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19章 過年
康熙在繡瑜的書桌上寫字,突然在案角上發現一疊用紅木架子撐起來的硬紙,可以像書本翻頁一樣上下翻開。紙上畫著許多小格子,格子的一角寫著日期,有的寫著簡單的行程安排,比如“練字”、“賞花”之類的。
跟宮里的黃歷有點相像,每個過去的日子上蓋著一個紅印,是一大四小五團紅墨點。等繡瑜烹了茶上來,康熙就指著那個臺歷說:“你這個法子到巧,立在桌上,免得混忘了日子。就是這印章奇怪得很。”
繡瑜從旁邊的楠木三層小屜中撿了個壽山芙蓉石的印章,沾了印泥蓋在紙上給他看。康熙這下認出來,那是個小小的貓爪印,圓滾滾的看著討人喜歡,他不由好笑:“這壽山芙蓉石質地溫潤堅硬,是歷代文人刻印的首選之材,到了你這兒就拿來做這沒正經的玩意兒。”
“奴婢一不需要發號施令,二不需要作詩賞畫,只是刻了自己瞧著開心便好。若這石頭有靈,想來也只會怪那將它賜給奴婢之人。”
“愈發大膽了,連朕也敢打趣。快寫幾個字來看看,若有進步就將功折罪了。”
繡瑜就在案前站了,專心運筆。康熙又拿起那本臺歷細看,他發現那些代表一天的小格子里,有的還畫了簡筆畫:臘八那天畫的是一碗熱氣騰騰的粥,二十五那天宮里有戲班子表演,所以畫著一張面具。
這個烏雅繡瑜,雖說是個聰明伶俐的,但又總有些孩子似的傻氣。
康熙又往下看去,想知道她在年三十那天要畫點什么,卻見那最后一個格子里,畫著一個圓臉的胖娃娃,活靈活現的,頭上還畫著幾條線充作頭發。
胤禛滿月禮第二天就被抱到佟貴妃宮里養了,孩子太小冬日里不宜出門,繡瑜想要再見他,只能等到除夕家宴的時候了。
宮里其他的妃子頭一次離了孩子,總要失魂落魄好幾個月,因此傷心流淚,落下毛病的也不少。她是個想得開的。在這紫禁城里,想得開,就是最大的福氣。
“好了。”繡瑜已經擱下了筆,退后一步,做出一個請君觀賞的動作。練毛筆字是經年累月的功夫,她那筆字就算要夸“橫平豎直”都是勉強得很。康熙沉吟片刻,面不改色地點點頭:“孺子可教也。”心里卻打定主意,要早點延請名師,讓胤禛四歲,不,三歲就開蒙練字。
康熙十七年年末,宮里目前最大的新聞是,德貴人生了十一阿哥之后火速復出,又重得皇上寵愛。如今才剛臘月二十,她跟宜嬪兩個人一人侍寢八天,幾乎將其他人擠得連站的地方也沒有了。
那天回去以后,佟貴妃不是沒懷疑過繡瑜故意搪塞拖延。可是她態度陳懇謙卑,佟貴妃一時也拿不到什么把柄,總不能直接說我看不上你兒子不想過繼吧?
更何況年節下事物繁瑣,佟貴妃又是第一次以后宮第一人的身份出現在宗親群臣面前,更是謹慎細心了數倍。一個不留神,烏雅氏已經在皇上身邊有了一席之地。
在別人眼里烏雅氏是她的人,佟貴妃雖然談不上樂意,但是也犯不著去為難她。尤其是聽說翊坤宮的宮女最近經常手滑,摔碎了不少宜嬪心愛的瓷器之后,更是覺得無比痛快。
上個月,宜嬪一個人承寵十八天,可謂占盡了風頭,連她這個貴妃也不及人家的零頭。如今烏雅氏能分了郭絡羅氏的寵愛,佟貴妃當然樂見其成,破天荒地叫了繡瑜來承乾宮品茶,還賞了她一件法蘭西進貢的多啰昵狐皮小襖。
落在外人眼里,更坐實了她們是一黨的傳言,連宜嬪也暫時不敢找繡瑜的麻煩了。
繡瑜帶著春喜在數她匣子里的錢,上面一層五十兩散碎銀子,底下一層十兩一錠的官銀四十錠,就是她的手里的全部“流動資金”了。
“不是吧?這么少?”繡瑜不禁哀嘆,剛穿越的時候她還安慰自己說,至少這輩子不會缺錢花了。現在想來真是 naive。她現在是不缺首飾衣服了,過年隨時腦袋上都頂著十幾兩重的黃金,衣服更是鹿皮狐皮猞猁皮應有盡有。可這些都是“不動產”啊!
去年她還是個剛承寵的小答應,人微言輕,想送禮都沒地方送去。但是今年可不成了。上面至少有貴妃、榮嬪二位要孝敬,中間有張貴人等跟她平起平坐的妃嬪要走動,下面又新添了許多伺候的宮女太監要賞賜。
還好春喜給她出了個主意,用了個“田忌賽馬”的法子糊弄過去了:“這五百兩銀子單置備貴主和榮主子處的禮還是夠的,然后再把娘娘們回賞的那些東西打散了,二一添作五送給幾位貴人。底下答應們再來就拿貴人們的禮物頂上。”
送個禮還得拆了東墻補西墻,繡瑜心里羞恥感爆棚:“能行嗎?要是被認出來怎么辦?”
