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人，和大端人比起來，就顯得粗獷多了。

再加上有犬戎的連年騷擾，以及20年前的那一場戰爭。

端朝人，不管見過沒見過，就都喜歡把草原人說成了茹毛飲血。

“黃豆啊，他也不是很兇啊……”

平心而論，段孤光覺得宿在他家后院的這一位草原人，還挺不錯。

除去體格大了些，不喜歡洗澡之外，也沒什么可討厭的。

“可舅舅，我還是有一點怕……”

盡管被舅舅領著來到后院，小女童還是一個勁的往后面躲。

她高估了自己——以為有舅舅在，自己就能勇氣無邊。

草原人利格，正在舉著錘子，在一塊鐵砧子上錘打燒紅的鐵團。

鐵錘鐵砧，碰撞在一起，發出刺耳的聲音。

黃豆越發害怕了。

“你不是想看看那些石頭，為什么要用炭火燒嗎？”

段孤光彎下腰，細聲細語的問自己的外甥女。

“不想……看了。”

小女童的眼睛，卻是害怕的看著那個打鐵的人。

“力格，停下來，你嚇到她了。”

段孤光明白了，自家外甥女很害怕老朋友。

這倒也不難辦，他起身，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老朋友，你回來啦？”

草原人這才扭過頭來。

他腦門上帶著汗，臉上則有絡腮胡子，頭發則按照草原習俗綁成辮子。

穿慣的袍子，兩只袖子都沒往身上套，松松垮垮的系在腰上。

“鐵礦怎么樣？”

段孤光一點頭。

發現后院里的火藥沖天雷，已經通通不見了蹤影。

取而代之的是，堆積如小山的鐵礦石，以及成捆的木炭。

“不好。”

老朋友的口音依然很奇怪，咬字咬的很費力。

他讓段孤光來看砧上的鐵塊。

那一團發紅的東西，在離開風箱鐵爐，后很快就冷下來了。

黑漆漆，亂七八糟的一團，還有很多氣泡形成的小孔。

“雜質太多，很差勁。”

老朋友嘆了口氣。

他雖然是草原人，可對鐵礦火藥，還是有自己的鑒賞能力。

這些鐵礦，提煉出來損耗很大，除此之外……

品質也不是很好，練出來的鐵塊，最多拿去造農具。

刀劍盔甲，想都不用想。

“京城不比別處，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給你搞礦，已經很不容易。”

段孤光用一根鐵條，撥弄了幾下那團亂鐵。

他垂著眼睛，沒有太多情緒。

大端朝的金銀銅鐵礦，都是朝廷一律管轄。

這些礦石，沒有通過官府的途徑而弄到已經算是很不錯。

“可是要打仗了，難道要犬戎要用鋤頭，鏟子，鐮刀，來向你們大端的陸將軍沖鋒嗎？”

老朋友板著臉，反問他，帶著一點不滿意的情緒。

草原上缺礦，也就沒辦法產出好的武器，不能組織起像大端一樣數量龐大的軍隊。

唯有馬匹很多，甚至草原人學會走路就學會了騎馬。

犬戎國的大汗，痛定思痛，半個月前送來的消息。

他們需要鐵礦。

“別急，你讓我再想想辦法。”

段孤光撿了一塊鐵礦石，扔進熊熊燃燒的高爐之中。

然后他又把外甥女拉到爐子口前：“黃豆啊，你和娘親帶的簪子，可都是從石頭里出來的。”

小女童一聽，眨了眨眼：“真的嗎？”

在此之前，還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那些好看的簪子釵環，都是從不起眼的石頭里出來的。

“慢慢看吧。”

段孤光淡淡一笑。

他讓外甥女和爐子保持了一個安全的距離。

隨著時間的流逝，紅紅炭火之中的那小塊石頭，逐漸也變紅了。

“你的親人，說的沒錯。”

力格走過來，用一只鐵夾子，在爐子中抖動了幾下。

最外面的那層石頭變成了灰。

而真正蘊藏在其中的鐵，則是真正顯現出來。

爐子的溫度，使鐵質變得軟軟的，就像水一樣。

“你，看那就是鐵！”

力格對黃豆說道。

他對那小女童并不陌生。

許多時候，一只小腦袋都會趴在后院的門口，好奇的打量著自己。

只不過，對方膽子小，從始至終不敢踏進后院。

“鐵？舅舅，那個草原人在煉鐵！”

黃豆明白過來。

“沒錯。”

段孤光把外甥女抱在懷中。

玩耍的時候差不多了，自己的妹妹，黃豆的娘親也應該醒來。

“可他為什么要練鐵，就不能拿錢到街上買么？”

小黃豆天真的問道。

爐子很熱，在觀察石頭如何變成鐵的過程中，她出了一點汗。

所以覺得，草原人很辛苦。

“因為，我們不賣給他們草原人……”

段孤光卻笑了笑。

草原上的貴族，十分依賴大端朝的茶葉，鹽巴絲綢。

那些往返于端朝和草原的商隊，通常能賺得盆滿缽滿。

但是鐵礦，和茶葉絲綢不太一樣。

“為什么不賣？”

這一層的關系，對年幼的她來說還太難懂。

黃豆只好問舅舅。

“你想想看，你手里有舅舅給你做的小木劍，別的孩子打不過你，要是黃豆把木劍賣給別家孩子……”

段孤光也不能說的太深，想了想，便用外甥女的玩具來舉例子。

“我知道，小木劍不能賣，要拿在自己手中，好好保護我！”

好在，小女童十分聰明，一點就透。

“嗯，真聰明，走吧，咱們去看你娘親，一塊吃晚飯！”

舅舅和侄女，互看一眼，都笑了笑。

夕陽之下，一大一小兩個人的影子都被拖得長長的。

白大人先前受了段孤光的折磨，傷痛至極，暈死過去。

兩個獄卒把他帶到牢房之中，審官也叫來大夫。

一番整治之下，他轉醒過來，身上的傷口也被包扎好。

“白大人，你可躺著別動，萬一傷口崩開，可就又要遭罪！”

審官好心的提醒道，他是在刑部為官，又不是什么窮兇極惡，心理扭曲的人。

圣人吩咐下來的，該怎么辦怎么辦，不會閑著沒事去折磨犯人。

“有勞……”

白大人勉勉強強的行禮。

“不必，不必，我只是秉公辦事。”

審官不敢當。

請大夫也好，抬人也罷，都真的只是份內之職。

白的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也不好跟損人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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