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風雨中有你
伍小天一聲驚叫,直嚇得聲音都變了調, 幾個村民也大吃了一驚, 慌忙死死抓住了繩索的一頭。
向城瞳孔忽然緊縮, 狂撲過去, 嚇得幾乎昏厥, 下面不遠處已經傳來了封睿沉穩的聲音:“這個高度對不對?”
向城腦子里嗡嗡作響, 好半天才清醒了些:“不是……還要下面。”
封睿的聲音傳來:“接著放繩子!”
幾個村民慌忙一起用力,慢慢往下放了一段繩索, 韓立打著手電筒, 竭力往下照射, 終于找到了封睿在樹木枝椏中的頭頂。
韓立的心也揪了起來, 手心見了汗:“封睿,你小心!”
封睿應了一聲:“我沒事。向城,這個深度呢?”
向城身子不停發抖,呆滯地搖頭:“好像……還要再深點。”
“接著放繩子!”封睿的聲音異常冷靜。
伍小天和唐郁心驚膽戰地趴在山路邊上, 舉著手電筒幫著照亮, 很快封睿的頭頂已經淹沒在了黑壓壓的山野林木間,只能看見筆直的一條繩索在微微晃動。
向城的嘴唇已經被自己咬出了血,盯著下面, 終于又等來了封睿模糊的叫聲:“這個高度呢?”
向城竭盡全力辨認著,好半天, 才恍惚覺得這個聲音的大小, 似乎和剛才聽見的邱明泉的聲音差不多:“好像……好像差不多了。”
封睿的聲音在風雨中變得飄忽, 他放聲高叫:“邱明泉?!邱明泉, 你聽見了,就答應我!”
噼里啪啦的雨點和山林呼嘯的嗚咽夾雜在一起,卻沒有人聲回應。
上面的人也都屏息靜氣,向城聽著這一片寂靜,只覺得身子微微一軟,無盡的絕望涌上來,就想要癱軟下去。
身邊的韓立猛然伸手,緊緊拉住他,此時此刻,他也覺察出了一點異樣,向城和邱明泉怎么會在深更半夜跑到這里,邱明泉又是怎么掉下去的?
可是看著向城那絕望而蒼白的臉,他終究還是問不出來,只是緊緊地扶住了向城,在他耳邊低聲吼:“你振作點!事情還沒到最壞的地步!”
隨著他這一句,下面果然傳來封睿的叫聲:“往前移動繩子,平行移!”
既然向城只能大概判斷位置在這附近,那么只有大海撈針,一點點在這個高度左右搜尋了。只有這個死辦法,沒有別的捷徑!
幾個村民急忙聽從命令,小心翼翼地拉著繩子往前緩緩牽引和移動。
下面,封睿整個身子吊在半空中,雙手沒有任何防護,抓著眼前能抓到的一切事物:樹枝、草叢、裸-露在外的山巖,借著力,一點點向前移動。
他的一只手,緊緊攥著一根粗大的強光手電筒,在上下左右不停地探照和搜尋。
“邱明泉!聽到了就回答我一聲!”他不斷地重復著高叫,并沒有因為毫無回應而氣餒。
手電筒的強光照射出一道道雨線,也映照出一叢叢張牙舞爪的灌木黑影。
正是夏日,他們出來時穿得都單薄,縱然下來時頭臉裹了衣服、做了簡單防護,可也敵不過這山間嶙峋的石塊和灌木。
在這無數帶著硬刺的荊棘叢中穿行和移動,很快,封睿的身上已經鮮血淋漓,火辣辣地刺痛。
不知道慢慢移動了多久,封睿只感到腰間被繩索勒住的地方開始疼痛鉆心,像是要斷了一樣,拿著手電筒的手臂也逐漸酸麻,沉重無比。
似乎永遠也不會停歇的雨水直倒下來,在樹葉上凝聚,時不時地猛然抖落,劈頭蓋臉砸向他,叫他的眼睛刺痛得無法睜開。
竭盡全力往四下里看,可是前方和身側,依舊只有擇人而噬的冷酷黑暗。
忽然地,一根突然出現的橫生樹枝倏忽伸到他眼前,他手中的手電筒一個不穩,帶著亮光,筆直地掉落了下去!
