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頭栽入漩渦
杜子坤略理了理思路，說道：“八里源的瓜農(nóng)本來有些存糧的，年初西瓜下種時，因為家里沒有積蓄，就賣了些存糧買農(nóng)資。我和寶金了解了一下，只怕瓜農(nóng)家存糧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多了。紅崗村也是七成的稻田種了西瓜，存糧情況就不太清楚了，想必也差不多�，F(xiàn)在種瓜沒換來錢，早稻種植面積很少，插晚稻早過季了，有的農(nóng)民已經(jīng)開始借糧吃了。還有，瓜農(nóng)們今年還要完成國家下達的公糧任務。有的自然村瓜農(nóng)們情緒已經(jīng)很大了，我擔心……擔心……”
杜子坤終是沒敢說出口，不過在座的另兩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聞同沉默不語，感覺屋里氣悶，有些喘不過氣來。他站起身把房門和窗戶打開，雖然是晚上，室外空氣仍舊潮濕悶熱，撲面涌入。
聞同想，事情果然就是推測的那樣，嚴重性超過預想。農(nóng)民是善良、堅忍的，但是沒飯可吃的時候，誰知道他們會做出什么事來。這不是三五戶或幾十戶農(nóng)民，而是整整兩個行政村，一萬多農(nóng)民。
“我下去看一看�！甭勍睦锒窢幍脜柡�，最終還是決定不置身事外。他猜測杜熊二人是找過周廣仁的，大概沒有得到支持，才來找自己。自己初來乍到，如果插手這件事，勢必得罪周廣仁。盡管杜子坤話里沒有提及周廣仁，但他非常清楚，西瓜基地這樣的大事，沒有周廣仁的全力支持怎么可能搞得起來。
經(jīng)過杜熊二人一番解釋，聞同心中起的芥蒂減輕了不少，倒對他們生出些敬佩來。
“聞鎮(zhèn)長，我們一起去吃點夜宵，喝點啤酒吧？”熊寶金適時發(fā)出邀請。這是合適的，可以掩飾他們此行的目的，避免不必要的誤會和麻煩。
第二天一早，聞同醒過來頭還有些漲痛，昨晚和杜熊兩人出去又喝了不少。杜子坤文質彬彬，酒量卻不淺，熊寶金更是海量。
用涼水澆了把臉，聞同照例出門晨跑。快跑到鎮(zhèn)外小河上的石拱橋時，他突然想到昨天的長發(fā)姑娘，心里莫名地有些緊張。
將到橋頂，他一眼就發(fā)現(xiàn)長發(fā)姑娘仍舊站在橋頭處，正在壓著腿。聽到腳步聲，她回過頭來，眼神還是那樣透著冷淡，不過待聞同跑到身邊時突然揚了揚手打招呼。聞同一怔，也笑著揮揮手回應。
上午一上班，聞同就去找周廣仁。老周眼袋低垂，精神不太好，看到聞同神采奕奕地跨進自己的辦公室，連忙讓坐，口里道：“還是年輕好，有用不完的精力。我年輕時幾個晚上不睡覺也沒事，現(xiàn)在不行了，一夜沒睡好就頭暈腦悶的！”
“周書記剛到中年，正是帶領我們年輕人干工作的黃金年齡，怎么喊老呢？！”聞同在周廣仁對面坐下，說道。
“哈、哈，到我這個年齡段還真得服點老，這是自然規(guī)律嘛！”周廣仁笑道。
聞同勸說道：“鎮(zhèn)上早晨空氣新鮮，起來煅煉煅煉會好點！”
周廣仁問道：“你早上煅煉？”
“一早起來跑步，中學住校時養(yǎng)成的習慣，這些年一直沒斷過。當年體育老師讓我們晨跑煅煉身體，我那時年紀小，很不服氣，和他爭辯說在家里經(jīng)常干農(nóng)活，用不著到學校體育煅煉。早上跑得肚子空癟癟的，還得多吃家里的糧食。后來一試，跑步真是煅煉身體，人精力也充沛多了，只是一天到晚肚子更餓了�！甭勍呡p松地說著上學時的趣事，邊遞給周廣仁煙。
“農(nóng)村家庭供個大學生真不容易！”周廣仁笑著聽著，感慨道，“看來我得聽你的建議，早上起來跑兩步，打打拳，不然這身體真會跨掉！”
兩人距離一下子拉近了不少。又寒暄了幾句，聞同說道：“周書記，我今天下去跑跑，和你匯報一下�！�
周廣仁關心地說：“你自己安排吧，天太熱了，剛來也不要心急，別趕趁。我不用車，你帶著車去。咱們鎮(zhèn)窮，車舊了點，也沒裝空調，里面熱得象蒸籠�！�
從周廣仁辦公室回來，聞同喊來胡林，告訴他自己今天先到八里源、紅崗去看看，回頭再安排到別的村。
胡林問道：“好，我去安排，要不要通知李鎮(zhèn)長一起？”
聞同考慮了一下，說道：“算了，就讓兩個村的駐村干部跟著吧�！彼幌氚殃噭莞愕锰螅裉煜氯ブ饕菍嵉孛鞴匣氐那闆r，人多影響很不好。
