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桃花樹下（四）
清明一聽這話，“那個人是誰？”
“不認識，”沈南星打量著手里的新荷包，同樣的蘭花圖案，不過顏色更加鮮亮了些，“你覺得呢？”
“沒有什么覺不覺得，這事兒說白了和我們沒關(guān)系。”說完清明打算回自己的房間休息，“南叔你也回去歇息吧。”
“師傅！”
熟悉的甜美得膩人的聲音，清明剛走下議事堂的臺階便停住腳步，“師傅，你可算回來了！”直到身后的人一把抱住自己的腰，清明轉(zhuǎn)身看著個子才到自己肩膀的小女孩，輕輕撫摸她的頭發(fā)，燕北那個小男孩和她差不多高。“小意，去找你海叔玩，師傅現(xiàn)在要回屋休息。”
椋意委屈地搖頭，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此時都泛起了淚花，緊抱住清明不放，“我不要。師傅你一走就是一個多月，海叔都開始嫌棄我了；他還攔著我，不許我去找阿魏姐。”
清明任由她抱著，右手已經(jīng)開始揉捏自己的眉心了。
“小意來南叔這邊。”沈南星本不想打擾師徒二人的小重逢，但看清明那模樣，不禁出聲想替清明“解圍”。
椋意連看都沒看沈南星一眼，悶頭不作聲，只是加重了自己的擁抱。
清明和沈南星無奈地相視一笑，“南叔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來和她說。”見沈南星走后，清明稍彎腰，雙手搭在小意的肩膀上，使自己能夠和小意平視。“這還是不是為師那個堅強的小意了？”
椋意難過地噘嘴，眼睛看向一旁，“小意當然堅強了，我只在師傅面前這樣的。”清明認真且嚴肅地點頭表示自己認同椋意的話，“師傅明天還有行程，所以很抱歉不能陪你。師傅現(xiàn)在很累，需要休息，”說完清明起身，“那師傅可以麻煩勇敢堅強又厲害的小意護送我回房間嗎？”
椋意連忙點頭答應(yīng)，一路上和清明牽著手，分享自己這一個月來遇到的有趣的事情；清明低頭溫柔地看著牢牢牽住自己左手的椋意，柔聲應(yīng)和著；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卑鄙，自己正企圖從眼前這個小女孩身上找出自我安慰的理由。清明目送椋意離開，從懷里拿出召令扔到一邊，隨后躺倒在床上。
君府位于左月最東邊的城鎮(zhèn)，搖光城；出了城再往東沒多遠便是一片汪洋；這里也是左月和江息的界河——素金河的入海口。君府就坐落于搖光城東面的一座小丘陵上，居住在這片丘陵上的幾十戶人家大多都接受過君府的幫助，能夠在這亂世中維持生計。三月初七是君府現(xiàn)當家君祎五十三歲生辰，那天君府的膳房多了一堆蔬菜點心，雖然大家知道君府不會缺，但都是周圍百姓的心意。
清沈二人早晨便從清影堂出發(fā)，本來快馬加鞭一天的路程，因為清明不想回家的念頭一路上走走停停，磨蹭到隔天傍晚才到達君府。
清明和沈南星在距離君府兩百米左右的街道一處停下，“還是到這里吧，我不便與你繼續(xù)走了。”沈南星下馬，看向清明，“我可不想再讓君家三小姐不敢出門。”此時剛下馬的清明不禁被逗笑了，看著沈說道，“你還記得呢？”
清明兩年前一次從清影堂回君府是由沈南星陪同，當時沈南星直接將她送到了君家大門前，二人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結(jié)果不出半天君家三小姐帶著如意郎君回府的消息便在周圍傳開了，清明無奈于周圍鄰居們的熱切問候，愣是在家躲了三天；此事也成了沈南星用來揶揄她的玩笑話。
“你整理一下頭發(fā)，有些亂了。”沈南星最后囑咐著清明，“我先去晚集轉(zhuǎn)轉(zhuǎn)，等太陽落山便去找你。”清明應(yīng)下便轉(zhuǎn)身往君府的方向看去。
清影堂是一個主張以非正式手段處理不平事件的組織，說實在些就是不宜交給官府或其不予處理的，其中當然也包括朝廷官員，甚至皇室。這也是左月朝堂默許清影堂的原因之一。可惜清影堂的對外名聲并不好，普通人家都稱清影堂為閻羅殿，清影堂雖非名門正派，但也不為非作歹；君瓏不知道如何讓外界對清影堂改觀，就如她不知道如何讓父母兄長和鄰里百姓接受自己是清影堂堂主清明的事實。
