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許多年以后,柴斐回想起當日第一次見到大周皇帝柴宗明時候的場景,猶覺唏噓不已。
當時,她被那名穿藍袍的中年無須、疑似內官的男子帶領著,步入院中,穿堂過廳,行了約莫半刻鐘,藍袍男子方停在了一扇門前。
“柴姑娘,請!”藍袍中年男子朝著柴斐做了個“請”的手勢。
柴斐微凜,稍頓了頓身形,向藍袍男子欠了欠身,道了一聲:“多謝!”
藍袍男子微微一笑,側過半個身體去,沒有受她的全禮。
這樣的細節,讓柴斐心中略驚,也只能暫時按下。
此時,之前寸步不離地隨在柴斐身后的吳氏和映晴不知閃去了哪里。柴斐猜測以她們的身份,這樣的場合,沒有上位者的吩咐,她們是斷不敢擅自出現的。
這一老一少兩個女子,雖然讓她覺得路數詭異,但是其規矩禮儀的絲毫不差,絕非是尋常官宦人家的后宅中可以培養得出的。
她們說是來奉命服侍自己的,那便是奉屋里面那位的命了?柴斐暗想。
柴斐可不信這兩個暫時看不透深淺的女子是被平白撥給自己使喚的。她們,必定是身負什么任務。說不定,是來……監視自己的!
柴斐輕咬嘴唇。屋里那人的目的為何,她越來越猜不透了。而這種猜不透,讓她的內心里更加地忐忑起來。
眼下,唯有先進入這扇門內,是福是禍,經歷過了才知道。
柴斐推門而入,發現屋內的光景并不似她想象的那般軒敞闊大。相反,屋子不大,入目處,先是一道屏風,屏風之后,人影隱約可見。
柴斐掩上房門,立在屏風的前面,明智地沒有急于越過去。
屏風之后至少有三個人,初時像是其中的兩個人在用言語奉承著另一個,談笑聲聲,頗為相得。
待得聽到柴斐推門又掩門的聲音,那兩個湊趣之人適時地住口,自第三人的口中發出了頗為威嚴的聲音:“何人在外面?”
柴斐震住,那是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并不難聽。
不待她回答,一把子尖銳討好的聲音隨之響起:“奴婢去瞧一瞧。”
柴斐想象著那嗓音威嚴的男子點了點頭的樣子,接著腳步聲響起,一個瘦長的身影繞過屏風,很快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此人比柴斐高出將近一尺,柴斐不得不仰起臉來瞧他的面容。
仍是無須的中年男子,細眉細眼,面容微黑,但保養得極得宜,并不見風霜之色。
柴斐瞧著他的時候,他也微瞇著眼瞧著柴斐。然而,他的眼神,卻讓柴斐莫名地不舒服。因為,柴斐自他的神色之中,敏銳地覺察到了一股子危險的意味。他的目光,不像是在打量一個人,而像是在打量一個……物件。
這感覺當真詭異!
其實,這個同樣疑似內官的男子此刻的目光,若是放在尋常十四五歲的姑娘看來,可能真的沒什么異樣,左不過是初次見面地看。但柴斐身體里住著的,可不是十四五歲的魂靈。兩世的生死經歷,讓她在查人識物上,自有她獨到的眼光。
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柴斐一個來回,便已經將柴斐的模樣特征記了個清楚,眨眼間臉上便掛上了一副和善的笑容。
“這位,想必就是柴姑娘了?”他微弓著上半身,瞧著柴斐,笑容可掬。
不待柴斐回答,他又自顧自熱絡道:“姑娘可別在這風口里站著了,快隨咱家進去,圣人都等得急了!”
柴斐巨震:果然是大周天子!
天子身邊的人都慣稱其為“圣人”,這樁事柴斐是知道的。所以,之前的種種這會兒都對上景兒了。
當真要面對的時候,柴斐的一顆心反倒安定了下來。她上一世早早就嫁于韓章,沒得著機會親見天子真容,最終倒是因著這個昏君而含恨而死。而今,她倒要看一看,這個大周的亡國之君,坑害死無數人的她血緣上的堂伯父,究竟長成什么模樣。
“有勞了!”柴斐不失禮節地向那瘦高的內官欠了欠身。
此舉卻驚得那人慌忙拱手作揖:“姑娘可折煞老奴了!不敢當!不敢當!”
柴斐淺淺一笑,也不多言。
她再世為人之后,整個人越發地精滑,即便心底里已經將這個瘦高內官勾入了“危險人物”之列,但是表面上的應付,她是絕不會被對方揪出任何不妥當之處的。
她又何嘗不知,這男子其實對自己也是虛應故事?那些嘴上的恭敬和舉手投足間的禮數,不過是做給屏風之內的人看的。
柴斐終是繞過了屏風,看到了坐在后面的整個大周最尊貴的男子。
與她料想的不同,那個她以為本該端坐在那里,擎等著她去恭順跪拜的男子,竟在看到她閃出屏風的一瞬,猛然間睜大了眼睛,同時繃直了身體,似是想要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來沖向她。
又是一個詭異的場景!
