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風吹打在藏在簾子后的玻璃窗上，像是野獸低沉的怒吼，在此刻的臥室里尤為明顯，而這風似乎也吹散了本不皎潔的月光，在林安坐起來的一瞬，眼前的楚熠更加琢磨不定了。

        如果，是說如果。

        他有一天要和一個人談戀愛，那么一定是他喜歡的人，也是喜歡他的人。

        和他緊密相連的那顆心一定是滾燙炙熱真誠，不是在馬路攤子那種低廉淺顯流于表面且精蟲上腦的。

        這是林安的選擇，也是他要求自己唯一的選擇。

        是的，他喜歡楚熠，在聽到楚熠詢問他想不想談戀愛的時候差點原地起飛，所謂火山噴發、可樂里面放一噸曼妥思都比不過他此刻激動的心情，但是出于成年人的自控和冷靜，他把握住了自己。

        一個人問你想不想談戀愛，不一定是想和你談戀愛。

        也有可能是觸景生情回憶往事，或者就只是單純地想問問。

        林安咽了一口唾沫，大拇指掐了一下手心：“我，我起來是為了……看一下窗戶有沒有關好，風聲太大了。”

        他掀開一側被子下了床，裝模作樣拉開窗簾拍了拍玻璃：“奇怪了，明明關好了怎么還這么吵。”

        拍完后還去檢查窗戶框，嗦里吧嗦嘀咕了一堆，看似對夜間六級大風充滿了怨氣，實際上實在拖延時間思考如何回復楚熠的問題。

        是他偽裝的不夠好暴露自己是彎的了嗎？還是對楚熠的好感表現得太明目張膽了？外人眼里他和楚熠是再正常不過的室友，除了那個有點幻想癥的魏嘉恒，他和楚熠甚至連男生經常開的拍大腿拍屁股這種玩笑都少有，如果硬要說一些曖昧的氛圍，那就是楚熠對他有時過于強勢的關心。

        可那能代表楚熠對他有意思嗎？萬一他對任何一個室友都是如此呢？

        剛才有多歡喜，現在就有多后怕。當一個人單相思，在愛戀關系沒有捅破的前夕，大多數會陷入一種極為矛盾的糾結中。林安也不例外，他隱隱希望自己是最特殊的一個，可又害怕真相與他的愿望截然相反。這種擔憂把他僅剩無幾的從容沖撞得混亂，直到檢查完最后一個窗框，林安還怔怔地站在原地。

        “林安？”

        楚熠的這道聲音又把他拉了回來。

        林安尷尬地轉過身子，這才發現楚熠靠在了床背，嘴角仍然上揚，掛著一個淺淺的笑。

        這個笑太淺了，也太柔和了，軟化了林安所有僵硬的思緒，他感到自己沒那么緊張了，重新爬上床鋪，和楚熠一樣靠在了床背上。

        “唉，我想多了，窗戶沒問題，是外面風太大了——你怎么還不睡？”

        “不太困。”楚熠簡短地回答。

        林安勸道：“你明天頂頭七點的班。”

        “嗯。”

        “那為什么還不睡？”

        楚熠瞥了他一下，這一下瞥得林安心慌張：“你還沒回答我之前的問題。”

        林安試圖裝傻充愣：“什么問題？”

        “就是——”楚熠拖了個長音，“你有的時候有沒有一種沖動，特別想談戀愛的沖動。”

        其實這兩種問法差別不大，前者更有些歧義令人遐想，后者指向性更明確一點，趨于探討見解。

        林安突然有點難受。

        有一種自己期待事物破碎的失落感。

        不過他很快就想開了，慶幸自己剛才沒有做出失常的舉動。

        他把雙手放在腦后，舒展開來身體，想了想回答道：“有，經常。”

        “哦？”楚熠頗有興趣地盯著林安的側臉，“但是我看你不怎么參加社交聚會，也不經常聊天，要是想談難道不應該多接觸其他人嗎？”

        “停。”林安一根手指橫在楚熠面前打斷了他，“你也不是不怎么參加嗎？難道你不想談戀愛嗎？我記得你都快奔三了，就沒有找個對象的想法？”

        楚熠笑道：“沒有。”

        林安：……

        要不要這么回答得這么干脆？很容易讓人接不下去的。

        他準備把話題繞到楚熠剛才的問題上，解釋一下自己常年單身的理由，躊躇著如何避開同性這一敏感話題，在林安即將開口的時候，楚熠幽幽道：“你就不問問我為什么不想談嗎？”

        “為什么？”林安脫口而出。

        問完后他才意識到，這是楚熠為數不多談及關于自己的事情。

        楚熠平時的話不多，閉口不言的時候總讓人覺得他有一段曲折的經歷，加上他長得有點兇，系著超市圍裙往收銀臺一站，就像是黑幫老大金盆洗手來便利店為民服務。

        但林安知道，楚熠只不過是一個被父親坑了的可憐人。

        被追債的滋味可不好受，所以他常常在想，楚熠會不會是因為壓力太大，生活的中心都移到了工作上，放棄了情感需求。

        畢竟楚熠上班無論男女，態度全部一樣，即便是美女，也不多兩眼。

        當然，帥哥也是。

        所以林安也猜不透楚熠的取向，可他也不能直接問，直接問了他就暴露了。

        楚熠聞聲后笑容更甚，從背靠著改成側對著林安，深色的瞳孔中閃著明亮的光點，似乎一直在等待林安的這句提問。

        他說：“因為之前追我的人太多了，我膩了。”

