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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懷柔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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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自大行皇帝駕崩于西苑, 張皇后已在玉熙宮偏殿中整整枯坐了一夜。月動星移, 曙更已至, 清晨的微光透過三交六椀的窗棱灑在殿中幽幽的金磚上,她絞緊了手中帕子,再也忍不住, 掙扎著站起身來。

  先前她也并非未為自己留后路, 在去往西苑前, 她已交代了身邊的掌事嬤嬤,若是她一去不回,便報之福王, 讓他速速出宮去尋阿舅。按理說, 一夜過去了,怎么也該有些動靜,斷不會如現在這般讓她在這森冷幽暗的偏殿中苦等。

  朱漆飾金的隔扇驀然被人推了開,遠處的鐘聲伴隨著來人沉靜的步伐聲, 張皇后知道那是逢國喪, 京城之中的寺院撞鐘萬杵。

  來的人自然是藍軒。

  張皇后陰晴不定地望著他, 似乎想從他的神情中窺測出什么來。見她緊張的樣子,藍軒笑了笑道:“皇后娘娘可是在等什么人?”

  這話仿佛擊潰了她最后一點期望, 張皇后聲音發顫:“你是……太子的人。”

  如今她仍舊不愿意承認, 那個賤人的兒子做了皇帝。她付出了那樣多心血, 最后卻換來了這樣的結果。

  望著藍軒平靜無波的面孔, 張皇后在心中恨恨想, 當真是匹養不熟狼。

  藍軒卻搖了搖頭。

  “臣誰的人都不是。”

  張皇后冷笑了聲道:“說罷, 太子給你什么好處?”

  在殿中坐了一夜,她仔細回想前事,方覺這一切都是計劃好的,一環扣著一環。她落到今日的地步,與面前這人是分不開的。

  他先是假意臣服,騙取了她的信任,令她放松了警惕,又在關鍵時刻拿出一紙詔書,將她軟禁,隔絕了消息。恐怕現在她安排好出宮傳信的人也被截下了。張皇后不信,若沒有一點好處,他甘愿冒這樣的大不韙。

  見她狠狠咬著牙,藍軒淡淡道:“娘娘不早下手,以至于今日,現在后悔也晚了。”

  張皇后一口氣滯在胸中,對他怒目而視道:“若不是你,又豈會如此。”

  藍軒打斷她道:“娘娘抬舉臣了,新帝即位,是大行皇帝的旨意,臣又能如何左右。”

  他這話夾雜著隱忍和無奈,張皇后心中一動,忽然又生出些希望來。

  難道,現下她還可以指望得上他?

  見她面上猶疑不定,藍軒道:“娘娘莫疑心,如今臣與娘娘是同樣的處境,甚至比娘娘還更壞些。”

  張皇后蹙眉望他,藍軒道:“娘娘與新帝不和,這自然不必說,然新帝即位,便會信臣,便會用臣么?臣瞧著,也不一定。”

  張皇后嗤道:“少來唬我,她當皇帝,說你是擁立的首功也不為過,日后加官進爵,少不得你的。”

  藍軒嘆道:“這不過是外人看來罷了,娘娘試想,臣是內臣,如今已至司禮監掌印,便是加官,又能加到何處去,進爵就更無用,無血脈留存,即便世勛世祿,又有何用?”

  “擁立之功,更不用提,不過是大行皇帝的旨意,過了臣的手罷了,甚至正因為臣是大行皇帝的人,又掌重權,新帝即位,必在心中忌憚臣,甚至要除之方能后快。”

  “更何況,新帝最親近的伴讀陸英,乃陸相之子,臣先前便聽聞,新帝對他言聽計從,日后必倚重陸相,如何肯任臣擺布?”

  張皇后心想,這話聽著倒有些在理。

  “然娘娘卻不同,依制,即便娘娘不是新帝生母,新帝即位,也需尊娘娘為皇太后,即便太子生母也稱太后,需得加徽號以示尊卑,所以無論誰做皇帝,娘娘仍舊是這后宮中最尊的女人。”

  張皇后聞言冷笑道:“原來你要勸我答應與薛氏那賤人二后并尊,可當真是好心。”

  藍軒道:“這不僅是為娘娘好,更是為臣好,若有娘娘在,新帝一時還騰不出手對付臣,說不得還有機會。”

  這話說得現實極了,不由得張皇后不信,但她并不肯甘心,憤然道:“當年若沒有我家,如何有今日的社稷,沒想到臨到了,竟叫薛氏那個賤人迷了眼,將正頭夫妻丟在一旁。”

  想到這,她越發傷心,竟忍不住流下淚來,似是要將這些年的委屈苦楚一并傾吐。

  藍軒道:“娘娘哭也無用,先前大行皇帝派嚴鸞守衛城門,福王擅自出城,已被禁軍收押,現下雖有娘娘的兄長帶人在城外守著,但新帝下詔,令藩王入京奔喪,倘若真亂起來,一道勤王詔書下去,娘娘不僅保不住兄長,只怕連福王也保不住。”

