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校長室，伯妮絲就慢下了腳步。克拉克看到她臉上的表情，一瞬間有一種縮起來的沖動。

        “克拉克。”伯妮絲頓了一下，還是沒能壓住語氣里的問責(zé)感，“你為什么要在報道里說我和你是并列的發(fā)起人？我明明沒有參與。”

        “可是希望做到每輛校車都有安全錘這個點子是你想出來的。”克拉克抿著嘴，神情逐漸堅定起來，“而且最開始的方案也主要是你提出來的行動方向。我覺得你才是發(fā)起人，應(yīng)該被人們知道。”

        “……我就說了三五句話，我每天要說上百句話，光是語言的價值能有多少？”伯妮絲還是有些生氣，稍微轉(zhuǎn)了轉(zhuǎn)腦子覺得沒有敏感話題，她就不再注意周圍，只顧著一邊跟著克拉克一邊說話，“我隨口一句話，之后所有事情都是你去推動的，你卻要把功勞分給我？你是我的下屬嗎克拉克？”

        克拉克的眉頭也皺了起來，好像也被激出了些火氣：“可是伯妮絲，你不提，沒有人想到要在校車上加安全錘。聯(lián)系學(xué)校和聯(lián)系家長的大方針是你提的，查校車是否外包聯(lián)系公司也是你提的，這叫隨口三五句話嗎？如果核心貢獻甚至不能署名，這就是我竊取了你應(yīng)得的名譽。”

        “……這是核心貢獻嗎？”伯妮絲開始煩躁了，“又不是互聯(lián)網(wǎng)行業(yè)創(chuàng)業(yè)，一兩句話就是核心貢獻了？在食堂餐廳隨口指點江山，之后完全沒有參與，這就是核心貢獻嗎？那皮特·羅斯聽到了，他怎么沒有一起去做呢？我知道這些事是好的，但我只顧著口上花花之后完全忘記了，這就像考試之前說我要好好復(fù)習(xí)結(jié)果完全沒看一樣，完全沒有起到作用啊？”

        克拉克一言不發(fā)，站到自己的儲物柜面前，拿出鑰匙打開了柜子。

        伯妮絲站在旁邊，深吸了一口氣試著冷靜下來，又開口說：“對不起，克拉克，我剛才太急躁了，口氣不好。事實上我聽到你做了這么多事相當(dāng)感動甚至震撼，乃至于有點自慚形穢，你卻還要把功勞分給我，我覺得……”

        “接一下資料。”克拉克從柜子里拿出一個本子遞給伯妮絲，也打斷了她的話。

        “這是什么？”伯妮絲翻開本子，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工整手寫體。

        “我之前查的有關(guān)第二人格和多重人格的資料。”克拉克悶聲說，“給你參考。”

        伯妮絲打開大致翻了一下，大半本都寫滿了，可能有四十頁。她捏著本子低下頭去。

        “……伯妮絲？”大概是看她一直不說話，克拉克有點猶豫地開口，“沒跟你說就署上你的名字確實是我不對……”

        “你先別說話……！”伯妮絲惡狠狠地抬頭，眼睛紅了一圈兒，不過好在說話聲音沒太受影響。

        克拉克驚得差點沒飛起來，老老實實站在那里開始在內(nèi)心做自我檢討。

        伯妮絲做了幾次深呼吸，最終還是沒忍住，伸手抹了一把眼眶。

        “唉，克拉克，你怎么這么好啊……”伯妮絲嘟囔了一句，抬起頭來，“但我還是得說，克拉克，你這次做得不對。”她抬起手止住想開口的男孩，繼續(xù)說道：“如果你希望我和你分享成果，那么去做之前就應(yīng)該告訴我，讓我繼續(xù)參與出謀劃策的過程，最好之后也有自己負(fù)責(zé)的行動。這樣我才能算成是團隊的一員，無愧于心地和你一起被記錄下來。”

        伯妮絲看著面前若有所思的克拉克，滿意地繼續(xù)說：“我是一個作風(fēng)比較強勢的人，正因如此，我會時不時反省自己有沒有強加意愿給他人，比如以為別人也愿意和我一起做什么事就拉著對方做了，沒有詢問到對方的意愿可能是相反的。你之前送我功勞的行為，”伯妮絲開始恐嚇，“感覺像強逼著我搶奪他人的成果！這恰恰是我在努力避免的。而且你難道覺得我實力不足，不能真的憑借自己的能力得到類似的成果嗎？”

        克拉克立刻搖頭。伯妮絲正覺得事情告一段落，卻聽到他又開口了：“這就是你反應(yīng)那么大的原因嗎？”

        伯妮絲：“反應(yīng)？”

        克拉克指了指她的眼睛。

        “……”伯妮絲有點無語，忍不住開始傳授泡妹小技巧，“克拉克，如果想要獲得女孩子，尤其是比較愛面子或者害羞的女孩子的好感，就不要這么直接的詢問對方的感情啦！我倒是不介意，問題是這么唐突，很少有人愿意敞開心扉的，惱羞成怒可能性更大！”

