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執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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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地推開他,毓坤扶著雕欄, 深深喘著氣。冰冷的夜風一吹, 他身上的氣息淡了些,她方覺好些了。
緩過神, 毓坤正見藍軒蹙眉望著她,她站直身子, 抖了抖下擺, 將方才的失態圓了,方冷淡道:“不勞你。”
藍軒松開她, 毓坤也覺察到自己過激了些,要說起來,今日還要謝他。
若不是他, 她實是想不出, 還有誰能傳信給馮貞。
然而她隱晦道了謝,藍軒卻嗤了聲, 徑直走上月臺,倒顯得是她自作多情了。
玉熙宮中,昏黃的宮燈點了兩盞,薛明月緩緩走入翡翠屏, 但見明黃的御榻之上,皇帝正沉沉望著她。
他病得太久了,面色晦暗, 原本英俊的面頰凹陷下去, 眼下一片青色, 嘴唇也干得厲害,然而敞開著的單衣下的胸膛還是那樣寬闊,依舊可以讓她傾心地倚靠。
拉著她的手,引她走向自己,皇帝將她攬在懷中坐著。
靜默了片刻,薛明月方聽皇帝道:“月兒啊……”
她淡淡嗯了聲,皇帝微笑道:“這樣抱著,朕就覺得你倒還像是當年那個小姑娘。
聽了這話,她忽然也有些想笑,然剛抿了抿唇,卻聽皇帝道:“只是朕已經老了。”
她的手指下意識攥住了他的單衣,心中忽然難過起來。
這么想著,她越發不愿他誤會她了。停頓了會,她很鄭重地開口道:“我沒有做那樣的事。”
皇帝握著她的手道:“朕知道。”
“朕一直都知道。”
“朕只是想看看,皇后究竟要做什么。”
聽了他這話,她心中忽然生出些薄薄的歡喜,卻又聽皇帝嘆道:“然經了這事,朕卻憂心,若有一日不在了,便沒人能護著你。”
薛明月倉皇道:“不,不會的。”
然而她說的究竟是不會不在了,還是別的什么,皇帝不知道。
他深深望著她,努力分辨著她話中含義,薛明月回握他的手道:“皇上會好起來的。”
皇帝笑了笑道:“朕的身子,難道自己還不清楚,恐怕這次當真是藥石罔顧,無力回天了”
說著話時,他語氣很是淡然,仿佛已堪破生死。
薛明月說不出話來。
皇帝鄭重地望著她,那瞬間薛明月覺得,他竟是要交代遺言了。
他淡淡道:“朕想答應與瓦剌的婚事。”
薛明月一口氣滯在胸中,沉著聲道:“為什么?”
皇帝道:“如此可保大明與瓦剌十年無戰事,這是她身為皇女的責任。”
淚水從眼眶中涌出來,薛明月嘴唇發著抖道:“我只有這么一個女兒,如何忍心……”
聽了這話,皇帝神情很是復雜望著她,許久后方道:“有時候朕覺得,大概因為朕太愛你了,以至于釀成許多大錯。”
薛明月并不明白他話中意思,皇帝卻像終于做了決定般,淡淡道:“朕意已決,你也早些為婉姐兒準備罷”
薛明月眼眶發紅道:“皇上……”
皇帝卻打斷道:“朕乏了。”
說罷,他果決轉開視線,仿佛若再看她一眼,便會不管不顧起來。
薛明月從他懷中起身,望了許久,方轉身離開。
薛明月離去后,皇帝兀自在榻上昏沉了許久。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深夜了,他喉間干渴的厲害,極緩慢地翻了個身,便有雙手將一盞溫熱的茶遞上來。
他嘆了口氣道:“小鳳啊。”
接過來飲了一口,他闔著眼道:“幾更了?”
藍軒輕聲道:“已三更了。”
皇帝沉默了會道:“月兒……回去了么。”
藍軒道:“貴妃娘娘回宮了。”
皇帝嘆了口氣道:“雖然月兒不說,但我知道,她在心中恨我,恨我毀了蕭家,恨我要將婉姐兒嫁到瓦剌。”
“而婉姐兒恨我,恨我將家國天下壓在她們兄妹二人身上。”
“太子也恨我,恨我雖立了她,卻不聞不問,以至于五哥兒勢大,而她步步艱難。”
“五哥兒更恨我,恨我不立他這皇后的兒子做太子,反立了他的庶出的兄長,倒讓他成了個笑話。”
“阿儀是最恨我……”他竭力想從藍軒身上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沉沉道:“恨我殺了那么多人,恨我毀了你,恨我讓蕭家絕嗣。”
“而你……”他望著藍軒道:“你也恨我,恨當年你不過是為父抗辯,我便遷怒于你,讓你選,是就地立死,還是屈辱地活。”
藍軒淡淡道:“不,臣不恨陛下,一切不過是臣自己的選擇。”
沉默了好一會,皇帝望著鎏金的帳頂郁郁道:“只是朕終究不明白,當年他為什么要背叛朕,只要他解釋一句,朕便相信他,然而他卻一個字都不說。”
“你說……”他深深望著藍軒道:“當年到底是他錯了,還是朕錯了。”
藍軒在他面前跪下道:“是我父親的錯,也是陛下的錯。”
聽了這話,皇帝竟笑起來,繼而咳嗽起來,嗓音沙啞道:“這么多年,你是第一個敢說朕錯了的人。”
“你……很好。”
“未想到十幾年前,朕曾羨慕阿儀有個好兒子,如今朕依舊羨慕他。”
“你們都在心中恨朕,然而在朕心中,沒有人比朕更恨自己……”說到這兒,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又咳了會,皇帝嘆道:“扶朕起來。”
披衣坐在書案前,皇帝望著藍軒,眸色深深道:“你說,太子與福王,哪一個堪為明君?”