“我一起去吧，十分鐘后來喊你。”胡林說。他是黨政辦主任，跟著下去順理成章，聞同就沒有拒絕。
鎮(zhèn)里的車是輛普桑，已經(jīng)很舊了，收拾得倒挺干凈。雖然還不到上午九點，但太陽已經(jīng)十分強烈，毒辣辣地照著，車的四個窗戶全開著，悶熱得果真象蒸籠。
胡林介紹說這車是縣農(nóng)行的二手車，周書記一直不舍得買新車，去年聽說縣農(nóng)行要購置新車，就逼著農(nóng)行嚴行長把這車折價賣給了鎮(zhèn)里，車款今年初才付清。鎮(zhèn)里也就這一輛車，原來的軍綠色老吉普實在跑不動了，早幾年就過了報廢年限，每回送去修還得求著人家，根本沒人敢修。
紅崗村離鎮(zhèn)上遠，聞同決定先去那兒，回頭再走八里源。紅崗村的駐村干部是李興民，聞同把杜子坤也帶上了，一來他熟悉情況，二來他兼著農(nóng)技站站長。
李興民、胡林、杜子坤三人擠在后排座上，聞同坐在副駕座上。司機小馬不擅言談，悶著頭開車。后排的三人心情還不錯，陪著聞同說說笑笑，一路介紹著車外的情況。
李興民四十多歲，瘦瘦小小，完全不象個武裝部長的樣子。他見聞同沒端鎮(zhèn)長的架子，也就不在新鎮(zhèn)長面前拘束，同小馬開玩笑說，小馬你也和聞鎮(zhèn)長享受一樣的待遇，坐“專座”。
小馬咧著嘴直笑，沒有回話。胡林在一旁說，李書記要不和小馬換個座，也坐“專座”去。李興民就說，還是算了吧，我要坐小馬的座，咱們五個就得鉆路邊的水田了。
再過了一會兒，李興民就不行了，臉開始變得蒼白起來，頭上直冒虛汗，不停地用纏在小臂上的毛巾擦著。杜子坤坐在中間，發(fā)現(xiàn)他的異常，心下有些緊張，用詢問的目光看著他。聞同就坐在前座，他不好問出口。李興民強咧著嘴笑笑，努力示意自己沒事。
聞同開始沒注意，后來發(fā)現(xiàn)李興民話變少了。他瞥一眼后視鏡，趕緊讓小馬停車，回過頭問李興民，李興民卻一時說不出話。胡林知道老李雖是退伍軍人，大病過一場后身體就差多了，趕緊遞過去一瓶礦泉水，向聞同解釋估計是悶的。
聞同看了看車外，附近正好沒有住戶，全是水田，不遠處的山上也是低矮的灌木叢，根本無處蔽蔭。他想了想就要李興民坐到前面去，兩人對調座位。李興民倒不好意思了，連說不行，最后奈不住聞同的堅持和大家的勸，加上委實被擠得心慌氣短，就坐到前面去了。
出鎮(zhèn)時的路況還不錯，雖是泥結石路面，還算平坦，也比較寬。走了幾里地后開始變差了，路面坑坑洼洼，也變窄了。農(nóng)民隨意在路面挖著小水渠引水灌溉，有幾處路基被洪水沖毀了，臨時墊著大石塊，車子幾乎是半傾斜著開過去。
劇烈的顛簸讓李興民忍不住吐了出來，連聞同也直覺得五臟六腑不住地翻騰。好在他一直堅持煅煉，身體還算結實。胡林也是眉頭緊皺著，估計也不太好受。倒是杜子坤面不改色，經(jīng)常在下面跑，適應能力強得多。
路兩邊的稻田越來越稀少了，瓜田開始增多，放眼望去碧油油的田里葉和瓜相互掩映，好一派豐收景象�？上篮玫木跋蠛芸毂黄茐牧耍勍蝗话l(fā)現(xiàn)路邊掛著一塊紙板，上面歪歪斜斜地寫著“一分錢一斤”幾個粗*黑的毛筆字，顯得突兀刺眼。紙板下面堆著一地的西瓜，旁邊連個看瓜攤的人也沒有。
再往前走，幾乎一路都掛著類似的紙牌，同樣幾乎沒有人看守瓜攤。聞同的心情一下子糟糕起來，臉色凝重地盯著窗外。
眾人看到這些景況，都是心知肚明，再也沒人有心情說話了，全都自覺地閉上嘴。
“小馬，把車停下�！甭勍暗�。
小馬的家在縣城，走關系才到杳蹤鎮(zhèn)搞了個工勤編制的司機，周末一般都回縣城。這會兒見到賣到一分錢一斤的西瓜，他心里正琢磨著這個周末帶點瓜回縣里，突然聽到聞同的話，連忙下意識地一個急剎車。幸好路況差車速不快，要不然一車人都得撞個鼻青臉腫。
聞同打開車門，回頭對車里幾個人說：“走，過去看看�！�
杜子坤早看到路邊隔不遠的一處瓜田里，一對農(nóng)民夫婦正在拔瓜藤。聞同是要過去看看，他就緊跟著下了車。其它幾人迅速反應了過來，紛紛下車跟上來。
小馬把車往路邊靠了靠，熄了火鎖好車，追上了一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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