……
邱明泉恍恍惚惚地,只覺得自己的力氣真的要耗盡了。
剛剛從存身的山巖處跌落,身體連摔帶撞,不知道在樹叢和山壁上刮擦了多久,全身都火辣辣地疼。好在到處都是伸出來的樹枝,他總算沒有筆直地墜落到下面的山澗中去。
可是,身體表面已經有失溫的癥狀,小腿一陣陣痙攣,抓住身邊山巖的手臂也沉重得像是灌滿了鉛。
“封睿……”他的意識開始渙散,在心里小聲地叫著。
沒有回應,又或者他的聽力已經不靈了?
“我要是掉下去了……你說,我爸媽,會不會好難過、好傷心?”邱明泉半昏迷著,僅剩的意識維持在手臂上,死死抓著一叢樹枝,腦海里,浮起向元濤和韋青的面容。
他活過來這一遭,難道就是為了叫父母知道他的存在,再承受一次孩子得而復失的巨大悲痛?
沒有回應,封大總裁好像消失了一樣,一直沉默。
“我不想……叫他們再那么傷心了。”邱明泉囈語,心里一陣酸楚鋪天蓋地,“我還沒有好好叫過他們……幾次爸媽呢。”
早知道會這樣,他一定會在沒人的時候,不羞澀、不忐忑,好好地叫幾聲爸爸和媽媽,親親熱熱,撒嬌乖巧,而不是現在這樣追悔莫及。
全身的力氣就要用盡了,他手指痙攣,往下又滑了一段,忽然之間,他很想很想,再聽聽封睿的聲音。
那個和他一起回來,守在他心底和身邊的男人,這時候在想些什么呢?
“封睿……”他在心里低低地叫,酸楚和不甘噬咬著他的心,“對不起,是我失約了。我說過,絕不丟下你的,可是現在,我做不到了。”
封睿就像啞巴了一樣,完全沉默,毫無音訊。
邱明泉失望地長嘆一聲,無邊的疲憊和絕望下,意識就要陷入黑暗,可是就在這最后一刻,他的腦海里,忽然覺得有什么東西一閃,想要抓住,又模糊不清。
哪里不對呢?一個念頭忽然如同電光石火,在他腦海里驚鴻一瞥地閃過,他猛然一個激靈,顫抖著用盡力氣,向胸前摸去。
空的。
是空的!所以封睿一直沒有回應!
片刻前,他用襯衫裹好的小包還紋絲不動,沒有任何損壞,可是里面的玉石吊墜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有那個唯一的理由。
他來了,他在近處!
這一瞬,邱明泉用盡全身最后的力氣,向著黑漆漆的四周,嘶啞著狂喊:“封睿!……封睿,我在這里!”
頭頂上,距離邱明泉大約幾米的地方,封睿急劇地喘息著。不停的呼喊聲音越來越小,在風雨聲和山洪咆哮的遮掩下,很難傳到遠處。
他的心越來越沉,冰冷的感覺從全身彌漫到心底,可就在這時,在漫天的草木呼嘯和雨聲肆虐下,他的耳邊,忽然捕捉到了一聲人聲。
來自下方,縹緲模糊,卻如同天籟,瞬間叫他全然清醒!
“封睿……封睿!”
不是幻聽,是真的……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封睿差點喜極而泣,瘋狂地猛拉繩索,嘶吼:“往下放,快快!!”
上面一陣騷動,繩索很快被放下,封睿蹬踩著山壁,身上本已流失的力氣仿佛全部回來,飛快地往下墜去。
“邱明泉?!我來了,你撐住!”
