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一七零
一七零：
他下意識的去看季嶼霄, 季嶼霄雙目深沉，似是在按捺著自己的怒氣。
如果不是季樂魚在這里，季振鴻想, 他怕是現(xiàn)在就要發(fā)作，和自己吵起來吧。
季振鴻覺得自己累了。
他的后半輩子，幾乎每天都活在和季嶼霄的爭斗中。
他恨季嶼霄不顧父子親情把他送進了監(jiān)獄，也恨季嶼霄不讓他見季樂魚，更恨他的絕情與對自己的狠心。
可現(xiàn)在, 他快死了, 他已經(jīng)沒有資格再和季嶼霄爭斗了。
但是季振鴻不甘心！
他辛辛苦苦打拼了半輩子，最后竟然悉數(shù)落到了季嶼霄手里。
他是他的兒子, 他自然應(yīng)該享有這一切。
可他怎么能把他送進監(jiān)獄！
怎么能斷絕季樂魚和他的關(guān)系！讓他唯一的孫子，和他年年不復(fù)相見！
“樂樂�！奔菊聒櫩粗媲暗暮⒆印�
他是那么的單純，雙眼那么透徹, 甚至現(xiàn)在, 他的眼里也盛滿了憂愁與擔(dān)心, 他和他的父親一樣溫和善良。
他拉著季樂魚的手，一字一頓道, “我快走了，我把我所有的遺產(chǎn)都留給了你，那本來是應(yīng)該給你爸爸的，你爸爸不在了, 就全都屬于你�！�
“包括季氏。”
他用了些力氣，將季樂魚拽得更靠近自己了些，聲音堅定道，“所以，你一定要記得, 千萬千萬，不能讓別人拿走屬于你的東西�！�
他說完，看向季嶼霄，冷聲道，“我知道你喜歡林洛清，對他的那個孩子也十分在意，但是我希望你記住你自己曾經(jīng)說過的話，你說你對季氏沒有興趣，那是你哥的東西，你只是替你哥守著，等樂樂長大了，你就會還給他，我希望你說到做到�！�
“我會的。”季嶼霄冷漠道，“屬于我哥的東西，這輩子都是他的，誰也不會拿走，包括我。”
“那最好。”季振鴻咬牙切齒，“我已經(jīng)立了遺囑，樂樂現(xiàn)在也成年了，這一次，你沒有資格再以監(jiān)護人的名義擅自做主，拿走那些屬于他的東西。”
季嶼霄看著他眼里的恨意，平靜的心里激不起一絲波瀾，他說，“我從沒想過拿走小魚的任何東西。”
季振鴻聞言，笑了起來，他笑得太激動，以至于笑著笑著竟是咳了起來。
季嶼霄看向季樂魚，溫聲道，“小魚，你去叫醫(yī)生�！�
季樂魚點頭，松開了季振鴻的手，往外走去。
季嶼霄看著他出了門，這才邁步走到季振鴻面前。
“我愿意讓他來見你，不是為了讓他聽你說這些話的�！彼�，“我今天不想和你吵，但是如果你和他說了什么不該說的，我也會立刻讓他離開。你知道的，我做的出來�！�
季振鴻瞬間咳得愈發(fā)劇烈了。
“是啊！”他道，“你當(dāng)然做的出來！你連把你親生父親送進監(jiān)獄都做的出來，你有什么做不出來的！”
“我知道你恨我，季嶼霄，你的心多硬啊，現(xiàn)在我快死了，你一定很開心吧！我告訴你，就算我死了，你的叔伯也還活著，他們絕不會讓林非和季氏有一點關(guān)系，所以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罷，季氏都只能屬于樂樂。”
“你口口聲聲說你在乎你哥，說我不配做一個父親，那你最好真的如你所說那樣，永遠(yuǎn)把樂樂放在第一位，永遠(yuǎn)別想著拿我的東西，去補貼林洛清和林非，不然，你就連我都不如，至少我愿意在我死前，把一切都留給你哥，留給他的兒子，而你，你愿意嗎？”
季嶼霄看著自己的父親，他明明都已經(jīng)快死了，卻還在恨著自己，還在提防著自己。
真沒意思，季嶼霄想，做父子做到這種地步，也不知道是他的失敗，還是他父親的失敗，或者他們倆都很失敗。
“那你還記得，為什么你現(xiàn)在能把這一切都留給小魚，留給我哥這唯一的孩子嗎？”
季振鴻張開的嘴頓了頓，沒有說話。
“因為當(dāng)時，是我拼了自己的半條命，才讓他毫發(fā)無傷�！�
“而我為什么需要拼上自己的半條命呢？”季嶼霄語氣輕淡，“因為我們坐的車發(fā)生了車禍。”
“有人想要我哥的命，或許也想要我的命，小魚的命，那個人是誰，需要我?guī)湍貞泦�？�?