        面對克拉克疑惑的眼神她補了一句：“我倒是也想惱羞成怒，但先氣笑了！”她緩了緩，揮了揮手里的筆記本，“剛剛情緒本來就有點激動，你當(dāng)頭給我這么一個重量級寶貝……而且我看了下頁數(shù)，腦子里直接出現(xiàn)了你認(rèn)認(rèn)真真一筆一筆地查好寫下來的樣子，一下沒繃住……”

        克拉克是真的在疑惑：“可是你之前也幫我找了……”看到伯妮絲的眼神他會意地改口，“找了物理學(xué)的資料啊？”

        “怎么，真的要我完完整整的說呀？”伯妮絲現(xiàn)在完全緩過來了，她本來就不怕袒露自己的情感和觀點，現(xiàn)在更是有點期待和盤托出之后克拉克的反應(yīng)了，興致勃勃地繼續(xù)道，“剛才在校長室聽到你居然推進了這么多，甚至組織了全校各方面的安全措施更新和科普，我為你的認(rèn)真和堅定而感動，而且非常佩服；我明明是提出者卻忘記了，我覺得愧疚；二者相加就會覺得自慚形穢，我平時自視甚高但是你要比我好多了——”

        “等，等一下……”克拉克試圖辯解，臉上又越來越紅。

        伯妮絲根本不管，繼續(xù)說：“然后你給我一個這個本子，這么詳實還是手寫，你到底用了多久啊？我覺得也比我當(dāng)時打印的資料用心多了，我只要一想到這個，又覺得，你怎么這么好啊——”

        克拉克尷尬得想立刻跑走。他頓了頓，支支吾吾地說：“其實沒花多久……你知道的，我比較快……”

        伯妮絲愣了一下，然后開始瘋狂憋笑：“我不管！反正手寫就是很用心嘛！”她想著不能用顏色思想荼毒7年級小鎮(zhèn)男孩，拼命忍住了，開啟了一個新話題，“之前不是說我會反省自己有沒有強加意愿給他人嘛，反正就，《悲慘世界》的事你如果愿意多了解可以隨時找我，不管想不想上體育課我覺得這都是必要的，不過還是看你的選擇啦，克拉克。有什么問題也可以隨便問，我們是朋友嘛！”

        克拉克點點頭，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那我現(xiàn)在其實就有兩個名詞想問……？”

        “ewhatmay（無論是什么）!”伯妮絲豪邁地說。(注1)

        克拉克頭上的問號好像積攢得更多了些，他略略皺起眉頭問：“安吉麗娜·朱莉是誰？”

        伯妮絲：“……昂？！”

        面對伯妮絲不可置信的目光，克拉克摸了摸后腦：“你昨天提到個人意愿的時候，說只要我的愿望不是遇到外星人……”提到外星人這個詞的時候他頓了一下，“或者和安吉麗娜·朱莉交往，都有辦法達(dá)成。可她是誰啊，是已經(jīng)畢業(yè)的上一屆啦啦隊長之類的風(fēng)云人物嗎？”

        “？？！！？”伯妮絲睜大了眼睛，“《霓裳情挑(gia)》？或者至少，《古墓麗影(laracroft:tombraider)》……？”(注2)

        克拉克搖了搖頭，很是茫然的樣子：“吉雅和勞拉又是誰？為什么和古墓有關(guān)，小鎮(zhèn)這邊沒有公墓吧？”

        “……耶穌啊。”伯妮絲嘀咕了一句，隨口哼哼了兩句歌詞表達(dá)自己的心情，“isthisthereallife(這是真實的人生),isthisjustfantasy-(還是夢幻一場？)”(注3)

        她正打算問問克拉克是不是從來不看流行電影，卻聽到他說：“你剛才唱的兩句好好聽啊，是哪里的曲子，你自己寫的嗎？”

        伯妮絲陷入了呆滯。五秒鐘之后她慎重地問了：“克拉克，你平時聽音樂嗎？聽得多嗎？”

        克拉克點點頭：“雖然不能算很多，不過特別有名的樂隊也聽過一點唱片。”

        伯妮絲沉默了。

        “我覺得這個世界有問題！！！”半分鐘之后，伯妮絲發(fā)自內(nèi)心地喊了出來。

        ————————

        他們從儲物柜旁移動到了操場旁的角落，空曠又安靜。

        “所以，”克拉克有些好笑，“宇宙飛船和超級……冉阿讓你都不覺得有問題，可是我不知道這首歌就讓你開始懷疑世界了？”他忍不住又補充了一句：“夠啦伯妮絲你不要瞪我了，這周邊又沒有人，你怎么警惕心這么高的？”

        “那是一般的歌嗎？那可是《波西米亞狂想曲》！”伯妮絲據(jù)理力爭，“你又說你會聽流行音樂，那不知道皇后樂隊一定是這個世界有問題！”

        “我確實沒有聽說過，非常有名嗎？”克拉克好奇地問。

        “……唉，我要怎么說呢。一個1971年成立，萬眾矚目的主唱1991年在世界矚目下去世，但多首排行榜歌曲卻因為超高超高的質(zhì)量，在之后的快三十年里一直熱度不減，翻唱無數(shù)，各種電影都在用作插曲……”