君瓏深呼吸，整了整自己的衣袖，牽著阿騮向君府走去。因為是回家，君瓏特意穿了一身清雅的衣裙，頭發(fā)也拜托阿魏梳理了一番，不再是屬于清明的硬氣扮相；可惜因為一路顛簸有些散亂。
她希望自己可以通過不同的裝束區(qū)分在清影堂和君府的不同感受。在清影堂中，她是堂主，她是決策者，是責任承擔者；而在君府，她只是一個備受寵愛卻長久不歸家的三小姐。
君府的大門還是那樣不設(shè)防地敞著，君瓏剛想到側(cè)門去把阿騮安置好，“歡迎回來呀，我的大小姐。”
一襲青衣忽然越過外墻穩(wěn)穩(wěn)地落在君瓏身前三尺處，“你個小沒良心的還知道回來呢？”
君瓏一看來人，心里不禁嘀咕：我早晚把這墻再壘上十米，看你怎么飛出來；卻是不敢形于色，畢竟這個人是半秋，無事便和大哥待在一起，萬一自己被告狀，君瓏想自己實在受不住大哥的啰嗦。
“大哥召我回來，有什么事？”君瓏將阿騮拴好之后便隨半秋一同前往正堂。半秋連連搖頭：“你這可冤枉大少爺了，是老爺要你回來。你猜家里來了什么客？”
君瓏隨意地聽著，并不打算接對方的話茬，路經(jīng)樂廊，“我差人送給父親的錦鯉呢？”隨半秋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不遠處的錦鯉池，可現(xiàn)在卻圍著滿鬧騰的一撮人。君瓏見狀一皺眉頭，快步走去，根本沒給半秋說話的空隙。
“你們在做什么？”君瓏一到眾人前便是這樣一句氣勢洶洶的話。面前這三四個小廝，看模樣并不是君府的人，小廝們圍著的是一位穿著簡單卻貴氣的男子，一看那綢緞便知道又是哪個達官貴人家的。眾人看到模樣溫柔語氣卻一點兒也不和善的女子陷入了一陣沉默。自家主子沒說話，哪里輪得到自己說？
君瓏看沒有人回應(yīng)自己，也不說話，慢慢地等。
“在下實非有意，只是見這池中錦鯉……”
“這錦鯉不是誰都能碰的。”君瓏直視著衣裳富貴男的眼睛，“客人畢竟是客人，您說呢？”
秦誠連忙賠不是，他身旁一小廝看不下去了，“你又是何人？我家公子是當今丞相的義子，所為如何需要你多話？”
秦誠不禁皺眉瞪向那小廝，義子義子，義子哪里比得上堂堂正正的君府三小姐，說這話不過是在下他的面子。
君瓏聽后抿嘴，她猜到是從鯉城來的，沒想到竟然是丞相府的人。剛走到面前的半秋明顯地看到她一臉煩躁，連忙要出聲打破這尷尬的局面。“放肆！”誰知是那丞相兒子先出的聲，“這位是君府的三小姐，豈容你沖撞？”秦誠上前一步，將那說話的小廝微微護在身后，“惹惱了三小姐，是在下的錯。”
本不想和丞相府的人有直接關(guān)聯(lián)的，著實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君瓏嘴上還想再咄咄逼人幾句，可內(nèi)心又勸告她點到為止。
“老爺還在等你，小姐，”半秋開口為君瓏找了由頭，君瓏沉默著繞開眾人向正堂走去，沒作其他表情。半秋暗嘆一聲，對秦誠說道：“秦公子，見諒。”見秦誠點頭后，自己也離開了。
“少爺，您怎么知道那是君府三小姐的？”小廝小甲問道，“總不能是因為她長得俊些？”小乙附和道。秦誠不置可否，并沒有回答。
“你這個臭丫頭還知道回來看看你這個糟老頭子的爹？”君祎早在大廳候著了，本是在廳內(nèi)來回踱步焦急等待，望到自家小女兒的身影之后連忙去了上座坐好。君瓏面色恢復(fù)平和，多了一絲笑意，在父親面前站好，“我這不是回來了？”
君祎聽了這話倒是有些不情愿了，心想要不是我讓你大哥發(fā)急召，你哪里會回來，“快去房間休息洗塵，晚宴上有貴客要見。”
君瓏敷衍地應(yīng)承下來，并沒有告訴父親剛才發(fā)生的事情。現(xiàn)在她只想回到自己的房間沏上一壺茶歇歇腳。
“等等，”君瓏剛要邁出腳就被君祎喊住了，“君君吶，”一聽自家父親這語氣便暗嘆事情果然永遠沒有表面所展現(xiàn)的那般簡單。“父親，您要是有事，盡管開口就是了，何必這樣呢？”
君祎“哼”了一聲，傲嬌地別過頭，“還不是你那母親，竟然說什么我是要給你聯(lián)姻所以才答應(yīng)丞相的拜訪。這不，和我鬧別扭，已經(jīng)在后山住五天了。”
