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青稷山再不是滿目的青綠色，連著下了兩天的雪。環視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只偶爾會因為化雪露出幾塊黑色的地皮。

        白帽子的房屋尖兒隨處可見，積雪厚重的地方植被反倒成了陪襯。

        沈妙一路走一路看，時不時伸手摸摸掛在樹上的冰溜。蕭恪跟在她身后三四步遠的距離，雪箋偷偷用余光看蕭恪，能清楚地捕捉到他望著沈妙的方向滿臉笑意。

        她更加確認了之前的想法，自家小姐和燕王之間就是彼此特殊的存在，燕王看別家女子可從未如此笑過。

        “我總覺得我好像來過這兒。”沈妙隨手抖掉身旁樹枝上壓著的積雪。

        “這里是佛家圣地，說不準你哪日夢游魂靈出竅真的來過。”蕭恪很自然地接過話茬。

        “年紀不大，想不到你還挺迷信神佛……”沈妙話還未說完，就看到蕭恪的視線繞過自己看向自己身后不遠處。

        她也跟著回過頭，遠處的山路上一紅一白兩道身影緩緩走近，從模糊到清晰。

        來人是長寧郡主沐瑤和左相林月白。

        長寧郡主因為做東而提前到達布置無可厚非，但林月白他怎么會在這兒？沈妙看了看蕭恪，又看了看遠處的林月白。

        他的年紀倒是大不了自己幾歲，可按輩分他是今日在場所有人的叔伯輩，小輩們的清談詩會他來做什么。

        如果那日自己與父親的推論沒錯，林家一直在派人刺殺蕭恪，現在他們兩個在這種聚會的場景相遇，面面相覷豈不是很尷尬。

        “臣見過燕王。”林月白也看到了蕭恪與沈妙，他加快了腳步搶在沐瑤身前。

        “林相的禮小王消受不起。”蕭恪笑道。“閑散王爺而已，難當林相如此。”

        沈妙和沐瑤相互之間沒有說話，眼神交匯時候微微點頭則算作見禮。沐瑤頭頂的鳳釵明晃晃地閃著讓人不可忽視的光芒，礙于禮數，沈妙僅僅搭了一眼。

        此物不似凡俗，應當是皇后所賜。但在沈妙的印象中，因為云南王妃也曾經險些入宮為后，所以皇后林綰綰十分不喜沐氏子弟。

        這鳳釵雖然對于皇室來說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可應當也價值千金，怎么會沒有大的名頭就忽然間賞給了沐瑤。

        “既然跟王爺與郡主在此巧遇，不知二位可否賞臉與我和長寧同游這青稷山？”

        林月白說話非常客氣，聽得沈妙渾身直起雞皮疙瘩。沒必要吧，好歹林月白貴為朝堂上一人之下的宰相，雖然蕭恪是皇室宗親，那他也是皇后親弟啊。

        怪不得爹總是說不喜歡后黨的人，原來他們巴結起人來是這樣。

        “林相盛情難卻，自然恭敬不如從命。”蕭恪見沈妙皺著眉頭發愣，靠她近些的右手作無意狀地碰了碰她要她緩神。

        “啊……”沈妙被蕭恪拉回思緒。“燕王都同意了，我豈有拒絕之理？”

        “不過有一點。”沈妙忽然折過話頭讓在場的人都頗覺意外。

        “郡主你但說無妨。”林月白道。

        “過會兒到了午膳時候你們要是聊的正值興起我可要先走了，法源寺的素齋我真是饞了好些時日。”

        沈妙這說的可全都是真心話，林月白與蕭恪兩個本該針鋒相對的人能一起同游后山，過會兒指不定聊到什么話題就你來我往的止不住。

        她起個大早來這兒就是為了吃法源寺的這頓素齋，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來，也阻攔不了她奔向飯堂。

        “還當是什么要求。”林月白匿笑。“聊什么我也不會讓燕王殿下餓著肚子的，今日午膳我們一起在法源寺用。”

        人家態度都已經這么懇切了，沈妙也不好再說什么別的。一行人繼續朝前走，她慢下兩步同雪箋耳語，要她帶翻云覆雨去前院等自己。

        “可是小姐你的安全……”雪箋明顯是不太放心。

        “安什么全。”沈妙連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我現在和燕王還有丞相在一起，安全的不能再安全了。”

        “是。”沈妙態度堅決，雪箋只好應承。

        “切記看好他倆，別跟過來。”沈妙用手悄悄地指了指翻云和覆雨。“過會兒我可不想看見他們在山上的枯木林里出現。”

