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一顆心的圖案
貨車一路疾馳, 終于沖上了城外的高速公路。
“我-操!這路真帶勁!”前面駕駛位子上的年輕歹徒興奮地狂踩油門,“前幾年我進牢里的時候,東申市周邊可沒見過有這么好的路!”
鄭老大微瞇起眼睛:“據說這是全中國第一條高速公路,1988年剛通車,那時候,你已經在里面了。”
年輕歹徒嘿嘿一樂:“老大你在里面待了十幾年,怎么比我還清楚?”
鄭老大冷冷一笑:“你以為都像你一樣, 連新聞都不看的?”
東申市到嘉定,全長18.5公里,設計車速120公里,雙向四車道, 全封閉, 全立交,這些描述,在看新聞的時候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只可惜, 現在是夜里,看不清新聞里說的那些漂亮的綠化帶。
他貪婪地看著前面寬闊而筆直的路面,車窗外“呼啦啦”的風聲刺激著他的耳膜:在里面待著那么久,而現在, 這才是他-媽-的人生!
就在這時,他的瞳孔卻猛然一縮, 前面, 出現了一排黑黝黝的東西, 還有人影在晃動!
隨著他們的車輛疾馳行近,一排刺眼的強光忽然從對面直射過來,亮得猶如白晝。
“停車!前面是路障,有條子!”鄭老大狂吼一聲,目光森冷。
他就知道,沒有這么容易脫身!
貨車戛然而止,急停的那一瞬間,開車的歹徒一眼瞥見地上,心里一顫:地上布滿了路障,撒著密密麻麻的鋼釘。假如直接闖關強沖,現在怕就是爆胎毀車的命運。
向元濤筆直地站立在路障正中,身板猶如鐵鑄般紋絲不動,看著那輛貨車在距離他數米處驟停。
他身后,是數十個全副武裝的警察,一個個肅立不動。
“我是東申市公安局局長向元濤。”他冷靜的聲音從擴音器中傳來,在空曠的國道上飄蕩,“放下人質,束手就擒,是你們唯一的選擇,執迷不悟,只會罪上加罪!
對面的駕駛室里,鄭老大抬起手,擋住了刺眼的射燈光照。
他定定看著向元濤,忽然咧嘴一笑:“向局長?十七年前,我們見過,那時候你還是個普通緝毒警呢!
向元濤的瞳孔猛然一縮,緊緊盯著對面黑布蒙面的人,心沉了下去:“你是鄭雷手下的人?”
“那是我大哥。咱爸被你們直接崩了,我們哥倆找你們報仇,可惜,又把我哥的命搭了進去,他也挨了槍子兒!编嵗洗笥挠囊粐@,似乎有點感慨,“我算是個小從犯吧,被判了這么多年,現在出來了?赡阏f——怎么這么巧,又碰上了你?”
國道兩邊,是正在進入收割期的水稻,夜色中的稻田藏不住人,向元濤身側的一位特警隊隊長悄悄往黑影里移了一下,正要向埋伏在路基邊的狙擊手做布置,鄭老大卻淡淡道:“向局長,我們明人不說暗話,叫你手下的人別亂開槍!
他揚起手里一個東西,刺眼的亮光下,旁邊的民警們都是心里一驚、
果然,只聽到鄭老大嗤笑一聲:“向局長,我們十幾年前就打過交道,你也該知道我們是什么樣的人。只要我手下的人死一個,我這手一哆嗦,后面的車廂可就得整個炸飛掉!
向元濤冷冷盯著他手里的東西,拳頭攥緊了。假如沒看錯,那是一個簡易炸 -藥包的遙控按鈕!
“別試探我,我保證后果你承擔不起。”鄭老大瞇著眼,狠厲之氣忽然提升,聲音陰郁得像是要滴出血來,“今天假如我走不掉,那么就一起死。向局,我們是賤命一條,就看你信不信,賭不賭?”
向元濤身邊的刑警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這歹徒的口氣和氣勢,完全不是普通的罪犯,卻像是刀尖舔血、不拿自己的命當回事的極惡之徒!
多年和罪犯打交道的他們,絕大多數人心里都做出了同樣的判斷:這個人,是真的可能一言不合,就同歸于盡的!
“你想怎樣?”向元濤淡淡問。
“很簡單。放我們過去,不要來追。”鄭老大嗤笑一聲,“我覺得安全了,自然會放他們回來!
停了停,他和聲道:“我和我哥不一樣,他十七年前就是沖著殺人報仇來的,而我,只是為了錢。你瞧,從始至終,我也只是個從犯而已嘛!
