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剛下，就迎來了李婉的生日。

        一大清早，李婉推開窗，潔白的雪“撲蔌撲蔌”地抖落在李婉的頭發上、衣服上，白茫茫的地面，反射著冬日里的陽光，乍一看，還有些刺眼。

        李婉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出門了，被司馬家退婚，還是被自己心愛的人退婚，這不僅讓李婉的爹爹李豐，就連李婉自身，都覺得很沒面子。

        不過比起記恨司馬家，更令李婉痛心的是，王元姬作為自己的閨蜜，在明明知道她對司馬昭暗生情愫的前提下，怎么還可以橫刀奪愛。那種全心信任換來的欺騙和背叛，簡直讓本就細膩敏感的李婉，很難再去相信庭院之外的那個紛繁復雜的世界。

        “小姐，有客人來了”，丫鬟見李婉傻傻地盯著窗外，還生生吹著冷風，趕緊關上窗戶，并為李婉披上一件保暖的外套。

        “是誰？是羊姐姐來看我嗎？”在李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這段日子，唯有羊徽瑜會常來府上，陪著李婉聊聊天，解解悶。

        丫鬟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笑著點頭說道，“是的是的，是那位羊家的小姐來看您啦！”

        丫鬟也知道，其實李婉心里面很是寂寞，她每天起床后，就這么眼巴巴地望著窗外。她在懷念，懷念以前的生活，懷念崇文觀里，跟小伙伴們一起讀書、一起游玩的時光。但解鈴還須系鈴人，希望今天一起過來的公子小姐們，會有那個解鈴的人。

        李婉開開心心地跑去前廳迎客，嗬，今天可真是熱鬧，除了羊徽瑜外，賈充、曹羲、王惲等也都一起過來了，當然，還有李婉此時最不想看到的，王元姬。

        “你怎么來了？”李婉一開始就不想給王元姬好臉色看。

        “婉兒，今天是你的生辰，你看，我特地給你準備了禮物，你快戴上讓大伙瞧瞧，好不好看”，王元姬手上拿著的是一個玉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用上好的玉精雕細刻而制成，釵頭處還特意雕著一朵晶瑩剔透的雪花。

        “你是我什么人，我干嘛要收你的禮物”，李婉奪過玉釵就要狠心扔到地上，還好被動作敏捷的曹羲俯身接住。

        “大小姐，這可是上好的泰山翆斑玉哎，摔碎了多可惜啊”，曹羲把玉釵擦了擦，又重新遞到李婉的眼前。

        羊徽瑜見狀也上前說和，“元姬因為這個玉釵，真的是用心準備了好久，特地托我那弟弟羊祜回泰山老家，聘用當地最有名的工匠，親手打造而成，咱們姐妹幾個，每個人都有一個，你瞧，我的是一個羊角”，說著羊徽瑜摘下自己頭上的玉釵，展示給李婉看。

        “既然每人都有，那我這個還算是生辰禮物，那豈不虧了”，李婉非但不領情，反而還計較起來。

        “不虧不虧，這里還有我親手做的點心呢！我專門跟我家婆婆新學的，可好吃了，婉兒你嘗嘗看”，來李府之前，王元姬最害怕的是李婉根本不會理她，如今計較總好過閉門羹，這就如同是李婉還算給王元姬留了一扇小窗，那無論多難，王元姬都得使勁兒往里爬進來。

        “婆婆，哼”，婆婆這兩個字，顯然又踩到了李婉的傷心事。

        最后還是得靠羊徽瑜來解圍，她首先嘗了一塊王元姬親手所做的糯米糕，然后將李婉、王元姬二人攬在一起，笑著說道，“元姬這個婆婆張夫人啊，那可是個厲害人物，你瞧，短短不到一年，咱們元姬，已經從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進化到家事、廚藝樣樣精通的一把好手啦！要我說啊，那還是待字閨中比較幸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讀書就讀書，想去上學就去上學，想去吃酒就去吃酒，沒人管，沒人攔，無拘無束，多自在啊！婉兒，要我說呀，咱們得好好珍惜如今這段難得的時光，等真的嫁了人后，可有的煩咯！”

        羊徽瑜明顯是在誠心在逗樂李婉，李婉也不是那種不識抬舉的人，當著這么多老朋友的面，半推半就之下，總算是同王元姬握手言和，至于是否能重修舊好，那還得靠時間的考驗。

        小伙伴們早有準備，因此，不一會兒的功夫，就在李婉家里張羅了一整桌的好酒好菜。

        算算看，從王元姬入學崇文觀的那年直至今日，已經過了將近六年的時間。漸漸地，大家都長大了，然而，這份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只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愈加珍貴。

        李婉也已經許久沒有如此開心過了，她喝了點小酒后，顯然有些上頭，竟趴在一旁賈充的肩膀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賈充哪里哄過女孩子，迄今為止，他所有的感情經歷，就只有暗戀。

        一時不知所措的賈充，竟漲紅了臉，向來慘白的臉上泛起紅暈，看上去尤為明顯，這一來，馬上就引得曹羲和王惲的陣陣起哄。

        “在一起！在一起！”曹羲和王惲看熱鬧不嫌事大。

        李婉害羞得直往賈充懷里鉆，這搞得賈充一時間雙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看著賈充一副六神無主、手足無措的樣子，大家的起哄就更帶勁了。

