈十八天后,大行皇帝發喪的那一日漸漸達到了頂峰。
依制,即位的新帝需扶靈一路到皇陵,毓坤換了成服,在大行皇帝的牌位前叩首,之后一路步行扶著梓宮出承天門,文武百官從承天門之側的左右二門出宮,一路跋涉至德勝門外,方換成馬匹,到京郊的永陵。
沿途百丈設一祭臺,京城之中四品以下的官員及命婦沿途祭拜。到了永陵之后,由新帝行虞禮,叩拜后起身獻酒,再宣讀祝文,亞獻和終獻之后方回返京城。
除隨行官員之外的文武百官于城外迎候,將大行皇帝之神位請入奉先殿,在殿前設幾筵,新帝領百官于幾筵前叩拜,方禮成。
而也就這么在人前一露臉,明眼人便都察覺到新帝和藍軒之間的疏離,再加上此前她曾下過一道旨意,提拔了禁軍之中幾位年輕的將領,而對于總督嚴鸞卻只賞不封,許多人便明白,她這是并未打算重用先帝朝的舊臣。
而在第二日的新帝即位大典上,原本沒看明白的人也看明白了。
因國不可一日無君,所以在大行皇帝停靈之時,毓坤便行皇帝之責,但其實只有在過了今日的即位大典之后,她才真正成為皇帝。
天剛一亮,到了由欽天監卜算出的吉時,她便先換上成服,到奉先殿的大行皇帝神位前磕頭,同時由禮部官員到告廟。
之后鐘鼓齊鳴,她再換上明黃的袞服,登上午門城樓禱告上天,百官在鴻臚寺卿的引導下穿過左右兩列跪在御道之旁,待皇帝從午門城樓下走入皇極殿,按照官職魚貫入內朝賀,再由司禮監宣讀傳位詔書,皇帝接受三叩九拜。
原本這傳位詔書應由藍軒宣讀,毓坤也確實未有異議,但在詔書宣讀完畢,她要去拜見兩宮太后的時候,卻屏退了身邊人,只帶了馮貞去。
藍軒自也被排除在外,這在外人看來就很有些微妙,新帝偏寵自己的幼年大伴,恐怕不日這司禮監也要易主,這樣的流言很快流傳起來,令人很是惶恐。
而更加惶恐的是馮貞,他悄悄看一眼毓坤,又悄悄看一眼藍軒,在心中想,這兩人不知鬧什么別扭,倒讓他成了皇帝身邊的佞幸了。
但毓坤卻毫無察覺,她對藍軒的疏遠主要是心里別著勁兒,是不經意流露出來,倒不是做戲,故意不給他臉面,這一次她不帶他去,只是因為她有話想單獨和薛太后說,不方便外人聽。
自打當了皇帝,她還沒能同她娘好好說上句話。
然張太后看在眼中,心中暗暗歡喜,不禁在心中想,還真叫藍軒說著了,新帝這才剛即位,便想將人甩開了,無怪乎當日藍軒那么著急要見自己,想來倒是個有遠見的。
這么著,她心中不免盤算起來,如何能將藍軒拉攏過來,一同找個機會,將皇帝廢掉。
雖然已安穩當了太后,但她依舊意難平,且隱有不安的是,自打那傳位詔書下來,毓嵐那孩子就一句話也沒說,她很有些擔心他因此磨滅了氣性,失了奪位之心。
這廂景仁宮中張太后惆悵百轉,那廂仁壽宮中薛太后面上終于見了點好顏色。
身邊伺候的宮人皆退下了,薛太后坐在榻邊,將跪在她面前的毓坤環在懷里,很是憐惜。
雖然她的女兒已十六歲,身上明黃的袞服繡著日月山川的十二章,有了少年帝王的英俊身姿,威儀凜凜,可在她面前,薛太后依舊覺得,她仍舊是個孩子,她既想保護她,同時也知道自己也該放手。
這樣矛盾的心情纏繞著她,過了會,薛太后感到毓坤松開了她,沉聲道:“從今往后,有朕在,定不會叫母親辛苦。”
薛太后怔怔撫著她的面頰道:“以前的事,是娘對不起你,但如今既已走到這步,也只能走下去!
聽了這話,毓坤沉默下來,之后重重點了點頭。
在做太子的時候,她想的是,等日后做了皇帝,一切都會好起來。然如今真做了皇帝,她卻覺得,要考慮的事更多了,從長遠的角度講,她這女子的身份就有很大隱患。
然而,她退無可退,便是再難也要先走下,因為她還有母親,她還有妹妹。
即位大典之后,因兩宮太后皆已移宮,毓坤也由之前的慈慶宮搬至乾清宮。
乾清宮五進九間,兩側又有數間配殿,恢弘闊大,皇帝寢居便設在西暖閣,而平日處理政務的地方便在另一個側的東暖閣,中間的正殿是召集朝會的地方。乾清宮之后是交泰殿,再往后便是坤寧宮,因她尚未大婚,那處便空著,坤寧宮左右兩側便是東西六宮,如今她不僅未立后,就連妃嬪也無一位。好在適逢國喪,沒有人敢提這茬。
但天子守孝,以月代年,毓坤忽然有些發愁,待三個月后待她除了孝,要拿什么理由去堵朝中悠悠之口。
這么想著,靠在御榻上,她漸漸有了些困意,也不知怎地,外面竟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如今已是深秋,一場秋雨一場涼,暖閣里燃著炭盆,一角的瑞鶴熏爐吐著裊裊青霧,暖香熏人。
再醒來時毓坤只聽到隱隱的電閃雷鳴,大行皇帝,或者說如今該稱先帝,剛即位時,有一次雷火擊中乾清宮廡殿頂上的脊獸,引來一場大火,好在又下了場雨,很快將火澆滅,才叫這宮殿存留下來。
即便如此,也修了三年,才將燒毀的部分修好,這么想著,毓坤下意識起身,想喚馮貞關上窗,卻沒有人應。
外間有人低沉道:“便是將東海淘干,也要……”
混著雨聲,她聽不清后半句。但這話說得極有氣勢,毓坤蹙了蹙眉,心想是誰這么大膽,竟敢擾她的好夢。
雨下得越來越來,毓坤掀開明黃的床帳,走下御榻,周遭的陳設似乎與她入眠時并沒有差別,但她卻下意識覺得陌生,心中也茫然起來,一時不知今夕何夕。
她睡覺時很隨意,只披了件素紗單衣,一邊的褻褲蹭得褲腳挽了起來,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腿,此時光著腳站在地上,便覺得有些冷。
地上鋪著深紅的蜀錦,遷遷延延,重重的宮闈之后,方才的說話聲已消失了,毓坤心中有些奇怪,怎么馮貞竟將寢宮里伺候的人都遣走了。卻聽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她耳畔道:“怎么不穿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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