向元濤身邊的一名手下悄悄靠近他,低聲道:“他們一開始的目的,的確是封家的那幾億價值的認購證,現在認購證也落在了他們手里!
向元濤沒有說話,半晌才緩緩道:“你已經暴露身份了,就算現在逃出去,也絕不會逍遙法外的。與其將來被抓了重判,還不如現在自首!
鄭老大哈哈冷笑:“這就不勞你操心了。寧嘗三日快活再去死,我也不想回牢里過一輩子!
向元濤默默注視著他,像是要把這雙眼睛死死記在心里。然后,他淡淡瞥了一眼身邊的特警隊隊長。
那隊長微微一搖頭,心里也急切又無奈。
前面駕駛室里的兩個人他有把握叫手下的神槍手一槍爆頭,可是那人手里的炸-藥遙控裝置,誰也不知道威力有多大。
萬一真的像那歹徒說的一樣,后面的向夫人和那名無辜的孩子,可就真的尸骨無存了。
車廂后面,邱明泉和韋青對望一眼,心里都知道這是一個困局。
投鼠忌器從來都是解救人質最大的障礙,向元濤他們應該不敢強攻。而現在的通訊和追蹤設備都沒有那么先進,甚至道路上連監控都沒有,更沒有聯網的電腦,一旦放了這車開走,短時間內,的確面臨失去蹤跡的可能。
向元濤的國字臉藏在探照燈背后的陰影里,看不出喜怒,短暫的寂靜后,他臉上肌肉微不可察地抖動了一下,聲音冷峻:“撤路障,放他們走。”
鋪著鋼釘的路障迅速被撤掉,通往前方的高速公路上一片坦途。平舉著槍的警察們紛紛沉默著放下了槍。
鄭老大喉結輕輕抖動一下,向身邊的同伙揮手:“開過去!
那人的小腿有點抖,一咬牙,瘋狂地踩下了油門!
貨車驟然加速,急駛過一眾警察身邊。鄭老大的目光和向元濤冷峻而壓抑的眼神交錯而過,一觸即分!
“我發現有任何車輛追來,你們就等著先給一個人收尸!”鄭老大陰沉瘋狂的聲音在灼熱的氣浪里飄蕩,絕塵而去。
刀疤臉背對著駕駛室,看著那群圍堵的警察身影迅速變遠,很快在夜色中消失了蹤影,終于長長舒了一口氣。
他看著腳下那團炸-藥包,聲音帶著顫抖:“……這、這玩意什么時候放在我們這里的?!”
中年男人看了他一眼:“干什么,不是說好了死都不再進去的嗎?現在又怕了?”
刀疤臉一時語塞,身子動了動,距離那團黑乎乎的□□包遠了點,這才覺得自己渾身都是汗水。
那中年男人木然地將目光看向了遠處。
果然,暫時沒有追兵。
起碼在他目力所及的范圍內,看不見車輛的燈光,聽不到什么聲音。
邱明泉靠在一邊,看著四周越來越荒涼的道路,心里終究還是越來越沉。
他對東申市周邊的路完全不熟,前世的他,一直輾轉在本地的各種低級場所工作,為了就近照顧后來重病纏身的兩位老人,他甚至都不敢去往外地打工。
這明顯已經出了東申市,但是夜色里他辨別不清方向,這群歹徒要把他們帶去哪里,他也沒有把握。
幸好,身邊的韋青也很安靜,沒有表現出普通女性可能會有的崩潰和恐懼。很顯然,她看上去性子清冷,并不銳利,可是內心的堅忍卻遠勝于常人。
而最叫邱明泉安心的,是他身后的那只手。
那手一直輕輕握著他的手指,一刻都沒有松開。帶著熱度和一絲源源不斷的力量,叫邱明泉心里憑空生出了希望,但是,也同時繃緊了神經。
萬一被發現……他心頭一跳,完全不敢想象封睿一個人要怎樣對付這樣身強力壯的四個歹徒,不知不覺地,他攥緊了身后的手。
像是感覺到了他的焦慮,身后,那隱藏在暗處的人輕輕掰開他緊握的拳頭,若無其事地,在他掌心輕輕肆意畫著圈。畫著畫著,那線條就扭曲了起來,形成了一個不太一樣的圖案。
一顆心!……
封睿靜靜地蜷縮在密不透風的大片豬肉后,感覺到前面的邱明泉的手,好像有片刻的僵硬。
封睿在腦海里想象了一下前面那人此刻應有的表情,沉靜?還是帶著茫然?
