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20章
康熙十七年末的除夕宮宴因為太皇太后的一番話,可謂是幾家歡喜幾家愁了。
像宜嬪姐妹這樣正得盛寵的年輕宮妃,自然喜氣洋洋躍躍欲試。佟貴妃不禁下意識地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她的孩子身上流著愛新覺羅氏和佟佳氏的血,哪怕只有一個,也是頂頂尊貴的,何須次子?
榮嬪則是心下一片苦澀,她倒有的是孩子。前頭四個阿哥,全都折在了別人手里,然后太皇太后宣布可以養育次子。餓死了孩子,又來了奶。老天真是給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更多的妃嬪卻是一臉事不關己的麻木,她們或已年老,或者位份低微。在這個僧多粥少的后宮里,孩子,嬪位,哪一樣對她們來說,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晚宴之后是例行的煙花表演。去年鈕鈷祿氏可是孤零零地坐在主位上,看完了整場表演。今年鞏華城里可是又添了一尊梓宮,元后繼后都在那里,佟貴妃惴惴不安了一整天。
終于送走了太皇太后的鳳駕,造辦處負責煙花爆竹的太監拿托盤捧上點火的松油棒。康熙接了,卻回頭拉了貴妃的手,在佟佳氏驚喜的目光中,握住她的手,兩人一起點燃了那象征江山永固、國祚綿延的頭一響禮花。
明黃色的光芒在天空中綻開,像無數繁星拖著尾巴墜落人間。光彩映在佟佳氏烏黑的瞳仁里,她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美的煙花。
晚上回到長春宮,伺候了繡瑜歇下。春喜回到自己的房間里,床前已經倒好了一盆熱水。竹月見她進來,立馬放下了手里的針線活,搬了個圓凳坐在她床前:“我聽說太皇太后今晚下了一道恩旨?”
春喜一邊脫了外套卸去頭上的絨花,一邊說:“差不多就是那樣。嬪位,次子,都跟咱們沒什么關系。”
竹月不由一臉惋惜:“太皇太后娘娘怎么偏偏這樣規定,要是頭一個阿哥也能自己養該多好啊。”
春喜哭笑不得:“你這蹄子,以前不許的時候不見你抱怨。如今太皇太后開恩,還落下埋怨了。更何況……”
“何況?”
春喜就把今晚康熙跟貴妃恩愛的場面說給她聽了,說著慢慢收斂了笑容,露出一絲擔憂來:“貴妃出身好,位份高,又得皇上寵愛。小阿哥懂事了,只怕會更親近養母。”
宮里長大的孩子,天生就懂得怎樣保護自己,依附更強大的人。
竹月不以為意:“你想多了,今晚是除夕,皇上當著眾人的面自然要給貴妃立威。以前孝昭皇后在的時候也是這樣。可要說皇上真心喜歡誰,那還得是咱們小主。以前在坤寧宮,皇上跟娘娘說話,都是說誰的位份該提一下了,新到的貢品要怎么分配了,來來回回說的全是公事。哪里能像跟咱們小主一樣,兩個人有說有笑的?”
“當真?”春喜忍不住露出笑容。
“所以啊,我就覺得太皇太后立的新規矩,未必跟咱們無關。你可知前兒我和小桂子去內務府領份例,這個月我們宮里的銀霜碳、過年賞的皮料緞子,跟端嬪敬嬪宮里的也差不了多少。倒叫僖嬪的宮女白了我好幾眼。”
“你想想,如果小主再生皇子,未必不能封嬪。到時候不就可以?”