一道閃電雪亮,封睿的眸子緊緊一縮——下面雜亂橫生的樹木叢邊,一個單薄的身影懸掛在那里,岌岌可危!
電光中,邱明泉用盡力氣,茫然地抬起頭,正和頭頂封睿的目光迎上。這一刻,風雨交加、雷電轟鳴,目光相接時猶如做夢,兩個人心里卻都忽然覺得喜樂寧靜,充滿感激。
封睿猛吸一口氣,看準那個牽腸掛肚的身影所在,縱身一躍!
邱明泉的驚叫聲卡在喉嚨,還沒有發出來,身子已經被一個懷抱緊緊抱住!
同樣是被雨水浸泡得冰冷,可是邱明泉卻恍惚覺得,眼前的胸膛異常火熱堅定。
兩人的胸口緊緊相貼,隔著衣服,邱明泉感覺到了封睿胸口正中那個玉石吊墜的存在,封睿的心跳清晰可聞,仿佛正通過那玉石傳遞過來。
“怦!怦!……”
封睿半天都沒有說話,撐在邱明泉背后的手卻在微微發抖,那手掌越來越用力,仿佛是要把眼前的人狠狠按進自己的身體。
好一會兒,他激烈的喘息才稍微平息。扯過身上的繩索,他開始冷靜地把邱明泉和自己綁在一起。
粗大的繩索被雨水一泡,勒在身上越發地疼,封睿選的捆綁方式大大減輕了邱明泉的難受,自己腰部卻更加受力。
可是他動作溫柔,似乎全然沒有疼痛知覺,一片黑暗中,邱明泉依舊能看得清他近在咫尺的英俊眉目,和其間的一片溫存。
再三確認繩索的安全后,他伸出手,把邱明泉的雙手握住。沉默了一下,他嘴角露出一個微微的笑意,伸出冰涼的手指,在邱明泉手心里,輕輕畫了一個字母。
“F”。……我在這里。
……
“快快,來個學生娃,去把灶臺的火燒起來,給屋子升溫!”村長大著嗓門吼,“我去拿碘酒,這就給幾個娃傷口清理一下,不怕不怕,身子有點冷,能說話沒昏就好!再來一個,去隔壁我家,找我娘們,說把冬天的熱水袋拿兩個來,快點!”
三個人中,封睿的情況最好,下去時做了簡單的防護卻很有效,除了手臂和臉上有不少擦傷外,沒有別的大礙。
向城則是外傷最多的,穿著小背心和短褲掉下去現在全身是傷,腳底更是傷得厲害;而邱明泉外傷沒有向城那么多,但是由于在雨水中脫力太久,體表溫度卻是最低的一個。韓立和唐郁等幾個人慌忙應了一聲,紛紛奔了出去,各自忙活,屋里的炕上,只剩下了三個人。
邱明泉斜靠在床上,有點昏沉沉的,封睿坐在他身邊,定定地看著他。
對面,向城默默坐著,頭顱微垂,一言不發。房間里的電燈泡孤零零地亮著,在他身邊投射出一道暗影。
“發生了什么?”封睿終于開口,語聲平靜卻冰冷,“你和他吵架,你先動了手,然后他躲閃,不小心掉了下去?”
他用的是假設口氣,可是語氣卻像是陳述和斷定。
向城瑟縮了一下,沒有回答。半晌才茫然地抬起頭,一雙漂亮的鳳目里血絲密布,看了看床上閉著眼睛的邱明泉,又低下頭去。
封睿瞇著眼,壓抑著聲音:“還是說,你推他下去的?”
向城渾身一顫,猛然抬起頭,幽黑晶亮的眼神本有點失神,可是現在卻有了幽暗火花閃動。
“睿哥……你說,我推他下去?”他定定看著封睿,臉上泥污掩蓋著,看不出細微的表情。
封睿冷冷看著他:“那么是不是呢?”
向城看著封睿,渾身的劃傷流著血,可是他仿佛毫無知覺,盯著封睿,半晌才絕望地點點頭:“是又怎么樣?”
