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柴宗明的話,讓柴斐更生反感——
她是她父王的遺腹子。父王殉國之后,身懷六甲的母親便移居平準侯府,柴宗明又如何見過她?
既然見都未曾見過,何談“十余年未見”?
而且,柴宗明言語中古怪的意味,更是讓柴斐心生抵觸:就算是血親長輩,畢竟男女有別,這般令身為女子的晚輩抬起頭來,由著自己看,難道不悖禮嗎?
然而,柴宗明的要求,柴斐卻拒絕不得。她身在矮檐下,有的時候,不得不暫按下屈辱,先顧眼前事。
松開被自己咬得泛白的嘴唇,柴斐方緩緩地抬起頭來。
他想看,就讓他看去,難道還能少塊肉怎的?柴斐在心中默默地勸慰自己。
當柴宗明再一次直視那張似曾相識的臉的時候,他再難移開目光去。
那雙眼睛,像足了那人的模樣!除卻鼻梁不及那人挺,皮膚不似那人雪一般白之外,假以時日,姿容絕不亞于當年那人的風姿!
柴宗明喉間又是不自覺地滾了滾,干澀得厲害。
柴斐卻在此時垂下頭去,裝作矜持緊張的模樣。
這孩子自幼長在深閨之中,沒見過什么大世面,初見天顏,緊張也是有的。柴宗明不以為意,反倒覺得如柴斐這般渾然璞玉是一件好事。
想到自己將來的打算,柴宗明心中竊喜,面上卻死繃著從容,問道:“朕若記得不錯,你今年是十五歲?”
“是!”柴斐簡答道。她尚摸不清這昏君究竟想做什么,少說話總不是壞事。
“那你就是癸酉年出生的了!”柴宗明神情振奮道。
“是!”柴斐暗皺眉頭,覺得這昏君絕不會平白無故地問起自己的年紀。
莫不是想要替自己做主說合親事?柴斐暗道。
她尤沒思索出柴宗明若是替自己做媒該如何應付的時候,柴宗明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口又問了:“那么斐兒是什么日子、什么時辰生人?”
柴斐聞言,心中一陣慌亂——
就算是天子,初次召見,也斷沒有開口就問生辰八字的道理。除非……除非別有用途!
除了婚配做媒詢問男女雙方的八字是否相合,難道還能有別的用途去?
柴斐發自內心地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可天子既然屈尊垂問,她難道能避而不答?
“回稟陛下,臣女癸酉年癸酉日癸時正出生。”柴斐將心一橫,回答道。
到底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倒不如坦然面對。自意識到重生的那一刻起,柴斐便清楚地知道,自己這一生絕不會平靜地度過。
她滿以為接下來柴宗明就會裝模作樣地思考,然后再對她說出某某家的某某公子,相貌堂堂、人品淑佳,與她的年齡正般配,“朕有意撮合你們結為秦晉之好”云云,然后擎等著自己叩頭謝恩。熟料,柴宗明的反應,根本出乎柴斐的意想——
他初聞柴斐言語的時候,整個人像是被震撼了,呆著雙眼,怔了一怔,下意識地扭臉向一旁,盯著那個之前只說了一句話,便再沒多言的道士模樣的男子。
那男子會意,畢恭畢敬地朝著柴宗明打了一個稽首,喜道:“天尊無量!貧道恭賀陛下與柴姑娘重逢之喜!”
柴宗明雙目晶亮,眼底是難掩的興奮激動,勉強穩住聲音贊道:“承道長吉言,朕心中的煩難何愁不解?”
這兩個人你來我往的對話,柴斐跪在地上聽了個真切。可是,他們對話的語氣,和那對話的內容,卻讓柴斐暗自生疑。
就算昏君慨懷當年先帝親征乞顏提早賓天,使得他自己能夠提早得登大寶,由此對隨先帝出兵而殉國的成王稍存感激,牽及到她這個成王遺孤的身上,如今終于得見,這勉強算得上可喜可賀吧。
那么昏君在聽了自己的生辰八字之后,不說旁的,而是先呆怔,再急切地與那道士交流,似乎言語間還存著十足的感激欣慰,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柴斐跪在地上,垂著眼睛,看到了柴宗明和那道士對話時具體是什么模樣。可他們的語氣她聽得清楚。
柴宗明似乎通過自己的生辰八字印證了什么事實,而這個事實還和那道士有關。他言語中的驚喜,仿佛這件事比他能夠提早成為大周的天子,更讓他心花怒放。
而那名道士,柴斐驚覺他的存在感之低:明明自己之前在屏風之后,便聽到了這人和那瘦高內官一起奉迎湊趣昏君來著,自己越過屏風之后也聽到了他說過話,竟然就這么忽略了他的存在。
柴斐自問習武大半年,加之正值盛年,也算得上耳聰目明,對于特別的人和特別的事,亦能比旁人更多地留心注意。可這個道士卻被她無意間忽略掉了!
