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大約是一年之中最為蕭條的月份,　草木凋零,　陰冷肅殺。

　　如今已是大雪節氣，卻還沒有一場像樣的大雪到來。

　　這樣的日子最容易生病,　笑笑患上了自到元龍朝以來第一場傷寒感冒，如今請了假在家里養病。

　　今日清早醒來，只覺得不再那么頭昏腦脹，鼻塞也減輕了不少，笑笑拉開床帳，見屋內光線很暗,　但陪夜的鵝梨早已起了床，此刻正抱了一捧長枝紅頰玫瑰，插’到桌上的水晶瓶里。

　　“幾時了？”笑笑坐起身來,　看著窗外的天色，卻是陰沉沉的。

　　“已經巳時了,　姑娘這一覺睡得好，一夜都不曾醒呢。”鵝梨將那玫瑰拿出一枝來給笑笑聞,　“這時節什么花兒也沒有,　菊花敗了,　蠟梅又沒開,　幸而有溫家暖房里的鮮花。”

　　笑笑接過玫瑰來,　看著那姑娘臉頰似的淡紅色花瓣：“大白這些日子可好些了？”

　　鸚鵡大白這陣子也懨懨的,　沒學會開口講話，倒先學會了嘆氣，每每有人從它身旁路過,　就能聽見一聲長長的“唉——”。

　　“大白精神多了，今日吃的也多，眼睛也有神兒了，也不哀聲長嘆了。”鵝梨笑著道。

　　“把我前陣子淘來的白玉鸚鵡擺件給溫姑娘送過去吧，難得她這些日子一直送花過來。”笑笑低頭聞了聞這朵玫瑰的香氣，心里知自然知道玫瑰是誰送來的，而自己回的那只白玉鸚鵡，也將送到此人手里去。

　　笑笑下了炕，愈發覺得身子大好了，真真是病走如抽絲。

　　不一會兒，珊娘便打發人過來瞧，笑笑直言好多了，但還堅持與前院的人隔離，以防過了病氣給父母，若是傳染給小孩子就更不好了。——畢竟這是在醫學不發達的古代，若是生病引發了肺炎就麻煩了。

　　早餐便在自己屋里擺的，難得今日有了食欲，吃東西也有了味道，比平日多吃了兩個蔥油小花卷，又喝了一碗珊娘親自熬的紫蘇粳米粥。

　　正吃著，老太太那邊也打發人過來，送了兩樣易克化的點心，還有一樣加了蜂蜜的蘿卜姜棗湯，都是對治療風寒感冒極有益處的。

　　笑笑每樣都嘗了些，又請老太太放心，等自己過些日子徹底好了，就去給她老人家請安。

　　不多時，又有丫頭進來稟報：“金公子打發人過來詢問姑娘的病情，還送了好些名貴藥來；蒙爺也托人過來問，送了好些吃的玩的。”說著又附上幾封信，“這是澹臺姑娘與魏姑娘捎來的信，澹臺姑娘著人送過來幾樣稀罕的棋牌游戲讓姑娘解悶兒，魏姑娘送了一大盤子香氣宜人的佛手，還有祝姑娘，讓人送了好幾十本兒話本子。”

　　笑笑漱了口，打開了那兩封信，卻原來瑞彩與自己前后腳的病了，此時也在家中養病，在信中叮囑了好些病中忌口之類的話，又說唐立寰派人送了藥去，還送了好幾十艘精致的小畫舫擺件，是他按手里那些大畫舫的比例縮小了的，十分有趣兒。

　　笑笑看到這里，嘴角不覺彎了彎，好像這還是瑞彩第一次主動提起唐立寰呢。

　　第二封信是澹臺芙蓉的，寫了很厚一疊，如常抱怨了許多閨中寂寞的話，寧王領了任務南下，到過年才能回來；又說起家里最近很熱鬧，因為要準備姐姐澹臺芍藥的婚禮……

　　笑笑歪歪嘴角，看來澹臺芍藥嫁給怒吼天尊這件事是板上釘釘了。

　　信的最后一頁是寫的萬惠節，希望到時候大家能一起聚一聚，畢竟聚一回少一回了。

　　笑笑也被澹臺芙蓉感染，只覺得青春歲月在一日日減少，到時候等諸姐妹都嫁了人，真有種飛鳥各投林的感覺了。

　　小笛兒按著姑娘的吩咐，每日都要開窗散氣，在開窗之前先給姑娘披了件棉斗篷，便聽姑娘問：“萬惠節是什么時候？”

　　“是冬月初六，今日是初三，再過幾日就到了。”小笛兒先去別屋開了窗，那含著冷霜氣的風很快就穿堂而來，染了滿屋子寒意。

　　染碧端了一大盤子黃澄澄的佛手進來：“魏姑娘送的聞果格外香，品相也好，據說魏姑娘還叮囑著給姑娘做佛手姜糖飲，奴婢實在是舍不得切了片兒熬糖水喝！”

　　笑笑早已聞見了佛手香氣，配上窗外的寒氣便形成了一種沁人肺脾的冷香，令人頭腦清靜，于是讓染碧端到了書房里：“日子過得真快，想起去年此時，染碧還為了一盤子聞果哭鼻子來著。”

