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
“啪!”桌子被拍得震響。
“父親息怒!”韓章“撲通”一聲,雙膝跪地。
“息怒?你還有臉讓我息怒!”韓彥說著,又是氣急敗壞地狠狠拍著桌子。
韓章跪在地上,眼中有痛意,心里卻絲毫不覺后悔。
“孩兒心意已決,請父親成全!”他說道。
“成全!成全!怎么成全?”韓彥指著韓章的鼻子怒罵著。
韓章面色發白。
“你要看中哪家的姑娘不好?偏偏看上她!”韓彥越說越惱,“你可知眼下就是因為她,朝廷上下都攪成了一鍋粥!”
韓章隱有痛意。
“孩兒……知道!”他說。
“知道你還存這個心思!”韓彥斥道。
此刻屋內只父子二人,因此他不必克制自己的恨鐵不成鋼。
見韓章一時間垂頭不語,韓彥心有不忍,緩下口氣道:“章兒,你是韓府的公子,是為父的孩兒,又在太學中習學。等過了年,為父便向陛下乞一個職位與你,將來步步高升有你忙的……”
“孩兒知道父親一心為孩兒打算,孩兒感激不盡!”韓章道。
“你我父子,不必說那些個感激的話頭兒!”韓彥擺擺手道,“只要你知道上進,為父便心里高興。”
他看了看韓章,又語重心長道:“章兒,你的前途無量,將來封侯封公,都可期待。你想想,你這樣的身份,將來怎樣的好女子尋不到?何苦為了那一個父母皆亡、家境破落又寄人籬下的女子念念不忘呢?”
韓章緩緩抬頭,對上韓彥殷殷的神情。
韓彥看著他越發出色而立體的五官,心內一震,暗暗嘆息,道:“章兒,你要明白,為父每日里卑躬屈膝、謹小慎微,步步計算為著什么?”
韓章微微動容,道:“父親是為了孩兒的將來……”
他話說了一半,便抿住了嘴唇,似言而未盡。
韓彥精明的雙眼定定看著他,仿佛在探究他未說出口的話語是什么。
卻終是沒有深究下去,而是道:“你既知道這個道理,就該知道替為父分憂。而今,簡王一系,還有朝中的那些所謂‘清流’,無數雙眼睛盯著為父的一言一行。為父每日還要在陛下面前應承,不敢行差半步,說是如履薄冰亦不為過。”
韓章聽他說著,垂下眼去,似是對他說,又似在自言自語:“東城所讓許多無辜百姓失去安身的土地,又害死了十幾條人命……父親在天子面前已是位尊權重,私庫也豐盈,又何苦……”
他說著,便說不下去了。
韓彥久在御前侍奉,眼尖耳利,將他低聲的絮絮都聽了進去,立時瞪目道:“你這是在質問為父嗎!”
“孩兒不敢!”韓章悶聲道,語氣中卻聽不出分毫愧意。
韓彥冷哼一聲,又斥他道:“你是想說為父搜刮民脂民膏嗎?想說為父禍國嗎?想拿你在太學里學的那些個迂腐說辭,套在為父的頭上嗎?”
他說著,突的拔高了聲音,因是內監之身,這聲音聽起來頗為刺耳——
“你以為當下朝中還有什么真正的為國為民的清廉無私?那不過是哄你們這些乳臭未干的小子的把戲!且不說簡王、范統他們,那是個頂個的中飽私囊,從來不知客氣為何物的!就是那起子自詡清流的大人們,他們的家中難道就沒有欺男霸女、強買強賣的勾當?否則,他們家里的田地屋產都是如何置辦下的?哪朝哪代的黨.爭朝斗,少過這些清流大人們的參與!”
韓彥越說越是激動,指點著韓章,厲道:“章兒,你讀書無數,你倒是跟為父說說,歷朝歷代可有真正的清廉無私之人?嗯?”
韓章被他問得啞口無言。
他自幼博覽群書,更是太學生中的佼佼者,對于歷代的史實、典故,他比尋常人知道得更多。而細細想來,著實如韓彥所說:一旦入了這個官場,一旦與“權力”二字沾了邊兒,沒有一個人是干凈的。
韓彥見他耷拉著腦袋不言語,倒像是聽進去了自己的話似的,稍覺欣慰。
又道:“在這世間,只要想上進,想比旁人過得好,那手上就沒法子干凈了去。要么害人,要么被害,弱肉強食,就是這么簡單!”