他無聲地勾起了嘴角,不知道怎么,自己的臉好像也熱了起來。
入夜以來的緊張和驚怒,在這一刻忽然消散了許多,油膩和腥臭的氣味圍繞在四周,渾身因為蜷縮太久而酸痛,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封睿年少而懵懂的心里,卻有種不合時宜的、奇怪的感覺。
生死的危機感短暫離去,一點點溫柔的浪漫猶如海底的氣泡,裊裊升起,向著海面浮去,向著那一點微弱的光亮。
……
小貨車在夜色里疾馳了一個多鐘頭,路況良好的高速路很快就到了盡頭,貨車開始顛簸。
大約在凌晨兩點多時,小貨車忽然猝不及防地拐下了國道,開上了一個岔路口。
邱明泉雖然極其疲憊,頭上一直在流血,身上被踢打的地方也在瘋狂叫囂疼痛,可他一直強迫著自己不要入睡。
在貨車開下國道的第一時間,他就悄悄在身后的手上敲了敲。
立刻,背后藏著的人給出了回應。
同樣的敲擊傳來,表示他也已經發現了。邱明泉心中一動,在他手心慢慢寫了一行數學公式:120×1.80.。
身后,立刻在他掌心回了兩個英文字母:km。
公里數!
邱明泉心里一松,心有靈犀的感覺充斥了渾身。封睿也在和他一樣,計算著歹徒下高速公路的地點!
封睿有著良好的車技,邱明泉最近也在學車,對數字記憶尤其敏感。
他們幾乎得出了相同的判斷,這輛貨車的時速達到了瘋狂的120公里左右,不出太大偏差的話,距離剛才的設置路障處開了大概一個半小時,也就是說,這群歹徒拐向岔路的地點,大概在180公里以外。
岔路的路面不太平,顯然這是開往某處農村。小貨車顛簸了一陣,忽然在一處停了下來。
邱明泉看著路邊驟然映入眼簾的一片水面,忽然一個激靈!
不會吧,這里前不著村后不挨店的,這群歹徒要干什么?
不容他思考,身邊的兩個歹徒已經粗暴無比地拎起他和韋青,跳下了車。
身后,那只手斷開了和他的聯系。
邱明泉看著鄭老大也跳下了車,卻沒有看見那個駕駛員,忽然,就在他的眼前,小貨車再度發動,猛地向著路邊的那片水域發瘋一樣沖了過去!
邱明泉猛然睜大眼睛,眼睜睜看著那貨車一頭扎進了黑黝黝的水面,而在落水前的一刻,那個年輕歹徒猛地推開車門,在最后關頭跳了出來,一個就地打滾,趴到了地上!
漆黑的夜色里,在所有人看不見的視線死角里,一個東西從車上無聲地被扔了出來,落在岸邊的草叢里!
那東西不大,在貨車狂奔的噪音里,落地的聲音完全被遮蓋住,沒人發現。
邱明泉的心,就像被什么狠狠攥住了。冰冷的窒息感抓住了他,終于明白了這群歹徒的意圖。
他們知道這輛車已經是警察即將追捕的最大目標,所以不敢一路用它逃亡,現在就要棄車,并且毀掉車輛的行蹤!
那片水域竟是極深,小貨車在水面上緩緩下沉,在靜夜里沒過多久,就徹底沒頂,平靜的水面上看不出任何蹤跡。
邱明泉死死抑制住了想要狂叫的沖動,忽然覺得自己的眼前一片血紅。
不能叫……叫出來,那些歹徒不僅不會救人,還會徹底殺了封睿的!
身子一傾,他被趔趄地推向了鄉間的土路。
一道手電筒的微弱光線亮起來,四個歹徒兩個在前,兩個在后,挾持著邱明泉和韋青,向著夜色深處走去。
他們身后,那片平靜的水面上,忽然冒起了一串水泡。
……
邱明泉只覺得頭腦中一片昏沉。悲痛、茫然、驚懼混合在一起,叫他無法思考和呼吸。
不知道在那土路上走了多久,或者又只有幾分鐘,他渾身一震,一個聲音如同天籟般,在他心里響起。
“怎么回事?!什么狀況啊這是!”
封睿!
聽到這個聲音的一刻,邱明泉忽然有點熱淚盈眶。
絕望和恐懼終于減輕了些,他有點哆嗦,在心里飛快地把所有的事向封睿說了一遍,焦急地道:“他在那車上,被一起推到湖里了!會有生命危險啊,怎么辦?!”