　　染碧便也想起去年的舊事：府里來了一批南方的聞果，自己的腳步慢了些，就只分到了一些本地蘋果，越想越氣，居然就給氣哭了，現在想想實在是小孩子行徑，根本不值當的。

　　“那時候溫姑娘就格外想著姑娘，專門派人送了一長串的香櫞絡，把這五間屋子都給熏香了！”染碧想起去年的事，仿佛就像昨日，因著打開了回憶，便突然想起什么來，走近書柜打開了里面的抽屜，“去年姑娘嫌外頭賣的九九消寒圖畫得不好，過年時悶在書房里畫了十幾幅，如今可是派上用場了！”

　　笑笑也早把這茬給忘了，見染碧將一厚沓子畫好的宣紙拿到書桌上，最上頭的一張便是一枝姿態虬結的老梅，后頭的也有梅花圖，也有綠柳圖，也有九鯉盼春，也有九龍戲珠……

　　“那個時候還真有閑心。”笑笑拿起來一張一張的看，只覺得每一張都是用了心的，“趁著還未到冬至，不若將這些都送給友人們，東西雖薄，卻是自己真心實意畫了的。”

　　每天畫九的時候，你們大家都能想起我。——笑笑微微一笑，這份禮物很適合用來聯絡感情。

　　“對了，萬惠節都有什么好玩的？”笑笑問道。

　　“萬惠節是太祖皇帝的誕辰，據說到了那一日，皇上要宴請文武百官的，咱們只要站在院子里，就能看到皇宮那邊燃放的煙花！”染碧答道。

　　“那就是皇家與官員的節日了，咱們老百姓有什么熱鬧的呢？”

　　“有呀，咱們可以看大象！”染碧提起這些來就興沖沖的，“到了那日近午，會有專門的訓象師趕著大象從皇宮出來，沿著御街一直走到見山大街，然后就沿著咱們京都的幾條大街道游行，那些大象披紅掛金的，據說每一頭都有一間屋子那么大！”

　　染碧也沒有見過實景，只是聽人講便覺得興奮。——大象，在古人眼中是像神獸一般的存在。

　　笑笑只在《東京夢華錄》里看到過類似的情景，宮里有大禮節的時候，往往會安排大象組成儀仗隊，既有祥瑞之意，又代表著皇家威儀。

　　“去年的冬月初六，我怎么不記得有這樣熱鬧的節日？”笑笑也忘了去年自己在忙什么，居然錯過了看大象這么有趣的事情。

　　染碧想了想，一時也想不出來，還是小笛兒端茶進來說道：“去年冬月初六，正是溫家二爺成親的日子，姑娘去溫家吃喜酒了。”

　　“哦，對對，那日回來的時候沒有馬車，我和瑞彩是擠在二哥哥的馬車里回來的。”笑笑想起那一晚的煙花，幾乎燃放了一整夜，當時還以為是溫家的排場大，現在才明白，原來那一日也是萬惠節，是皇家的大日子。

　　那個時候，溫西岫還在西域，還沒有捎信回來。

　　笑笑看了看書桌上的四季歷，翻了兩頁，便見一個日期上圈了個醒目的紅圈——冬月十七，旁邊又綴了淺淺兩個字：西子。

　　笑笑扳指頭算著，從八月十七到冬月十七，整整三個月，這也是給那石醉墨的最后期限。

　　最近西子很是安靜，笑笑生病之前曾去看過她，樣子愈發清瘦，在家里靠畫畫打發時間，有時候還會翻翻佛經。

　　幸好冬日里還有個萬惠節，不然到臘八都會一直冷冷清清，笑笑覺得，帶西子一起去看看大象也不錯，起碼能放松放松心情。

　　于是，在接下來的幾日，笑笑非常配合地休養身體，只盼著到萬惠節那日能健康精神地和友人們一起游玩。

　　到了冬月初五這一日，太陽格外好，笑笑便悉聽丫頭們的吩咐，老老實實坐在院子里曬太陽，隱約聽到園子里有彈琴的聲音，仔細聽了聽，有些像宮八聲，又不大像。

　　遙想上一回見宮八聲，還是在去年的中秋之夜，算下來，居然已過了一年多。

　　記得去年夏天，笑笑曾經路過淇園，卻莫名不敢進去，很怕推門看到的情景是荒煙蔓草、斷壁殘垣。

　　直到后來，自家請來了宮八聲，自己卻又近鄉情更怯似的，不敢前去相見。

　　很怕打破了某種氣氛，若得彼此不自在。

　　或許是這里面有舜華的原因，唯恐一切變了味道。

　　變了味道的相見，倒不如不見。

　　笑笑命小笛兒去屋里取了自己的笛子，放在口邊吹了一曲《a　lifechanged》。

　　遙遙的想起，當年玫瑰宴的那個夜晚，自己也曾用笛子吹奏這首歌。

　　宮八聲曾經問：“這首曲子可有名字？”

　　自己說的是：“世事無常。”

　　倉促的思緒間，忽而就從遠方傳來了這首曲子，是用塤吹的，一聲更比一聲凄涼。

　　近些日子，笑笑每每想到宮八聲這個人，都會聯想到這首曲子，以及它的名字：世事無常。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是一個過渡，近些日子有些卡文，很怕帶不動后面的大節奏，寫了這么多，怕后期托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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