如此,就唯有兩種可能了:要么這個道士是真的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要么這個道士刻意收斂自己的氣場。
能讓大周天子贊許的,會是尋常人物?那就只有第二種可能了!
柴斐上一世長久困頓于韓府,對于昏君身邊的親信,所知實在有限。她于是在心里默默記下這個道士。
她忽聽到頭頂上柴宗明道:“關和,還不快攙了斐兒起來?地上寒涼,跪壞了身子,朕豈不心疼?”
關和!
柴斐的注意力被遷移到這個名字之上。
她垂著的眼睛,并沒有看到,柴宗明其實是下意識地想要親自起身來攙扶她起來的,卻在作出起身動作前的一瞬,意識到此舉與帝王身份不符,方生生止住了。
不知柴斐若是看到這一幕,心中會作何感想。
柴斐記得上一世的時候,便知道昏君身邊有兩大內官,是大周民間極被憎惡的存在,悄悄貶稱之為“黑白雙煞”:一個就是韓章的養父韓彥,一個就是這個關和。
因為韓彥長得白凈,關和面膛微黑,便被憎惡他們禍國殃民的正直官員起了這兩個諢號,還傳到了民間。
韓彥是昏君潛邸中便侍奉的,關和則是自幼長在宮中的。這兩名大內宦各自代表著不同的勢力,據說彼此之間的齟齬頗深。
這個關和,更是不知用什么手段迎合得昏君開心,竟被封為了桓州節度使。
內宦之身,只憑善于奉迎上意,便高居一州節度之尊位,那是許多文武官員終其一生兢兢業業為國為民都坐不到的高位。而這樣的事,也唯有大周的這位昏君才能做得出。
這類事,并不算少,不知令多少正直臣子寒了心腸。
既知對方是一名內官,柴斐便由著他虛扶著自己站起身來。
她現在,是不會駁那昏君的示好的。
站起身之后,柴斐尤垂著眼睛,這卻并不妨礙她的余光瞥見站在昏君座椅旁邊的那名道士身上的道袍。
那道袍乍看去沒什么特別之處,但柴斐的目光頗犀利,她很快便發現那道袍的衣料上摻了絲,足見其價值不菲。
這是個荷包殷實的道士!這便是柴斐對這道士的第一印象。
也難怪,能隨侍在天子身邊,平時的賞賜豈會少了去?
據聞昏君好長生之道,莫不是這道士就是靠販賣那所謂的長生妙方過活的?
柴斐的心底里,登時對這道士生出鄙夷來。
大道無極,世間或許真有長壽長生之事,但怎么會那么容易得到?
想靠這個在天子手底下過活謀財嗎?不知會借著長生的幌子,搜刮多少民脂民膏。左不過是個助紂為虐的,將來也必定不得善終!
柴斐已經默默給那道士下了評語,沒想到昏君竟向她介紹起那名道士來了。
“斐兒!來,快見過段國師!”柴宗明道。
柴斐微驚。
這道士,是御封的國師?
另一邊,那名道士已經向柴斐打稽首道:“貧道段素清,蒙陛下圣恩,忝居國師之位,見過柴姑娘!”
柴斐此時方第一次認真打量起這位段國師來。
不足四十歲的年紀,長相稱得上端方,眼睛不大,卻炯炯有神,薄嘴唇,可見這人是個伶牙俐齒能言善辯的。
這個人周身散發出來的氣質,雖稱不上十分的仙風道骨,但乍見之下,其人與猥瑣不堪、奸詐狡猾等貶義詞匯,決扯不上關系。
真是個充滿矛盾的人!柴斐暗道。
她心中犯著嘀咕,行動間禮數不錯,欠身向著段素清行禮道:“見過段國師!”
他們二人彼此廝見過,讓柴宗明很是得意,一時間抑制不住心中的急切,緊接著道:“段國師精研道法,學養極深,連朕都自嘆不如……”
“陛下謬贊!貧道不敢當!”段素清忙躬身謙道。
柴宗明哈哈一笑,不以為意,又向柴斐道:“斐兒自幼失親,十幾年長到如今,朕聽說你也是七災八難的不太平。朕心難安,更覺心疼。思來想去,賜你什么,都不及賜你個一生一世平平安安。”
他頓了頓,便說出了最想說的話:“斐兒,你這便拜段國師為師吧!有國師做你的師父,教你道法,佑你平安,朕才能心安啊!”
柴斐已經聽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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