韓章聽得蹙眉。他自小長在韓府中,被韓彥養育得極好,除卻柴斐這件事,他幾乎沒吃過什么大的苦頭。是以,他心里總是有個念頭,他期望這世道好,期望尋常百姓也能如他一般過得好。
平常讀書,讀到上古圣王天下之治何其清明,韓章便心生向往。
他知道,在這波譎云詭的亂世之中,父親的話是好好活下去的至理之言。可是,他總也無法放棄心里的那點子呆念頭:他想要為這天下創一個清平世界。
韓彥訓教了兒子幾句,心緒稍平,于是又囑道:“你今日頻頻出現在汴州府大牢,已是非常逾矩。以后斷不可再如此胡鬧!從今日起,你只安心在家讀書,余下的事,為父自會替你打點明白。”
韓章聞言,驚然抬頭。
說來說去,父親還是不肯答應。
“父親!”韓章膝行急上前去,攀住了韓彥的腿。
韓彥皺眉,臉上登時露出不快的神情來。
韓章暗自咬牙,將心一橫,再次央求道:“旁的事,孩兒什么都答允父親!孩兒會安心讀書,會老老實實等著父親安排下的仕途路!但……但孩兒的心愿,只有父親能夠成全!”
他的冥頑不化,令韓彥的眉毛都陡立了起來。
韓章等不得他再出口訓斥,急急又乞道:“父親!孩兒這一生,只愛她一人!除了她,不論多高貴、多美多好的女子,孩兒誰也不想娶!”
他頭一遭這般直白而決絕地表達對柴斐的愛慕之情,韓彥已經被他氣得嘴唇發抖,猛然起身,抬腿一腳踹翻了他。
“大丈夫生而為人,當頂天立地,成就一番豐功偉業!就為了一個女子失魂落魄,人不人鬼不鬼的,這就是為父教導你的結果!”
他說了“人不人鬼不鬼”,突的胸口一痛,自家的心事被霍的翻騰起來,頓覺痛徹心扉。
韓章被他一腳踹翻,渾然顧不上疼與傷,又撲上來跪俯在他的眼前。
“父親!您說的沒錯,大丈夫當頂天立地,成就豐功偉業。可是這與只喜歡一個女子,并不矛盾啊!”
韓章緊扯著韓彥的袍襟,仰著臉道:“父親臥薪嘗膽近二十年,成就今日之地位,與父親畢生只鐘愛一個女子,何曾矛盾?”
韓彥原本是準備了滿肚子的話要嚴厲訓斥他的,聽了這話,悚然變色,面容慘白得厲害。
他猛然一把攥住了韓章的衣領,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泛紅的眼睛兇狠地盯著他:“你說什么?”
韓章張了張嘴,不待再重復一遍之前的話,就被韓彥尖利的嗓音截斷:“你都知道什么?”
是嘶力的質問,更是無措的懷疑。
韓章被他提著衣領,不得不與他對視。
他眼中的痛苦與掙扎,亦刺痛了韓章的心。
“孩兒……孩兒早就知道……”韓章艱難答道,“請……請父親相信……相信孩兒。父親心中的苦楚,孩兒愿意……分憂……孩兒已經長大了!”
說到最后,他的聲音開始堅定起來。
韓彥血紅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狠狠盯著他,聽到最后,那份狠厲漸漸地平緩下去,直至變成了含著溫情的舐犢情深。
韓章驟覺脖頸上一松,身體下沉,立時礅坐在了地上。
韓彥已經松開了他的身體,一雙鷹目凝視著他:“章兒,你當真要為父分憂嗎?”
正月初二,一大早。
外面的爆竹聲還在噼里啪啦地響個不斷,牢門“哐啷”一聲,被人從外面打開來。
牢頭陪著一名主事模樣的官員出現在了柴斐的面前。
柴斐猶在發怔的當兒,被眼前的情景驚了個莫名。
她徐徐站起身來,卻見那名主事模樣的官員正對著她一揖,含笑恭敬道:“柴姑娘您受委屈了!下官宗正寺主事黃奇,奉主官之命,恭迎柴姑娘移步宗正寺!”
他先自報家門,倒讓柴斐詫異了。
宗正寺?益王嗎?
想到宗正寺,柴斐心中震動:難道是益王已經請了天子旨意,要接自己入益王府,由益王世子所收養?
這本是益王的家事,為什么巴巴兒地派了個宗正寺的主事來?
至少,也得有益王府中的管事同時出現吧?
想到前日剛剛被自己打發走的汴州府尹趙希圣,柴斐覺得事情不會那么簡單。
“請問黃主事,要我去宗正寺有何指教?”柴斐平靜問道。
黃奇被她給問愣了,想了想,賠笑道:“姑娘別誤會!下官不是歹人,請您去宗正寺也不是壞事!實是奉了上峰之命,接姑娘離了這汴州府牢啊!”
柴斐將信將疑地看著他,又滑向一旁的牢頭,見那牢頭臉上的笑紋更深,更透著諂媚:“您看在這段時日小人照料還算妥帖的份兒上,便請別難為小人們了!”
這語氣,可是十足的向上位者討好賣乖的語氣。
柴斐心念一動,尚未答言,黃奇的身后已經閃出一個熟悉的人影兒來——
“姑娘!您可想死我了!”那人帶著哭腔,撲向柴斐。
竟是許久不見的流云。
(https://www.dzxsw.cc/book/143615/7544039.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