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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之后,很快又是臘八。過了臘八就是年, 然而青藏高原上大雪鋪天蓋地, 結了冰的道路濕滑難行。遠征的勇士們注定要在苦寒的異鄉渡過康熙四十九年的新年了。
而千里之外的北京城里卻是一派紅火熱鬧的景象——明年是康熙登基五十年的大慶。今年又是個豐年, 不管是水田里綠油油的稻禾、山地上金燦燦的玉米棒子、還是旱地里一串串的地瓜蛋子,都沉甸甸地結著果實。等到糧食堆了滿倉,桔梗扎成草墩立在院中, 油光水亮的大肥豬出了欄, 鄉間的百姓守在家里熱炕暖被,懷中抱子腳后蹬妻, 愜意快活莫過于此。
忽又聽說皇上派了四王爺、八王爺到京郊祭陵祈福, 附近村民三三兩兩結伴而來,在祭壇外遠遠地叩三個頭, 念兩聲佛,祈求上天保佑康熙老佛爺延年益壽福祚綿延。
胤禛見了不由嘆道:“唯以一人治天下, 不以天下奉一人。”
胤禩正好進了香出來,聞言勾唇一笑:“四哥這話是化自前明朱之瑜《伯養說》里的‘以一人勞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吧?可朱之瑜是前朝遺老, 南明亡后他寧可遠渡重洋與倭寇為伍, 也不肯歸順我大清。他想治的不是天下,而是他朱家的天下。所以天下奉一人也好, 一人治天下也罷,首先這天下得是你的。”
胤禛不冷不熱地回道:“八弟博學多才, 上通經史, 下懂馴獸, 為兄著實佩服。”
八阿哥這些日子修身養性低調做人,似乎稍微打動了康熙一點點。明年是康熙登基五十周年的大慶,各家王府都在鉚足了勁兒尋摸稀罕禮物。海樣的銀子流水般地淌出去,什么金玉古玩、名家字畫、祥瑞珍寶都被比得不稀罕了。
唯獨八阿哥另辟蹊徑,不送死物,而是從蒙古草原上尋回幾十只海東青幼崽,親自挑選、喂養、訓練,去蕪存菁,選中那么一只準備獻給康熙。
蒙古人常以海東青比喻勇士和王者。康熙得知,果然高興,欣喜之下竟然命他和胤禛一塊兒祭陵。
國家大事,唯祀與戎。而祭祀又有三項要務:祭山、祭祖、祭天。胤禩得了給祖宗上供的差事,八爺黨眾人自然是額手稱慶。
胤禩置之一笑:“馴獸算什么,比起四哥訓人的本事,我這不過是雕蟲小技。”
老冤家死灰復燃,胤禛心情不佳不欲再辯,揚鞭驅馬徑自回宮,先去前朝交了差,又往永和宮來。
正值年下,阿哥公主們頻頻進宮領宴,十四歲的弘晨已經是個半大小子了,弘昆弘時幾個正是逗貓惹狗的年紀,胤祥家的弘暾還在扶床學步。十二三個孩子湊到一塊兒,所到之處猶如蝗蟲過境一般,見啥玩啥弄壞啥。
胤禛見了逮著胤祚一通埋冤:“擾得額娘不得清凈,你和老十三也不管管他們?”
胤祚笑道:“你當是誰在給他們撐腰?除了額娘,誰敢讓他們在宮里這樣鬧?況且,我和十三弟管這個大的還管不過來呢!”一面說,一面引著他進了暖閣。
十四趴在桌上郁悶不已:“大過年的,皇阿瑪賞臣子賞什么不好?非要叫我抄二百遍《孝經》賞人!便是要賞,也不該賞《孝經》啊,不過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之類的玩意兒,五歲小兒都能倒背如流!”
胤祥在一旁給他磨墨,投喂以梨脯,清熱降火,見胤禛回來,忙起身相迎:“八哥可有異常?”
胤禛搖頭:“正常程度的無禮狂妄,并無異常。”說著又過去翻十四寫的字:“抄了幾遍了?”
“七十七遍。”他說著忽然眼睛一亮:“四哥,你不會會仿寫……”
“打住。自己寫,別耍小聰明。”胤禛臉上浮現出困惑,“你仔細想想,我總覺得你哪里得罪了皇阿瑪。”
十四撇撇嘴,冷冷哼道:“你想多了吧,皇阿瑪豈是忍氣吞聲的人?被按在乾清門前挨板子的時候,我又不是沒有過。”
胤禛深深地瞧了他一眼,似有未竟之言,片刻卻只說:“天色不早了,咱們給額娘請個安,出宮去吧。”
十三十四不疑有他,整整衣裳先去了。胤祚頗為詫異地打量四哥,左想右想不對勁,半夜摸到雍王府里,果然見外書房亮著燈。
簾帳半卷,燭淚結滿了燭臺,胤禛拿著本書坐在帳子里發呆,眉頭微皺嘴唇緊抿,見他進來毫不意外。
“其實,皇阿瑪相當看重老十四。動不動就罰他揍他,那都是以往的老黃歷了。”
以前太子尚在,小兒子不聽話,當然可以簡單粗暴打一頓就好了!可如今康熙突然忍氣吞聲起來,這說明十四在他心里的地位有了明顯的提升,要顧及兒子的臉面了!
以前太子犯了錯,皇阿瑪也是這樣,在人前把他護得滴水不漏,人后隨便找個由頭,比如說以跪經為名罰跪啦,以練字為名罰抄書啦,總之委婉地傳遞“皇帝不高興了”的信號、暗示你自己反省。
太子從小享受這樣的待遇,自然一點即通。然而十四跟皇帝卻沒這樣的默契。他從小被皇阿瑪打罵嫌棄慣了,瞧著天不怕地不怕的,實際上見了皇帝就慫,哪里敢往這個方向想?
胤禛雙拳緊握,燭光在他臉側投下清晰的陰影:“我本來可以提醒他的。”
胤祚恍然大悟。十四并非全無野心,他現在能開“你們誰上位了,把永和宮賜給我住”這種玩笑,無非是因為不敢相信康熙會真的傳位于他。
胤禛如果不點醒他,就要看著小弟碰壁;可是等他真正醒悟之時,說不定就是兄弟二人分道揚鑣之時。真叫人為難啊!
胤禛見他沉吟不語,不由皺眉問道:“你覺得我自私?”
“嗯……不算吧?”
胤禛拍床大怒:“你居然要想那么久,還‘不算吧’?”
胤祚抱頭:“不算不算不算!這怎么能叫自私?”
“哼。”
胤祚嘆道:“四哥,他生得晚,比你年輕可塑;你生得早,比他了解圣心。這都是命!幫一把是情分,不幫也是本分。你要是覺得自己有心算無心對不住他,日后真到了那地步,寬恕他一回也就罷了。”
胤禛的表情終于緩和幾分,低聲道:“說得像我欠了他多大情一樣,哼,我不提醒他還有額娘呢!這小子就是命好。你瞧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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