春喜聽著也跟著激動起來,門外守夜的太監敲了敲窗戶:“夜深了,姐姐們睡了吧。”她才勉強吹了燈側躺在床上,夢里都是笑著的。
許是除夕夜得了個大驚喜,把積攢的運氣全都用光了。也許是康熙對她的好,抬高了她對未來的期望。三月份開春以來,佟貴妃的日子開始漸漸難過起來。
先是過了繼后一周年的忌辰,她妹妹鈕鈷祿芳寧終于要入宮了。如果說賜居永壽宮正殿,享受妃位份例這些事情佟貴妃還可以忍受,那么皇上下旨用貴妃儀仗迎小鈕鈷祿氏進宮,就踩到佟貴妃的底線了。
她現在才是個貴妃,鈕鈷祿芳寧豈不是一進宮就要和她平起平坐了?
好在康熙特地溫言細語跟她解釋了一番,無非是鈕鈷祿賢寧活著的時候,他沒有好好待她,心有愧疚只好補償到她妹妹身上之類的話。芳寧進宮之后,康熙雖然多有賞賜,但是很少寵幸她。佟貴妃這才心里好受了許多。
三月底,翊坤宮的郭絡羅貴人生了個女兒。佟貴妃特意備了大禮好好地慰勞了郭絡羅貴人,準備順便欣賞一下宜嬪失望的樣子。誰知,宜嬪竟然全程都極度平靜,對她的挑撥視而不見,對皇六女更是關懷備至。
對手永遠是最了解你的,貴妃跟宜嬪斗了四五年了,立馬察覺出不對,就去盤問給宜嬪診脈的太醫。然而宜嬪的手段也不可小覷,太醫的口風很緊,她安插在翊坤宮的人也都傳不出什么消息。
佟貴妃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將宜嬪疑似有孕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六宮皆知。郭絡羅氏想要瞞著,她倒要看看你防不防得住這整個宮里人的眼睛。
沒想到宜嬪真夠沉得住氣的,五月初惠嬪過生日,請了眾妃到她宮里小坐喝茶。這種人多手雜、最容易出事的場合,宜嬪竟然也打扮得花枝招展地來了,就連惠嬪宮里的貓撲在她腳下也面不改色:“我倒真想有個孩子,除夕那日我見十一阿哥那樣乖巧,真真是把我眼饞壞了。要是我真懷上了,還要多跟德貴人請教請教,怎么才能把小阿哥生得這樣好。”
她字字句句都說著“德貴人的小阿哥”,倒把貴妃氣了個倒仰。
繡瑜一直秉承的觀念是,她和佟貴妃怎么撕都是內部矛盾,在宜嬪這些人面前她一向是給足了貴妃面子:“宜主子這話就是取笑奴婢了。奴婢哪里懂得這些,小阿哥養得好,都是貴主的功勞。您該向娘娘請教才是。”
佟貴妃也反應過來,贊許地看了她一眼,沖宜嬪笑道:“宜妹妹這話太客氣了。只要你不嫌棄承乾宮地方小,有空盡管來坐坐,姐姐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宜嬪臉色一沉,貴妃一向心高氣傲,容易對付。沒想到這個德貴人倒是個滑不溜手的。不過她的目的還是達到了。眾人見她毫不避諱,心里游移不定,摸不清她有沒有懷孕,怕做了無用之功反而白白折損人手,都收斂了動作。
一直到了六月里,宜嬪突然吃壞了肚子,嘔吐不已,宮女報到承乾宮。佟貴妃趕到翊坤宮正殿門外,剛好聽到給宜嬪診脈的夏太醫高興地朗聲道:“奴才給娘娘道喜,娘娘已經懷胎三月有余了!”