封大總裁難得有點發蒙,半晌后,他忽然笑了一聲:“呵呵!
邱明泉又急又驚:“你還有心思笑!”
“按照時空理論和重生理論的規則,我覺得他死不了!狈忸5穆曇艉茌p松,“他要是真死了,那就不會有將來的我,這個世界就會崩塌,是這樣的吧?”
邱明泉愣愣地聽著,半晌猶豫道:“那萬一是平行世界呢?……”
“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了。反正我既然還在,那他就十有八-九沒死。”封大總裁不以為意,“先顧著你自己吧。你要是死了,那才是一切都崩塌了呢!
他頓了頓,思考了半天,才沉吟道:“不過過一會兒假如我忽然又消失了,這就有點難以判斷了。有可能是他又靠近了,也有可能是他死了,帶著我也一起消失了?”
邱明泉一窒:“別開玩笑,不會的!”
“會不會的,誰說得準呢!狈獯罂偛绵洁炝艘痪洹
……
平靜的水面上,忽然冒起了一串水泡。一個小黑點破開水面,帶起一圈無聲漣漪。
那小黑點浮浮沉沉,吃力地劃動手臂,游向岸邊。接近岸邊的時候,他的手抓住了一叢岸邊的蘆葦,卻因為無力而差點重新滑向水底。
——剛剛在水下,光是對付那些壓在身上的沉重死豬,就差點憋得他快要窒息,終于在最后關頭,他才推開那些阻礙,從水里翻身出來。
很快,他又奮力掙扎著,重新浮出了水面,這一次,終于踉蹌著爬了上來。
他趴在地上,用力伸手,向著自己的喉嚨狠狠一摳。
“哇”的一聲,一股混著泥土腥氣的水翻涌上來,他趴在地上吐得天昏地暗。
喘息了片刻,他抬起眼,在微弱的星光下,辨認著什么。這一片除了那水域,四周也都是大片的、剛剛收割過的稻田。
金黃色的稻秸稈如同海洋,在月色下反射著微光,他蹲了下來,凝目觀察,開始在附近的地上摸索著。
終于,他濕淋淋的手,在一處野草叢里摸到了一個長條的物件。
黑色的、摩托羅拉的新款大哥大!在貨車入水的一瞬間,他沒有驚慌失措,而是冷靜又果斷地將大哥大扔了出來。
打開開機鍵,一切正常。
這個時候的大哥大,體積猶如一小塊磚頭,用料也扎實,這樣被扔在地上卻還毫發無傷。
封睿看著亮起屏幕上的無信號提示,猛地低聲罵了一句。
這里荒郊野外,四處都是麥田,完全沒有基站的蹤影。實際上,就算是東申市里,也有不少信號不好的地區,移動基站尚且比較稀少。
他深深吸了口氣,拔腿向著公路的方向狂奔而去。
很快,他跑上了公路。一邊跑,他一邊調整著手機的角度,終于,在跑了大概一兩里路后,大哥大的小小橫條屏幕上,黑白信號標記,微弱地一閃!
他狂喜地停下腳步,飛快撥通了電話。
“向叔叔!……”
電話那邊聲音時斷時續,有著巨大的嘈雜,但是向元濤的聲音清晰可聞,充滿焦急:“小睿?!你在哪里?劉東風說你本來在他身邊的,可卻忽然不見了,你媽媽急得要死。”
“向叔叔,我跟著歹徒上了車!狈忸<贝俚氐,“歹徒沿著國道開了一個半小時,行程大概160-180公里,然后開始向西拐下國道,進入岔路!
他忽然捂住嘴,干嘔了幾下,才接著沉聲道:“岔路口向西五十米處,有一棵大樹,在路北。你們到了以后,很容易辨認!
向元濤心臟激烈地怦怦跳動,焦躁不安的心瞬間像是打了一針安定劑,這準確的情報就像久旱甘露,給前方的搜救指明了方向。
“你呢,你自己在哪里?”
封睿的聲音有點難過:“抱歉……歹徒棄車了。我從車上下來了,我沒和他們在一起!
“不不,你已經做得太好。注意安全,留在公路邊等我們,前方我們的同事很快就到!”向元濤急促地道。
掛上電話,他飛快地撥通了另一個電話:“劉東風,你們加速!歹徒已經棄車,向路邊的農村轉移。”
他把封睿傳來的具體坐標詳細地重復了一遍:“這一次,一定注意出其不意,解救人質!”
劉東風的聲音明顯像是打了一劑強心針:“明白了,這一次絕不出差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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