“夠了！”季振鴻怒道，“季嶼霄，你就只記得這件事嗎？你就永遠(yuǎn)都只會和我提這件事嗎？！”
季嶼霄冷笑，他的語氣漠然，夾雜著平靜的心如死灰，“我并不想和你提這件事，沒意思。畢竟你永遠(yuǎn)不會覺得自己有錯，也永遠(yuǎn)不會內(nèi)疚懺悔，所以沒有必要。”
“不過你可以放心，我比你更愛小魚，所以該屬于他的，全部都會屬于他，你可以放心離開，你的所有財富，我不會沾一分一毫，全部都會由小魚擁有�！�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也永遠(yuǎn)不會知道。”季嶼霄沉聲道。
等到季樂魚和醫(yī)生再次進入季振鴻的臥室時，季振鴻已經(jīng)躺下來。
季嶼霄站在窗前，眺望著窗外。
他的身姿瀟灑，舉手抬足盡是一幅畫，可季樂魚卻覺得他籠滿了落寞。
他走到了季嶼霄身邊，順著季嶼霄的目光看去。
那是一處噴泉，初秋的時節(jié)，噴泉的水也沒有停，而是清澈的不斷噴涌著，似是永遠(yuǎn)沒有干涸之日。
然而那里曾經(jīng)并不是噴泉，而是兒童樂園的蹺蹺板區(qū)域。
年幼的季嶼霄很喜歡坐在蹺蹺板上，偶爾季嶼凌路過，會坐上去，把他高高翹起。
季嶼霄抓著蹺蹺板的扶手，晃著腿讓他陪他玩游戲。
季嶼凌就耐心的不厭其煩的將他翹起又放下，放下又翹起。
在季嶼霄的童年里，陪伴他長大的，不是他早逝的母親，也不是他繁忙的父親，而是季嶼凌，總是溫和的和他講著道理，幫他擦著手，處理著他惹出來的一個又一個麻煩的季嶼凌。
季嶼霄眨了眨眼，將視線收了回來。
他看向站在自己身邊的季樂魚，不知不覺，他已經(jīng)長得快要和自己一樣高了，他長大了，也愈發(fā)的像他的父親。
季嶼霄抬手摸了摸季樂魚的腦袋，柔聲道，“等你畢業(yè)了，就直接進入公司吧，這么多年了，你也該接替你爸爸，執(zhí)掌季氏了。”
季樂魚沒想到他會這么說，下意識就想到了剛剛季振鴻的話。
他搖了搖頭，輕聲道，“我不著急，我還想再玩兩年�！�
他看著季嶼霄，努力將語氣放柔，“爺爺說的話你不要在意，我們是一家人，我的也就是我哥的，我不會和他計較�！�
“我知道�！奔編Z霄溫聲道，“我們當(dāng)然是一家人，你的也自然可以是你哥的，但是季氏不一樣�！�
“這是屬于你父親的，所以它只屬于你。”
“如果它屬于我，那它自然同時屬于你和你哥哥，可是當(dāng)它只屬于你父親的時候，它就只屬于你。”
他笑了起來，眼里滿是慈愛，“不過你也不用擔(dān)心，你哥那里我早有安排，季氏給了你，博遠(yuǎn)就會屬于他，一人一個，也算公平。”
“我不在乎這些。”季樂魚道，“我哥也肯定不在乎這些�！�
“那是當(dāng)然�！奔編Z霄摟住了他的肩膀，“你是你爸的兒子，又是我?guī)Т蟮�，怎么可能會在意這些？但是做孩子的可以不在意，當(dāng)父親的卻不能不安排，這是我能給你們的最好的助力，未來，你們可以以此為基礎(chǔ)，去做任何你們想做的事，實現(xiàn)你們的人生，完成你們的心愿。”
季嶼霄看著他，濃厚的感情像是陳年的烈酒，輕輕掀開蓋子，便讓季樂魚沉醉其中。
“不管你以后想做什么，喜歡什么，我都會支持你。所以小魚，你這輩子，一定要好好的，開心的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我這輩子最大的心愿，無非也就是你和非非還有洛清，你們?nèi)齻�能快快樂樂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永遠(yuǎn)沒有煩惱的，幸福的過每一天，這樣，我這一生，也算是圓滿了�！�
季樂魚聽著，轉(zhuǎn)身抱住了他。