“咱們把那些有各宮標記的東西挑出來就是了,其他小主那里差不多也是這樣的。”
繡瑜只得應了,坐在炕上嘆氣,突然拿了個錦盒,把自己妝匣里那些不常戴的金銀釵環,撿那不甚精巧、但分量重的裝了二三十來樣,遞給春喜:“宮女太監們辛苦了一整年,就盼著過年的時候得點賞賜。咱們雖然手頭緊,也不能白委屈了底下的人。你幫我分給他們,每個人多拿幾件都無妨,只是千萬小心,別落了厚薄。再拿些銀子給小廚房,寒冬臘月的,給大家貼補點油水。”
繡瑜的那些首飾少說也是銀鍍金的,又分量十足,比得個幾兩銀子的賞更體面還實惠,那些粗使宮女們一個個喜滋滋地在廊下給繡瑜磕頭,口里連連說著吉祥話兒。
從臘月十七開始,宮里的爆竹聲就開始響起來了,噼里啪啦的五光十色的應有盡有,要一直燃放到年后。
臘月二十三,內命婦外命婦在坤寧宮殿前恭敬地站做兩列,佟貴妃在宮女的幫助下把剛宰殺的八頭生豬放入祭神的大鍋里,白水煮熟,先祭祀神靈,然后再由在場眾人分食。這叫“祚肉”,是賜福的。剩下的則送往前朝,單賜給皇帝的親信重臣,代表“皇帝看好你喲,親~”,據說是種莫大的榮耀。
然而繡瑜沒有感受到任何光榮或是神靈的眷顧,只感受到了清代黑暗料理帶來的恐怖舌尖觸覺——沒油!沒鹽!沒熟!涼了!還必須吃完!繡瑜心里流著寬面條淚,站在寒風中,默默把那拳頭大小的硬邦邦冷冰冰的肉團塞進了胃里。
宮里從臘月二十五開始,在御花園后邊的淑芳齋里擺開陣勢,連唱半個月的大戲。御用戲班展示出了這個時代的頂級大制作水準!聽戲的小樓一共三層,戲臺的地板和天花都設有機關,可以開合;樓下有水池可以加強聲音效果。表演的時候神從天降,鬼從地出,加上服裝道具全是真金白銀打造,效果甚至遠超過絕大部分現代舞臺劇。
滿宮女人都給迷住了。托福于戲曲藝術的感染力,無論是惠嬪榮嬪這樣的老冤家,還是貴妃宜嬪這樣的新對頭,都能安靜地坐在一個屋子里了。
終于到了除夕這日,今年繡瑜的位置明顯前移,她坐到了敬嬪的下首,對面是懷胎七個多月的郭絡羅貴人。開席初,今年五歲的太子穿著杏黃色的吉服,頭一個邁進了正殿的門檻。身后跟著比他高出一個頭的五阿哥胤褆,再后頭是奶母抱著三歲的小胤祉。最后承乾宮的謝嬤嬤抱著個紅緞子包袱,低眉順眼跟著后頭。
太子口齒伶俐地說著吉祥話兒,胤褆虎頭虎腦的模樣,胤祉奶聲奶氣的童音,把太皇太后逗得哈哈大笑。繡瑜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從謝嬤嬤進門那一瞬間,她的目光就牢牢地黏在了那個包袱上,心中忐忑萬分,一個月不見,不知兒子長大些了沒,會不會不認得她了。
太皇太后終于瞧夠了幾個大孫子,把目光轉移到這個頭一回見的小人兒身上。她把胤禛抱起來掂了掂,笑著夸贊:“真沉,小十一養得白白胖胖的,貴妃費心了。”
佟貴妃當然謙虛地推辭。皇子們又一齊給皇太后博爾濟吉特氏行禮。太皇太后掃過底下眾人,雖然惠嬪榮嬪極力隱藏,還是可以從她們眼里看出渴望來。
太皇太后在心里嘆了口氣,再想到那些莫名其妙沒了的曾孫兒們,想到康熙幾度在她面前露出欲言猶止的表情,想到她早逝的兒女們這張燈結彩、鑼鼓喧天的喜慶日子好像也失了幾分顏色。
她甚至想到,如果福臨能在她膝下長大,哪怕只養到五歲,他們母子二人,興許就不至于為了一個女人,走到至死不愿相見這一步了。
她都七十歲了,還怕什么呢?如果祖宗要怪罪,就怪罪她這個老婆子吧,總好過讓玄燁為難。太皇太后想到這里,突然抬了抬手。眾妃都安靜下來,等候她的訓誡。
“哀家這些天,總是夢到太宗皇帝。太宗仁慈,當年有獵人用漁網捕捉到一只尚在哺乳的銀狼,意欲殺之取皮,幾只小狼尾隨了幾十里。太宗見了心有不忍,用五張鹿皮換了那母狼,放歸山林。后來崇德七年,太宗領兵與明軍激戰于松山城下,明朝賊子突施冷箭,直對太宗胸口而來。兇險萬分之際,半空中卻見一道白影掠過,一口將那箭支銜住,尾巴一甩就沒了蹤影。正是那銀狼報恩。此戰太宗大破明軍,活捉其主帥洪承疇。”
眾妃都齊聲唱道:“太宗仁德,臣妾銘記于心。”卻不知太皇太后為何突然講這么一個故事。
“所以規矩之外還有人情,野狼尚有母子天性,何況是人?祖宗規矩自當遵守,長子要頂門立戶不能嬌養,老兒子和公主們就大可不必。如今哀家就做一回主,嬪位以上的宮妃有誕育兩位阿哥的,可以向皇上請旨親自撫養次子,直至阿哥年滿五歲,格格年滿十二為止。”
親自撫養?
這話仿佛晴空里一個響雷炸開,眾人心里掀起陣陣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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