柴斐驚覺,自從離開汴州府牢,短短的一個多時辰之內,她經歷了許多場詭異。她都要佩服自己處變不驚的風姿了。
坦率地講,面前的這個人其實長得并不難看,可算得上英俊。但柴斐習武大半年,很快便發現此人其實下.盤虛浮得很。莫說是比不得那院門口的侍衛了,便是剛剛那對著自己一派恭敬討好的瘦長內官,他都及不上。
究竟是怎樣的遭遇,讓一個看起來不過四十歲出頭、正值壯年的人,內里虛空成這樣?
恰在此時,忽的一道聲音拔起:“天尊無量!貧道賀喜圣人,終于見到了柴姑娘!”
大周皇帝柴宗明因著這一嗓子,驟然從見到柴斐的驚艷中清醒過來。恍然意識到自己方才實在不成樣子,他不自在地輕咳一聲,換上了道貌岸然的尊位者模樣,溫和而又威嚴地向柴斐道:“斐兒,朕是你父親的堂兄,大周的天子!你見到朕,心里可高興?”
他見到柴斐,一腔心思想得都是自己的盤算,初時說得還像那么回事,說著說著,便拐到了奇怪的地方去了。
到底是那瘦高內官最擅長迎合圣意,聽著柴宗明越說越不像樣子,他慌忙諂媚地向柴斐道:“斐姑娘,圣人就在這里,還不快跪下行大禮?”
柴斐不是十幾歲不經世事的半大孩子,柴宗明表現出來的樣子,還有他怪異的眼神,都令她心生不適。那種目光,怎么形容呢?
像是欣喜,像是期待,又像是夙愿得償的滿意……如果非用一個詞匯來形容,柴斐后來思及此時事,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的時候,終于找到了一個最恰當卻也極不恭敬的詞匯,那便是——貪婪。
這個詞匯,在柴斐的腦中出現的一瞬,著實讓她渾身泛起了一層小雞皮。
不錯,她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柴宗明看向她的目光,和整個人在見到她的時候表現出來的急切,就是一種貪婪地想要將她據為己有,以至于幾乎難以克制的狀態。
究竟是怎樣的心態,讓他面對自己的堂侄女的時候,會表現得如此不堪?
這些當然都是柴斐后來才意識到的,而當下面對柴宗明的時候,她的內心里大多是被不解和困惑所困擾著。
尤其是同樣的一聲“斐兒”,從柴宗明的口中說出來,讓柴斐莫名地反感和厭惡,甚至讓她陡生出一股子想要以最快的速度逃離開這里的沖動。然而,瘦高內官突然改口的那一聲“斐姑娘”則讓柴斐滿心的悚然至少有一半立時化作了無語和好笑——
從屏風之前的“柴姑娘”,到屏風之后的“斐姑娘”,前后相隔不過須臾,這人便改口得這樣快。其迎合昏君的腦子當真是轉得飛快!
這樣的內官,想不將他同奸詐小人聯系到一塊兒都難。
鄙夷歸鄙夷,這人說得卻是沒錯。她見到了柴宗明之后,還沒有一絲一毫的禮儀上的表示,這卻是她的不對了。
柴斐于是只得暫壓下了心中的煩惡之感,朝著柴宗明行大禮拜了下去:“柴斐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好好!”柴宗明急切地應道,似乎相較于柴斐的跪拜,他更感興趣的是那“萬萬歲”的好意頭。
柴斐頓了頓,覺得還是有必要將自己之前的遲鈍做一解釋。無論柴宗明想利用她做些什么,他既然利用她,她便不會讓他平白利用了去。她必得從他那里得到她想要的好處,而在這之前,將自己的姿態放低,并表現出弱者的狀態,這對自己將來的謀事,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柴斐于是道:“乍見天顏,驚惶失禮之處,請陛下恕罪!”
“恕罪恕罪!”柴斐話音甫落,柴宗明便迫不及待地沖口而出。
柴斐只聽得心中又是一陣嫌惡,她垂下雙眼去,假作沒膽量直視龍顏,實則不想與柴宗明對視,平白給自己招來一重緊著一重翻涌上來的厭惡感覺。
柴宗明低頭看著她單薄瘦削的身形,裹在鵝黃羅裙里,露出的一彎脖頸細膩白皙,一頭青絲墨緞般透著健康與活力,喉間便不由自主地滾了滾。
他壓著嗓音道:“朕十余年未曾見到斐兒,快抬起頭來,讓朕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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