季嶼霄摸了摸他的后腦勺，眼里是止不住的疼愛。
他或許沒有一個合格的父親，但他一直很努力，想做一個合格的優(yōu)秀的父親。
還好，他做到了。
十一小長假的最后的一天，季振鴻在纏綿的秋雨中，緩緩閉上了眼，再也沒有睜開。
季樂魚和林非請了假，送了他最后一程。
秋風(fēng)蕭瑟，季家的兄弟姐妹哭得凄凄慘慘，季嶼霄沒有哭，季樂魚也沒有哭。
季振彩在背后暗暗說著他們冷血。
然而當(dāng)季振鴻的遺囑被宣讀后，季振彩也不哭了。
——季振鴻把所有財產(chǎn)都留給了季樂魚，并特別強調(diào)，季樂魚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年，無須再由季嶼霄負(fù)責(zé)監(jiān)護。
季振彩憤憤道，“他怎么想的！季樂魚一年看他幾回，我們一年看他幾回，他走到最后還不是靠我們，季樂魚甚至都沒來看過他幾次�！�
然而季嶼霄一個眼神掃過來，季振彩瞬間不情不愿的閉上了嘴。
季樂魚什么也沒說。
他在十月六號的晚上去看過季振鴻，那天晚上，他告訴季振鴻，他會把自己的一切都送給季嶼霄。
季振鴻著急的抓著他的手，和他道，“不可以！這樣他會把這些給林非的，星熠就是這樣被他送出去的，樂樂，你要相信爺爺，爺爺不會害你�！�
“沒關(guān)系�！奔緲肤~語調(diào)溫柔，“因為我也會把這些都給林非的�！�
他的聲音輕軟又好聽，他說，“爺爺，我會把一切都給林非的，我喜歡他，我從小就喜歡他，所以我的一切都是他的，甚至連我，也是他的�！�
季振鴻沒有多想，只當(dāng)他對林非是對兄長的喜愛。
“他不是你親哥哥！他不姓季！”他著急道。
“我知道�！奔緲肤~微笑，“我很高興他不是我親哥哥�！�
如果林非是他親哥哥，那么他們還怎么在一起呢？
他笑著望著季振鴻，想告訴他，他們已經(jīng)在一起了，想告訴他，他的一切注定要全部屬于林非。
他輕聲湊近季振鴻耳邊，柔聲道，“爺爺，我給你說個秘密……”
季振鴻疑惑，“你說什么？我沒聽清楚�！�
季樂魚笑的眉目彎彎，他說，“我已經(jīng)告訴您啦�！�
季振鴻抓著他的手，好奇道，“什么？”
季樂魚笑著吃著盤子里的獼猴桃，什么也沒再說。
他是真的很想把一切的秘密都告訴季振鴻，好讓他知道，他從來就不在乎他。
可是他更不可能將自己的本性暴露出來。
所以他什么也沒說，——他不可能給季振鴻說出對自己不利的話的機會。
他笑著離開了季振鴻的房間。
直到第二天，季振鴻還在思考他和他說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他在午睡前望著他，問他，“小魚，你給我說的秘密是什么？”
季樂魚抬起手在唇邊“噓”了一聲。
季振鴻百思不得其解，一直到入睡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然而他注定得不到這個答案。
秋風(fēng)吹過，季振鴻的靈堂烏泱泱擠滿了人。
季樂魚看著面前前來吊唁的人，看著季振鴻放大的黑白照片。
現(xiàn)在我可以告訴您了。
我喜歡林非，我愛他。
如同我叔叔喜歡林洛清，如同我父親喜歡我的母親。
他精心挑選了一張自己和林非接吻時的照片，在四下無人的時候，燒給了季振鴻。
如果您泉下有知的話，希望您能看到。
我會用您留下的遺產(chǎn)，鋪就我們倆未來的人生，您大可放心。
他轉(zhuǎn)身看向林非，當(dāng)著季振鴻的黑白照，拉住他的胳膊，在他的唇上親了一下。
“走吧�！奔緲肤~開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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