  張皇后聽了這話猛然抬眸,藍軒知道已戳中了她的軟肋,見她神色間很有些松動,再勸一步道:“娘娘若想保住福王,只能趁現在還未撕破臉,以皇帝之禮對待新帝,我想以她的性子,也不會為難兄弟。”

  “少不得臣在旁再勸上一勸,福王雖已出宮開府,但畢竟才十四歲,可留在京中,不用之國就藩,免得娘娘受骨肉分離之苦。而新帝尚未大婚,雖是兩后并尊,但娘娘移居東面的景仁宮,薛氏移居西面的永壽宮,東西有別,尊卑自現。”

  聽了這話,張皇后方知他早將這一切安排好,恐怕由不得她不答應。

  若說他是全然為她打算,張皇后自然是不信的,但聽了他方才的自白,她倒愿意相信,這其中很大程度上夾雜著他的私心。

  想來無錯,他既是內臣,所圖不過是眼前的榮華富貴,在誰身邊能長久,自然就跟著誰,想比于要將陸家當作靠山,與他離心離德的太子,明顯她這處更可圖。

  說實話,這時候張皇后很有些欽佩起他來。望著面前之人,她想,這當真是一等一的聰明,一夜之間便將這其中的厲害想得這樣通透。

  也好在他想得明白,才能給她留出些退路。

  見她情緒漸漸穩定,似是拿定了主意,藍軒微微一笑道:“那臣這便送娘娘回宮,也請娘娘寫一道手書送出城外,趁現在還未鬧出兵變,讓薊州總兵帶著人回去。”

  張皇后沉默了片刻,終是點了點頭。

  出了玉熙宮,藍軒吩咐尚璟道:“去十王府街找嚴總督,讓他送福王入宮。”

  待尚璟走后,他身邊的郎燕生終于忍不住,壓低聲音道:“方才廠督對皇后娘娘說,新帝即位后不會用咱們,而是倚重陸相,可是當真。”

  藍軒似笑非笑望著他道:“你怕什么。”

  郎燕生在心中想,怕什么,這還用說?

  自大行皇帝廢丞相,定下批紅之制,各地奏事的題本皆是通過通政使司收取,先到司禮監分揀,再呈御覽。但皇帝基本不看,所以就由司禮監直接送至內閣,之后內閣草寫出票擬,再由司禮監與皇帝過目,皇帝御筆朱批。原先票擬的批紅都是由司禮監代勞,與內閣意見不合是常有的,因而這兩處向來勢同水火。

  先前因大行皇帝不管事,幾位內閣輔臣經年不得見天顏,自然司禮監大權獨握。

  然而現下,郎燕生想著新帝做儲君時,那個雞鳴即起日落方歇的勤奮勁兒,不由想,若是日后新帝倚重內閣,怕不是件好事。

  這廂他心中打著鼓,那廂卻見藍軒云淡風輕,倒一點沒將這事放在心上,忽然沒那么憂慮。

  只要有廠督在,他還真不信有什么會和之前不一樣。

  見郎燕生面上一陣憂慮一陣歡喜,藍軒冷淡道:“重用陸循是不會,但重用另一個人,倒極有可能。”

  郎燕生聞言不由想,這倒奇了,難道朝廷之中還有什么人竟是可造之才?況且再怎么有才,又如何能跨得過陸閣老去。”

  毓坤是在停靈的第二夜,才見到朱毓嵐。

  那時她又忙了一整日,天亮著時要陪大行的皇帝的妃嬪們在靈前哭祭,待到天黑又要在乾清宮西暖閣,聽禮部官員議事,甚至都沒得空與薛貴妃,還有哭得眼圈通紅的寧熙說上句話。

  輾轉兩日,內閣與禮部通宵議定的結果是,欽天履道神圣文武肅皇帝葬于永陵,停靈十八日后新帝即位,同時發喪。尊皇后張氏為慈圣皇太后,尊新帝生母薛氏為仁圣皇太后。

  因福王尚未成年,留在京中,暫不就番,各藩王攜世子入京奔喪,定年號為天啟,明歲正旦改元。

  大事定下來,之后便是些禮法上的細枝末節,待到夜色深沉,內閣直房中的爭論還在繼續。令毓坤沒有想到的是,今日她提了加開恩科的事,第一個反對的竟然是陸循,不僅反對,還以國喪為由,提出將原本明年的春闈,再延一年。

  毓坤不知他這是唱得哪出戲,因夜里需到大行皇帝靈前守夜,她只能將這事先方下。

  月色清冷,火燭繚繞經幡飄搖的乾清宮后殿悄無聲息,毓坤挺直腰跪著,外珍惜這與大行皇帝相處的最后時刻。

  面前烏黑涂金的梓宮龐然矗立,毓坤垂著眸子,眼前閃過的卻是幼時記憶的片段,他也曾是個慈愛的父親,對她疼愛有加,而并非全然不理……

  出神間,踏入殿內的沉沉腳步聲打斷了毓坤的思緒,她抬起眸子,正見一身縞素的朱毓嵐走了進來,雙目通紅,手垂在身側,緊緊攥拳。

  他原本又傷心又憤怒,傷心皇帝駕崩,又憤怒她竟將他關著,不許他去西苑見最后一面。然而走進來,見她眼睛紅腫,面頰也瘦削許多,裹在寬大的衰衣中越發顯得清減,他忽然就釋然了。