這當真是個要命的問題,任何不謹慎的回答都會招致殺人之禍,然藍軒卻淡淡道:“
“陛下不是心中已有答案了嗎,何必問臣。”
皇帝嘆了口氣道:“雖有答案,終究不忍心。”說罷他提起筆,似乎想寫什么,然最終沒能落下。
毓坤得知和親的消息時已是第二日上午,皇上下旨,同意與瓦剌的婚事,時間便定在閱兵大典之后。整個后宮都忙碌起來,只有寧熙還懵懂無知,因為無論是誰,都將這個消息瞞著她。
儲秀宮中,毓坤見她娘不發一言,在正廳中踱了幾步,勸慰道:“這事也未必就沒有回圜的余地,我想總有辦法,叫瓦剌那便退婚。”
薛貴妃卻不說話,只是茫然望著桌上的禮單出神。
毓坤在拿定了主意,也不打擾她,徑自出了儲秀宮,向馮貞道:“去請藍掌印來。”
猶豫了很久,她還是決定和藍軒談一談,既他是蕭恒,一定對瓦剌有些見解,也許有法子也說不定。
然自打從西苑回來,一想到要見他,她心中總有些異樣,如今面對他,她當真矛盾極了。
不過不待她反應,回到慈慶宮時,毓坤發覺,她派馮貞去請的那人竟自己來了。
在東書房中落了座,望著毓坤謹慎的樣子,藍軒微微一笑道:“臣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要告訴殿下。”
毓坤瞧了他一眼,不知他又在打什么主意,想了想道:“你先說那個好消息。”
藍軒也不賣關子,取出一個匣子遞在她面前,
毓坤有些狐疑地接過匣子,然而一打開卻目光驀然發亮。
那匣子中里靜靜躺著的竟是一把小巧的火|槍,與之前她見過的那把弗朗機槍不同,這把槍并不是象牙雕的柄,而是通身燒藍,精美華麗極了。
像是知道她要問什么,藍軒道:“上次與殿下提起過的,工部軍器局自行造的火|槍,如今已經可以量產了,這便是張邈打樣打出的第一支。”
毓坤驚喜極了,沒想到那張邈果然厲害,竟在短短時間之內真的造出了這么厲害的火器。
從匣子中取出那把小巧火|槍,毓坤頗有些愛不釋手,不由自主道:“這樣品能留給我么。”
藍軒道:“原本便是給殿下的。”
毓坤望著他很有些驚訝,見她遲疑,藍軒神色淡淡道:“是給殿下的賠禮。”
毓坤這才想起他說的是上次金魚那件事,未想到他竟還記得,毓坤倒真有些赧然。
而低下頭再看那槍,毓坤只覺越看越歡喜,下意識握在手中,她發覺這槍比上次見的那把小些,倒正合她的手,就像是為她定做的一般。
不經意抬眸瞧一眼藍軒,毓坤不由在心中想,這人若想討人喜歡,倒是也很有些手段。”
這么想又不由細看那槍,撫著上面光滑的金藍線條,毓坤驚訝地發覺,畫的竟是千里江山,這么想著,忽然有一個猜測,一顆心不由跳得快了起來。
“這……是你畫的么?”望著藍軒,她很鄭重地開口。然瞧了她一眼,藍軒冷嗤道:“你哪只眼睛瞧見,是我畫的。
毓坤失望地哦了聲,果然是她會錯了意,想來也不會是他畫的,怕是自打入了宮,他便再沒拿過筆了。只是她方才還真的以為,收了他那么些假畫,終于也得了幅真跡。
這么想著,她不由默然收了那槍,又抬眸瞧一眼藍軒,做不經意道:“那你說的那壞消息,又是什么?”
藍軒沉沉望著她道:“那壞消息便是,這次那瓦剌王子脫歡竟親自來了,扮作隨從混在使團里,三日后的秋狩,恐怕會親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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