君瓏平靜地聽著，用沉默來回應(yīng)父親的長吁短嘆。“我不會管的。”說完不管父親的反應(yīng)便快步走開了。君祎似是一副“早就知道你會這樣說”的表情看著慢慢走遠的君瓏，“唉，兒女們長大了，都不管我這個老頭子咯！”說完卻笑起來；這小女兒實在太討人喜歡，君祎是絕不可能讓她聯(lián)姻的；至于自家夫人，不過是不想見那丞相罷了。夫人那點兒小心思，他還是知道的。
“父親，”君乾——君瓏“深受其害”的大哥。
“我剛才看到瓏兒了，還以為您會要她去后山小筑把母親哄回來。”此刻君祎的臉上仍是笑意滿滿，“等這個丞相走了再說吧。”
“乾兒，這兩天都是你和半秋負責招待這一行人，你覺得那個丞相為人如何？”君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表情恢復(fù)了些嚴肅。
“小秋說這丞相父子待人有禮，性格隨和，我聽給他們打掃房間的趙嬸說，那丞相還給過她一次打賞。”君乾也在一旁坐下，“至于我，我還談不上什么感覺，畢竟就這幾天時間，他們要想演，也不是不可以。”君祎點頭，表示自己認可君乾的觀點，“那你說我該怎么打發(fā)他們？”
君乾呷了一口茶，“父親，您可不能用打發(fā)這個詞。二弟還在朝廷做官。雖說丞相不敢妄動君府，您也得為二弟考慮一下。”君祎與君乾相視一笑，“行，是我考慮欠妥了。那就隨他們愿意吧。我就是擔心如果他們走得晚，你母親又要讓我睡書房咯。”君乾聽罷搖頭，“這個您大可放心，還有瓏兒在呢，她一定不會讓他們待長久的。”說完二人又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
君瓏一覺睡到了夜色降臨，本來她是可以再睡一會兒的，奈何半秋每隔一刻鐘就來催她一次，實在煩得很。
“喲，竟然起來了，”第三次前來催促的半秋看著一臉苦大仇深來給他開門的君瓏，“快去洗漱打扮一下，不要晚到。”說完突然覺得自己落了什么，“是你哥要我來喊你的，都怨你哥。”
君瓏將門關(guān)好，懶懶地走去洗了把臉，隨后走到圓桌前擺好兩個茶杯，斟了六分滿。沈南星從后窗進來，輕輕落地，在桌前坐好，“來的時候聽說你和丞相的義子鬧了沖突，展開說說？”
君瓏輕抿一口茶，潤了下干澀的喉嚨，“南叔，你就別打趣我了。”
“那要不要我給你報復(fù)一下？”
“怎么個報復(fù)法？”
沈南星晃了下自己的茶杯，欲言之意君瓏已經(jīng)了卻于心。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不過這次不是半秋的聲音了。
“晚宴馬上就開始了，你還不起來？”
君瓏起身去開門，沈南星默契地在床幃旁側(cè)身隱藏好。
“大哥。”
君乾佯作生氣的模樣，“你看這都什么時候了，不來叫你就不出來？”君瓏防止自家哥哥再嘮叨，趕忙應(yīng)聲踏出房門，隨君乾向左廳走去。“小秋剛走沒一會兒，不是你叫他來的嗎？”君乾稍一頓，隨手給了君瓏一個腦瓜崩，“我就讓他來喊你那么一次就不開心了？還有啊，不像話，小秋是你叫的？喊秋哥。”
君瓏想自己如若和大哥一同去左廳，這三分鐘的路定能走出三刻鐘的感覺，于是先行快步走開。君乾任她走遠，轉(zhuǎn)身回到君瓏的廂房前；打開房門，看圓桌上只有一個孤零零的茶杯，“難道自己剛才看錯了？”君乾疑惑地在原地向房門內(nèi)一看便離開了。
沈南星在廂房后面?zhèn)壬砜粗瑒偛啪囎吆笞约赫郎蕚湓俪鋈セ斡埔蝗Γ瑒偵戏宽斁涂吹搅丝觳酵@邊走的君乾，便匆忙回到房間，這才注意到圓桌上的兩個茶杯。
君瓏是察覺到自家大哥沒有跟過來的，但是她也沒有選擇回頭，她不想讓家人生疑，同時她也相信南叔并不會被發(fā)現(xiàn)。邊想邊走，很快來到了左廳，進來前連遲到的說辭都找好了，君瓏卻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是最后一個。
那個丞相的義子秦誠，還未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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