        雖然冬天的青稷山已經沒有夏日枝繁葉茂的景象，但因為栽種植被過于緊湊，這里的枯木枝干成群，能輕輕松松地給成年人提供藏身之處。

        “食盒留下。”就在雪箋要帶著翻云覆雨退去前院的時候，沈妙手快搶下了雪箋一直拎在手中的食盒。

        山回路轉，幾人繼續朝前沒走多遠就出現了一片開闊的空地。高聳的佛塔出現在沈妙眼前，塔前有一大塊空地廣場，早早地就有人擺好了數張幾案。

        四周還插滿了七色的彩旗，想來長寧郡主安排的清談詩會午后就會在這里召開。

        “這是什么塔？”沈妙仔細地觀察著這個建筑，雖然從外觀看著并沒有什么繁雜的設計，甚至可以稱之為簡潔。

        不過給人第一眼就已經有了恢宏大氣且莊嚴肅穆的感覺。

        “大雁塔。”這回沐瑤說話了。“原本是先帝供奉邊關陣亡將士之用，后來也開始存放法源寺的前任住持慧空的舍利子。”

        慧空大師沈妙也是有所耳聞，相傳他比現在法源寺的住持海寬修為還要高深，更玄的說法是如果機緣到了他可以生死人肉白骨。

        一代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得道高僧，還是逃不過生老病死的七界輪回啊，沈妙在心中暗暗感嘆。

        “燕王自雁門關外歸來，對于這大雁塔的感觸，想必比我們幾人都要深重。”林月白也是輕輕嘆了口氣。

        沈妙這才注意到蕭恪望著大雁塔的表情，凝重復雜，在她看來并不僅僅是對于陣亡英魂的感念悲愴。

        “戰場上生死瞬息萬變，戰士們憑借的都只是胸膛內的一腔熱血和滿心滿念對于國家的敬愛。”蕭恪規規矩矩的對著大雁塔行了個拱手禮。“能得陛下感念，是我等之福分。”

        “燕王是護國英才，我很佩服。”林月白也同蕭恪一樣，朝向大雁塔見禮，沈妙與沐瑤自當一同感念禮拜亡魂。

        “我們去那兒坐下吧。”沐瑤指了指不遠處的涼亭。“正巧我有些事情想要詢問燕王殿下。”

        四人先后來到亭內坐下，沈妙因為對林月白始終在心里是敬而遠之的，因此她故意坐在林月白對面，挨著蕭恪和沐瑤。

        還有一層原因就是這樣蕭恪就不在上風口了，他身上既然有傷，最好還是不要受風遭寒。

        “這是我自己做的糕點，如果不嫌棄諸位可以嘗嘗鮮。”幾人剛剛坐穩，沈妙便將自己一直抱著的食盒擺上桌子。

        “我還以為你一路抱著什么，原來是些吃食。”蕭恪笑笑，捻了一塊兒送進口中。“武陽郡主親自下廚，味道自然是極好的。”

        沈妙看著蕭恪把糕點吃的干干凈凈，心中頓覺滿意。這食盒是她親手所布置，方位明目自然記得一清二楚。

        剛剛她故意將紅棗當歸糕沖著蕭恪這邊，就是盼他能把這藥材糕點吃了補血。

        “綿密軟糯，甜而不膩。”沐瑤邊吃邊不吝嗇夸贊。“你這份廚藝，不比皇宮里任何一名御廚差。”

        “既然是郡主親自做的，我當然也要嘗一嘗。”林月白也拿了一塊。“郡主好手藝，不知這糕點叫什么名字，做法如何，我竟吃出了幾分熟悉的味道。”

        林月白拿的那一塊叫做馬蹄糕，主要是荸薺磨成粉末和紅糖水制成。這馬蹄糕是南方吃食，京城這一帶并不常見。

        沈妙之所以會做馬蹄糕，完全是因為柳湘云。從前她去找柳湘云玩，偶然間吃到馬蹄糕便覺得驚為天人，這才吵著要學。

        柳湘云說這是樓內其他姐妹的手筆，她也不知道具體做法，沈妙若是想學她要先去問人家是否同意。

        這是沈妙等了七天有余才學到的具體方子，她印象十分深刻。

        “這叫馬蹄糕。”沈妙道。“南方小吃，是我和我的一個……江湖朋友所學。”

        她與柳湘云的交情讓蕭恪知道倒是無妨，不過林月白和沐瑤到底還是生人，尤其是林月白還是父親的政敵。

        回頭別再讓御史臺參父親一本，說他縱容女兒出入風月場所和名妓相交，那就慘了。父親已經裝病在家，到時候還能再退讓到哪里去。

        所以說還是江湖朋友吧，只能對不起柳姐姐了，沈妙在心中默念。我并不是不齒于你的身份啊，形勢所迫情況特殊。

        “江湖朋友？南方小吃？”林月白顯然是來了興致。“有意思。”

        “我府上乳娘也會做，她曾經是一品齋的師傅。”沐瑤道。“觀郡主所做的馬蹄糕顏色純正，比她做的也絲毫不差。”

        一品齋是南方有名的小吃糕點鋪子，和京城寶月齋一南一北齊名。

        “武陽郡主向來性子灑脫直率，朋友遍布天南海北也不是什么新鮮事兒。”沈妙正難堪于林月白和沐瑤到底為什么非要關注她馬蹄糕和誰學的，蕭恪出來替她解了圍。

        “長寧郡主方才說找本王有事相商，現在不妨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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