        “呆子，呆子，你這個呆子”，李婉也是又哭又笑，不停地用小粉拳拳敲打著賈充。

        曹羲跟王惲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左一右，把李婉和賈充使勁往里一這么推，賈充剛剛好把李婉抱了個滿懷。

        “你們這兩個壞東西！”王元姬一邊一個，擰著曹羲和王惲的耳朵，把他們二人拉到了一邊，也好為局促不堪的李婉、賈充解圍，為他們創造充足的二人空間。

        “我說好你個曹昭叔啊，我阿弟從前可是乖得很，如今我在不在家，我阿弟成天就跟著你，可是眼見著就學壞了呢！”王元姬開口就讓曹羲自罰三杯。

        曹羲爽快地喝完三杯酒后，大兄弟似的攬著王元姬的肩膀，指著王惲說道，“元姐啊，只能說你也太不了解你這個阿弟了，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呢，我頂多就是幫著阿惲打開了釋放本性的閥門罷了。”

        “就是就是，阿姐你別只顧著埋怨別人。爹爹說的沒錯，這嫁出去的女兒啊，就如同潑出去的水，眼看著都快要一年了，元姐你掰著手指頭數數看，你總共回過咱們王家幾次？怕是每天都只顧著卿卿夫君，早就把我這阿弟給忘了吧！”

        王惲在王元姬出嫁前，可是長姐身邊最貼心的小棉襖，如今竟然□□裸地在王元姬眼前，上演著胳膊肘子往外拐。

        “喂，你小子如今這是怎么回事啊？”王元姬像小時候一樣，還是習慣生氣了就去拍王惲的腦袋。

        “哼！我這叫幫理不幫親！”沒想到王惲這次沒挨到打，居然抱著頭躲了過去。完了，還不服氣地對著王元姬示威道。

        “好你個王惲！今天看我如何大義滅親！”王元姬擼起袖子就要動手開揍，卻被身后的曹羲給按了回去，王元姬見脫不開身，就想著向對面的羊徽瑜求救，“表姐，快點替我教訓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大伙兒嘻嘻哈哈地樂成一團，時間仿佛又回到了大家一起在崇文觀讀書時的，那段無憂無慮的歡樂時光……

        王元姬回去大將軍府時已是深夜。

        推開臥室的房門，只見司馬昭腰身直立、板板正正地坐在桌邊，像是已經等了很久。

        醉醺醺的王元姬搖搖晃晃，眼神也變得疏忽飄離，她似是而非地看到此時的司馬昭，正被一團黑壓壓的怒氣所籠罩，遠遠看去，好生嚇人。王元姬趕緊轉身，推開門又想著往外跑。

        說時急那時快，原本坐著的司馬昭瞬間移動般，來到了王元姬的面前，并且利落地將身后的房門闔上，然后穩穩地接住王元姬險些失去重心的身體，近身一聞，好重的酒氣。

        “身為洛陽世家的媳婦，居然飲酒宿醉，還讓丈夫獨守空門，該成何體統，說出去還不得讓人貽笑大方”，司馬昭低語輕嘆，然而還是被王元姬給隱隱約約地聽到，她推搡著司馬昭，罵罵咧咧地嚷嚷道“說出去，通通都說出去，最好全部都說出去，然后讓大家給評評理，究竟是誰比較委屈。”

        司馬昭將王元姬扶到床邊，像哄小孩似的安撫道，“對，你最委屈，是我讓你受委屈了，我的錯，我道歉，好不好？”

        “不好！道歉有什么用！道歉能讓時間倒流嗎？道歉能讓人不后悔嗎？”王元姬激情反駁。

        “所以，你現在是后悔了，后悔嫁給我了？”司馬昭倒是很會抓重點。

        “是的！我后悔死了，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我寧愿跟著皇帝進宮，也不要嫁給你！”

        司馬昭抓住王元姬胡亂揮動的雙手，極力壓抑著心中的不快，低聲警告道，“元姬，這些話我就當你是酒后亂語，從今以后，不要讓我再聽到第二次！”

        “其實，今天我是想跟你說，大哥跟嫂嫂吵架了，在我印象中，他們兩人一直和睦恩愛，從來不曾爭吵。我隱隱約約從下人那里聽到，好像是嫂嫂最近跟她的表哥曹昭伯（曹爽，字昭伯）等人走的很近，被大哥知道了，大哥就勸嫂嫂少跟他們來往，嫂嫂不服氣，兩個人就這么吵了起來。我就在想，或許嫂嫂成日在家，的確有些寂寞無聊，元姬你作為妯娌，以后可以多在家里面陪陪嫂嫂，總歸都是自家人，好過外面的那些狐朋狗友。”

        “如何交友是我們的自由！怎么？如今你們兩兄弟是想把我們直接圈在家里面不成？你嘴里面的那些狐朋狗友，可是我們的同窗、摯友，甚至是親人，難道嫁人之后，就要我們把以前的關系全部割舍，心里眼里就剩下夫家的這小片天地嗎？”王元姬心里面一萬個不服氣。

        司馬昭有些為難地扶額，“我并不是要限制你的交友，只是曹家的人，我還是奉勸你們，不要走的太近了。”

        “這又是為什么呢？”王元姬不解疑問。

        “君子之交淡如水，太深的感情，最終會化作一把雙刃劍，傷己又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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