宜嬪的聲音里透著十足的驚喜:“果真?我竟毫無察覺。”
三個月胎像穩固了,才診出有孕。宜嬪不知不覺把手伸進了太醫院,收服了兒科圣手夏太醫,還裝模作樣地給她玩了一出“虛者實之,實者虛之”。
貴妃氣得臉色發白,表情僵硬地關懷了兩句。
康熙聞訊也火速趕來了。宜嬪明艷嬌俏,一向是他心頭記掛的女人。她進宮四年才懷上第一胎,康熙自然視若珍寶,許了無數奇珍異寶,古玩瓷器給她解悶。
宜嬪握著他的手,嚶嚶啜泣:“妾身頭一次有孕,實在是什么都不懂。小日子沒來,還以為是夏日里貪涼吃多了冰鎮酸梅湯的緣故。皇上別責怪太醫們。”
康熙當然無有不應的,當晚還破例留宿翊坤宮,陪伴宜嬪。
貴妃回到承乾宮里就砸了一個瑪瑙花**,聽著那花**破碎的清脆聲音,心里卻沒有多少痛快的感覺。
剛進宮的時候,她才是庶妃。等到元后去世,才封了一人之下眾人之上的貴妃。沒多久,唯一一個壓在她頭上的鈕鈷祿氏也死了,她心里驚喜萬分,難道自己真是天生鳳命,注定要做皇后的嗎?
等她真正成為后宮實際上的女主人,才發現這位子不是那么好坐的。她年紀漸長,整日里瑣事纏身,皇上又有了新歡,郭絡羅氏、烏雅氏,一個賽一個的漂亮、善解人意。佟佳氏一族,對她一無所出早已不滿,已經在商量著要送新人進宮……
她位同副后,母儀天下,好像已經得到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沒有。
佟貴妃想著眼睛里漸漸滲出淚來,周圍的宮女靜若寒蟬,都不敢上去勸。這時,東暖閣里突然傳出嬰兒咯咯的笑聲。
暖閣里,奶嬤嬤們剛給胤禛洗了澡,正要給他穿衣服。天氣炎熱,嬰兒房里又不宜用冰。他似乎覺得這樣光著挺舒服,胖成一節一節的小腿亂蹬著,嘴里啊啊地叫,死活不愿意穿衣服。
佟貴妃站在門口,看得不知不覺露出笑容。她過去從嬤嬤手里接了衣服:“我來吧。”
“娘娘,這……”
“你們素日伺候阿哥謹慎用心,來人,十一阿哥屋里的人每人賞五十兩銀子。”
眾人都跪下來謝恩。
佟貴妃卻沒有叫起,威嚴的目光掃視底下眾人:“你們都是佟佳氏門下包衣,是本宮的娘家人。接了這賞,從今以后本宮不想再聽到‘小阿哥出身卑賤不是娘娘的兒子’之類的話。若有人敢因為這個對小阿哥不上心,本宮就送她的兒子跟她在地下相見。”
長春宮里,繡瑜洗了個澡,正拿著刷子給剛洗白白了的奧利奧梳毛。奧利奧舒服得翻著肚皮沖她討好地喵喵叫,梳完它跳起來抖抖毛,就伸頭去吃桌上剝好的貢桔。
那是它這個夏天每日必備的固定口糧。豈料今天無恥的主人看它吃得開心,那酸酸的味道聞著格外清香,叫人胃口大開,于是也拿了一片放在嘴里嚼著。
春喜替她收拾了換下來的衣服,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又把收在籃子里的臟衣服拿出來看了一遍。剛出來就看見她跟貓搶橘子吃,更坐實了心里的猜測:“小主,您上次來月事,好像是……一個半月之前了,要不要奴婢去請太醫來瞧瞧?”
繡瑜心里咯噔一聲,好像她最近是有點懶懶的貪睡。可是小四才七個月大啊!以這個頻率生下去,她會變成黃臉婆的!!
繡瑜驚恐地摸了一把臉,還好還好,目前還是跟雞蛋一樣,滑滑噠。等等,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孩子!
說到孩子,繡瑜腦子里劃過一道驚雷,頭一個想到的卻不是怎么保胎之類的,她驚恐地拉住了春喜的衣袖:“等等!先別去!”
春喜以為她想像宜嬪那樣瞞到三個月,沒想到繡瑜愣了足足小半盞茶的功夫,突然站起來:“給我換衣服,我要去見皇上,先讓他給孩子起個名字再請太醫。”
“啊??”春喜瞬間一頭霧水,這是什么操作?名字叫什么不都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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