  畢竟他們是兄弟,血脈相連,對她心中的痛,他感同身受。

  況且他昨日急著出城,不也是為了報訊于阿舅,密謀著萬不得已時的一場兵變,這么想著,他對她倒更加殘酷。

  所以待到今日,他被困于府邸,大行皇帝的傳位詔書宣布于天下,他反倒覺得,也許這便是天意,爭了這么多年,這位子終究不是他的。

  感到朱毓嵐在身邊跪下,肩膀止不住顫動,毓坤在心中嘆了口氣,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孩子,便是真謀劃過什么,也是受了皇后的教唆,迷途回返未晚。她身為兄長,不能一概抹殺,而是要好好教導,嚴加約束。

  這樣一來,再望向朱毓嵐,她心中柔軟許多。

  兩人相對無言,在靈前跪守一夜,彼此之間的隔閡倒消減了些許。

  這般過了七夜,待到過了頭七,她才真正騰出空來,去一趟儲秀宮看薛貴妃。

  其實現在已該稱薛太后。因要過幾日太后要移居永壽宮,儲秀宮中一片忙亂。毓坤知道這里是她娘初入后宮時便住著,一直住了十幾年的地方,心中定然不舍,想寬慰幾句,卻沒想到薛太后反倒牢牢握住她的手,將她仔仔細細打量個遍,胸中似有千言萬語,終究卻只是道:“還請皇上,保重身體。”

  說話間關切不舍和疼惜溢于言表。

  毓坤鄭重點頭,卻聽薛太后:“他……最后可有說什么?”

  毓坤知道這個他,自然指得是大行皇帝,她不愿薛太后再傷心,自然將自己也飲鴆毒的事含糊過去,卻聽薛太后嘆道:“皇上莫瞞我了,當日是小鳳救了我們母子,是不是?”

  毓坤默然,又聽薛太后道:“無論怎么說,這恩情我們是欠下了,日后勢必要報還。如今皇上可以不信他,卻不能對他失了籠絡。”

  她這話很是語重心長,毓坤也明白事理,鄭重應了。見她憂思勞碌,幾日都未吃好睡好,原本纖細的身子又清減了,薛太后命人端了親手燉的銀耳雪蓮羮與她補氣養血。

  再回到慈慶宮時,毓坤竟見藍軒在等她,心中一頓。

  其實這幾日中,他們見面的次數很多,但皆是眾目睽睽下的公事公辦,現在他特意到書房中等她,難免令她心生凜然。

  難道她有意加開恩科,卻繞過他直接與內閣商議那件事,已被他知曉了?

  這么盤算著,毓坤只聽藍軒道:“陛下有心事。”

  毓坤負手走了兩步道:“也沒什么。”

  藍軒笑了笑道:“陛下這是還未過河,就想著拆橋了。”

  毓坤一凜,也不周旋了,鄭重望著他道:“你別多心,在朕心中,最感念便是你救了朕,救了太后,朕答應過你的,都不會變。還有先前朕曾說,要徹查當年蕭家的事,給你平反,為你復名,這些也不會變。”

  “唯一不同的是,你也說過,萬事皆要將牢牢抓在自己手里,才能放心,朕自然也要有自己的打算。”

  毓坤知道,在他面前,只有坦誠才是正道,然而真當她將心中所想一氣說出來,藍軒倒不說話了。

  見他不開口,毓坤忽然忐忑起來,這時候可不好得罪他。

  好在她并非全無準備,瞧了絳雪一眼,絳雪便轉身下去,很快婷婷裊裊端著一方托案回來,上面還有兩個藍釉碗,盛著銀耳雪蓮湯,正是先前薛太后命人送來的。

  端起其中一碗,毓坤輕聲道:“這湯是益氣補血的,我瞧著好,特意給你留的,這些時日辛苦你了。”

  說罷,她親手遞在他面前。

  此時她的神情很是專注,烏黑的眸子里只映著他一人的身影,纖纖素手端著碧藍通透的瓷碗,越發顯得肌膚勝雪,著了熱意指尖泛著一點粉,無端令人矚目。

  藍軒眸色深了深,雖知不過是她的懷柔之策,最終還是將那銀耳雪蓮湯接在手中。

  見他神色有所緩和,毓坤抿唇一笑,端起另一碗湯,方想用一勺,卻聽馮貞入內稟告道:“太子伴讀陸英等,于慈慶宮外求見。”

  毓坤一頓,知道她這幾位伴讀遲早要來,卻沒想到竟趕到今日,竟趕到此時。

  少不得她得先將藍軒支開,才好與他們會話。

  望著馮貞,她淡淡道:“讓他們到東書房候著。”

  然她說完,卻見藍軒放下碗,微笑道:“何必如此麻煩,有什么話,在這說也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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