韓立抱著一大包中草藥往門里沖,正把他們這句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猛然駐足呆立在了門口。
封睿凝如刀鋒般的眼神驟然變厲:“你把話說清楚。”
一股暗流驟然涌動在農舍里,向城如同被逼到絕境的小獸,哈哈慘笑起來:“是我推他下去的,是我先動的手。你猜得全都對極了,那又怎樣?”
韓立再也聽不下去,一步跨上前,大叫:“都住嘴!”
韓立一把把封睿拉得坐下,沒好氣地數落:“向城這人嘴巴不服軟,犟得像一頭驢,你又不是不知道,激他說胡話有意思么?”
封睿眼神冰冷而陰郁,沒有說話。
從小玩到大,他太了解向城的性格。向城根本藏不住心事,假如不是做錯什么事,他回來時,絕不會露出那樣內疚和自責的表情。
韓立伸手去拉向城:“你也給我坐下。腳底板全是血呢,還這么站著,你丫的想腳丫子廢掉啊!”
向城猛然甩開他的手,逼視著封睿,半晌忽然一笑,充滿隱約的絕望:“睿哥,你認識我十幾年,只認識他三年。”
封睿淡淡道:“所以我很了解你。”
“了解?”向城慘白的臉上全是木然,“所以在你心里,我是一個能把他推下去的人?”
封睿沉沉道:“我只知道,邱明泉不會對你動手。”
向城點點頭,神色變得自暴自棄:“你說得對,他當然不會對我動手。都是我的錯,我想他死,所以我把他推了下去。——你打死我吧,給他出氣。”
封睿冷冷看著他,一言不發。
就在這時,村長已經急火火地從外面回來了,手里拿著一大瓶密封的碘酒:“幾個娃別怕疼,碘酒是好東西,擦著就消毒了,不擦不行!俺們衛生所定期都發的!”
他首先靠近了邱明泉:“來來,先用溫水給他身上簡單擦一下,再涂碘酒!”
邱明泉一直有點昏昏的,聽得見剛剛身邊似乎封睿和向城在壓低聲音說話,耳朵卻有點嗡嗡的,聽不太真切。
身上已經被扒光了,只剩下一條內褲,上半身裸著,稀稀落落的劃傷主要在手臂上,而靠近胸口處,一個小小的圓形傷疤隱約可見。
向城怔怔盯著那傷疤,忽然明白了那是什么。——槍傷。
他顫抖著跨上一步,身子抖得厲害,想要看清楚那傷疤似得,可是身前的封睿卻猛然回頭,銳利的眸子里沒有溫度:“你走遠點,別靠近他。”
向城呆呆地聽著,似乎有一道炸雷在耳邊炸響。
他怔怔地往后退了幾步,終于退出了門。
老村長正要粗手粗腳動手,卻被封睿一把接了過去:“我來吧,我懂急救基本知識。”
邱明泉正在昏沉著,忽然就是一道刺痛襲來,把他激地一顫,徹底睜開了眼。
昏暗的電燈光下,封睿英俊沉靜的臉就在眼前,沒有平時的意氣風發,卻有點成人般的沉穩:“有點疼的,碘酒就這樣,你忍忍。”
邱明泉沉沉地點頭:“你來吧……我沒事。”
碘酒而已,幸好這里有,要是沒有,以前在工地上受傷燒刀子酒也得上啊。
封睿并不手軟,蘸著碘酒,恨著心一道道沖著傷痕涂抹。伴隨著邱明泉每次微微一顫,他臉上的肌肉每每也跟著一動,牙齒咬得死緊。
“喂?”邱明泉凝視著面前臉上肌肉幾乎痙攣的高大少年,忽然想笑,“你怎么好像比我還疼?”
封睿沒有回話,半天才略略停手:“閉嘴。……”
他本來就疼,疼在心里,像是有火在燒灼,像是有滾油在烹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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