        不等到林安從驚訝中反應過來，他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之前是不是在ktv說過‘相親’兩個字嗎？當時后面的沒有說完，不是來不及說，而是我故意想要略過去。”

        “今天我可以告訴你完整的故事，林安，你困嗎？”

        楚熠想過，他為什么會喜歡上林安。

        有些事情，也許第一眼見面就確定了。

        雖然他那個時候確實是討厭林安的，覺得林安是父母派來跟蹤自己的，但他不可否認，他很在意林安，盡管一開始的在意，不是喜歡的那種在意。

        那是一種，覺得林安和自己很像，是一種在尋求同一事物的像。

        他很小的時候，就體會到了人們對于金錢的的渴望，能夠委屈自己建立起一段段虛假的關系。

        孩子們愛往他身邊湊，不是因為他性格好，不是因為他優秀，而是因為他有錢。

        那些漂亮的千金小姐來到他的身邊，用大把諂媚的話企圖攻略他，不是因為他長得英俊，性格體貼，而是因為他有錢。

        楚熠記得第一個追求過自己人，還是在高二的時候，他當時早就確定好了未來所讀的大學，以及接手公司的準備。那個女孩用了近半個學期的時間頻繁出現在他身邊，帶甜點飲料甚至動用關系找老師轉到他的班級，就是為了提高他的好感度告白。

        他一而再再而三拒絕過很多次，拒絕道最后都覺得自己過于狠心，傷害到了一個女生的對愛情向往的心。直到有一天在食堂吃飯時看到了這個女生和另一個男生坐在一起，向別人詢問，才知道這個女生已經有了一個交往一年多的對象。

        而女生的對象，也不過是一個隨時可以拋棄的棄子，只要她追到了楚熠，追到了楚氏集團的兒子。

        你看，錢就是這么有魅力的東西，小小一張張紙，就能讓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如此脆弱。

        他考上大學以后，實操的項目得到了成就，不怎么聯系的初中同學約他出來吃飯，高中小張請他回來宣傳學校，大學毫無接觸的人突然找上門喊他學長——楚熠從未開心只感到無窮的反感，就仿佛活了20歲，自己不是楚熠，而是一具利益堆砌起來錢做的紙人。

        這一虛假的人際關系在他正式代表楚氏后在相親上表現得淋漓盡致。那些人為喜歡吃什么，是為了討好你；問你喜歡干什么，是為了調查你；問你未來的打算，不是想和你長相廝守，而是在預估你的價值。

        他們不會問你想要什么，因為他們覺得你什么都有。

        有了錢，什么都有。

        所以對于他的父親來說，對于他們這些人，聯姻是必然的。聯了姻，公司會發展的更好，會有更多的錢，會有更多的“什么都有。”

        “放屁。”林安聽完后用力錘了一下被子，一臉的不屑，“就你爸這思想，不賭博公司以后也肯定做不好。找到一個喜歡的千金結婚那是錦上添花，為了聯姻找一個不喜歡的湊合過一生那是禍害彼此，靠這種經營手段維持公司，不搞笑呢？”

        “而且這是對你極大的不尊重，不尊重你的感情，不認可你的實力，不相信自己的兒子能把公司做好做大。”

        林安不解氣又比了一個中指：“能不能想個辦法不還你爸的債，你自己單干，干得比他原來的公司還大還nb，讓他眼饞。”

        楚熠噗嗤一下笑出聲，握住林安的中指摁了回去：“好呀。”

        “這么話說回來。”林安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和你還挺像的。”

        “像什么？”

        “不談戀愛的理由，你是不想談，我則是對戀愛有抵觸。”

        “嗯？”

        林安看著楚熠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也是追的人太多了。”

        他去掉了自己是同的這件事，把以前遇到的那些人渣說了一遍，包括自己為什么討厭把他認成女生，還有因為自己這張臉遇到的那些倒霉經歷。

        人們為了錢而接近楚熠，人們為了漂亮的臉而接近林安。

        楚熠舍棄了公司來到了這里，他想要逃避聯姻，想要逃避那些只為了利益看上他的人。

        林安整日戴上帽子和口罩，也只是為了遠離那些對他意圖不純的人。

        楚熠看到林安摘下口罩的時候，除了驚訝有這么漂亮的男生，也不理解他為什么要擋住自己的臉。

        其實想想和他離家出走的理由是一樣的。

        不過，說到底能有什么理由呢，只是兩個想要尋找“真心”的人偶然在超市遇到了。

        這只是他喜歡林安的一個開始。

        現在的他，僅僅想把林安追到手而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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