        “三十年？”克拉克敏銳地注意到關(guān)鍵詞，神色逐漸震驚起來，“主唱去世是91年，而今年是2002年，也就是說，伯妮絲，你……而且我之前想問的另一個名詞，也就是你提過我卻不知道意思的‘互聯(lián)網(wǎng)創(chuàng)業(yè)’，難道也是……？”

        伯妮絲點點頭，神色平靜而鄭重：“在我之前的記憶里，我已經(jīng)25歲了。那個時候是2015年。互聯(lián)網(wǎng)現(xiàn)在還沒有興起，但在我的記憶里，之后會是全世界的發(fā)展趨勢。”

        “我查到的資料里說，如果是新的人格產(chǎn)生的記憶一般沒有連續(xù)性，更不太可能會完整得擁有自己獨特的藝術(shù)作品甚至未來發(fā)展趨勢……那么確實你來自別的世界，這個可能性大一些……你讓我緩一緩。”克拉克眼睛仍然睜得大大的。現(xiàn)在是多云天氣，他的眼睛比云朵中間或露出的天空要藍(lán)多了。

        伯妮絲肅穆地站著，等待克拉克的反應(yīng)。她想起前兩天克拉克對她坦白能力的時候也是這樣站立著等，但克拉克，傻乎乎的克拉克就很緊張……伯妮絲自己一點都不怕克拉克會因為這種小事產(chǎn)生什么隔閡，因為今天伯妮絲又確定了一次克拉克就是個無可救藥的大好人，很容易被自己這種不那么好的人操控或者影響。如果有什么萬一……

        克拉克略顯虛弱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所以你比我大……十一歲？”

        “額，這個嘛，年齡在交友過程中不重要啊。”伯妮絲認(rèn)真地說，“我交朋友主要看的是能不能理解我的觀點、產(chǎn)生值得的交流過程，以及性格上的包容程度。能達(dá)到這些條件的，不論性別年齡都可以做朋友。而且我一直就是把你看作平等的朋友的嘛！”

        “所以，”伯妮絲繼續(xù)總結(jié)，“只要你不把這個當(dāng)回事，年齡根本不是問題嘛！而且我現(xiàn)在也可以說只比你大一歲呀！”

        伯妮絲說得有道理，所以回家路上的克拉克并沒有想明白，之前感覺到的那股子震悚是因為什么。但他瞥了眼歡歡喜喜抱著那個筆記本——那本抄了第二人格資料，但現(xiàn)在看來根本沒有什么作用的筆記本——不撒手的伯妮絲，覺得大概不是什么大事，也笑了起來。

        ——————————

        第二天的克拉克有點笑不出來了。他走過的地方經(jīng)常會激起一陣興奮的騷亂，還有小聲的竊竊私語。

        克拉克以為是錯覺，或者再怎么說也不是針對自己的嘛，就沒有“特別”關(guān)注這些聲音。直到皮特滿頭大汗地找到他，開口就是一句：“聽說昨天在儲物柜附近，你把伯妮絲·艾倫弄哭了？！”

        克拉克：“？？？”

        “不是吧，是真的嗎哥們兒？那母老虎也會哭的？你怎么做到的？”皮特顯然有點震驚，“你把她甩了嗎？”

        克拉克：“？？？？？”

        “哎，說老實話我覺得有點不值當(dāng)，”皮特有些唏噓，但用手肘懟了一下克拉克，“不過嘛，反正我是站你這邊兒的。”

        “我和伯妮絲沒有在一起過，我們一直是朋友。”克拉克終于找回了語言能力，小聲補充了一句，“而且伯妮絲也說會一直站我這邊的。”

        皮特嘀咕了兩句不太像啊和女孩的承諾怎么能信之類的話，又說：“那也還行，我還擔(dān)心伯妮絲會失去理智，在拍賣會上報復(fù)你呢。”

        克拉克：“什么拍賣？”

        “就是那個啊，籃子男孩那個。”皮特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樣子，“今天早晨貼在告示欄的，你被選成今年的十個籃子男孩之一了！”

        克拉克下意識抬起頭，視線穿過好幾面墻壁、走來走去的人體、定格在了告示欄前面。

        那上面有一張白色的紙，上書：

        【smallvilleannualboostersauction(小鎮(zhèn)中學(xué)年度助力拍賣)

        basketboysof2002（2002年籃子男孩名單）】

        克拉克瞇了點眼睛，真的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感到眼前一黑。

        注1：ewhatmay這個用法根據(jù)我查到的資料來自2001年的電影紅磨坊。

        注2：都是安吉麗娜朱莉主演的電影。

        注3：歌詞是皇后樂隊《波西米亞狂想曲》的前兩句，極其出名，社交網(wǎng)絡(luò)上多國網(wǎng)友隨時都可能接龍歌詞的那種地步。

        注4：籃子男孩具體是個什么活動下章解釋。（知道的朋友：對，就是那個，《怦然心動》里那個，甚至年份都一樣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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