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有芳低頭看著水池中歡快地游來游去的金魚，誦讀道：“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當年上學時，就很喜歡這篇文章，不斷地激勵自己。我自己手寫了一幅，掛在辦公室墻上，得閑就品味一番，記得是滾瓜爛熟了。你老弟國立大學的高才生，甘愿到偏僻鄉村來，一定是有想法的，胸懷鯤鵬之志。”

        聞同聽到最后一句，才明白萬有芳是要打探自己的底細，作為決策依據。這和他此前的分析猜測吻合，給了他很大的信心。確認了這一點，他也有了準主意，說道：“老兄過獎了。小弟就是個農家子弟，平平凡凡的人，勉強算是個書生。下到基層，是自己選擇的，也得到了領導的理解和全力支持。我不想走過場，不想雁過無聲、人過無名，一定要沉下心來，踏踏實實做出事業，有所成就。將來能不能擊水三千里而上九萬里，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吧。如果有幸在杳蹤小鎮親眼見證老兄的公司一飛沖天，可不失為人生一大快事！”

        兩人有一種心意相通感，初步達成了默契，對視著會心地大笑起來。

        有了趙達成的允諾，聞同不再對開煤礦和修路的事作隱瞞，說道：“今天請你們幾位到鎮里幾個村子轉轉，看看田園風光。前幾年省地質隊下來勘測，發現鎮里儲藏著優質煤炭資源，夠得上中型礦規模。我們正在著手準備招商開采，還想借著開礦申請資金修路，縣委主要領導已經表態同意了。”

        “是該好好修修路了，交通是制約你們鎮發展的瓶頸，要想富先修路嘛。我倒有個建議，能不能借著這個機會，到省里申請一個掛鉤扶貧點。”萬有芳說。

        聞同心里一動，暗忖他這是什么意思？難道他有門路？一念及此，他立即說：“這是個好辦法，不知道老兄能不能幫我們聯系一個單位？”

        萬有芳毫無保留地說道：“我認識省建設廳汪副廳長，如果能成為建設廳的掛鉤扶貧點，就可以爭取來一筆扶助資金修路，彌補市縣撥付資金的不足。你們不是省委政研室的工作聯系點嗎，現在又有一些好的發展項目，我想只要工作做到位，這事有希望。”

        省委政研室是省委的智囊團，和省委領導關系密切，可以直達高層。建設廳如果幫扶其工作聯系點取得成績，會有著特殊影響力。杳蹤鎮已經有了現成的開礦項目，如果四海有芳最終決定在鎮里投資經濟作物深加工，就可以農工礦并舉，掛鉤扶貧工作將很快見到成效。杳蹤鎮有了這些“優勢”，爭取成為省建設廳的掛鉤扶貧點就有希望。

        聞同快速分析清優劣利弊，一下子興奮起來，說道：“多謝指點迷津，杳蹤鎮父老鄉親們會永遠記住這份情的！”

        萬有芳笑道：“哈、哈，言重了。我明天要去邊湖看看小舅子，他在市委組織部，干部一科的副科長，想必你也認識，就是魏永合。”

        “嘿，沒想到魏科長是你內弟！我當然認識，下基層任職還是魏科長帶隊考察的，還沒感謝他的關照呢。正好我也要去邊湖，到市政府辦事。干脆明天跟你一起去，請魏科長喝酒表示感謝，約上市政府詹處長，正好省了我單獨請他的酒錢。”見萬有芳冷不丁提起在邊湖任職的小舅子，聞同馬上猜到他的用意，大概是魏永合想借助自己結識陳市長的現任秘書詹春云。這正好是展示自己背后實力的一個機會，而這正是萬有芳真正關心的。

        萬有芳正是此意，含笑答應下來。聞同的敏銳和人情練達讓他暗自佩服。他心里感嘆，小伙子聞弦歌而知雅意，話還說得分外委婉，真是聰明。永合要有他一半聰明勁，自己就不用費這么些心思，下力撐永合就完了。聽他的口氣，似乎約出市長秘書是很容易的事，果真那樣那他和陳市長的關系就很不一般。

        七點半剛吃過早餐，周廣仁就趕來了，兩輛車又相跟著返回鎮里。上午一行人先去了人去樓空的機械廠，從生活區到廠區，再到鑿空在山體中的倉儲區，沿途看得很仔細。

        四海有芳的四位老板對深入山體內部的巨大庫房十分感興趣，在里頭轉悠了好半天。常總直言不諱地說，庫房可以很方便地改造成冷庫，不但改造成本低，而且由于山體內部良好的隔熱性，冷庫日常運行的電力消耗也會很低。

        離開機械廠大家去了熊寶金的獼猴桃園，中午就在他家吃飯。吃過午飯眾人又到紅崗村的王家壟，爬上山參觀何嫂子的三七棚，隨后再馬不停蹄地把“畈上平原”轉了個遍。由于有車輛代步，一行人天擦黑前就回到了鎮上。

        實地察看的情形與杳蹤鎮鎮政府所提供的資料基本相符，杜子坤并沒有虛夸，這讓萬有芳等人心里踏實不少。盡管如此，他們仍然準備對那些位于山上的村子也逐一實地察看。

        一回到鎮上，周廣仁、聞同就接到一個意外的通知，縣長阮洪通晚上要宴請四海有芳的幾位客人。鎮里并沒有把四海有芳到訪一事上報縣政府，雙方甚至沒有明確這是一次商業考察活動，阮洪通主動公開宴請客人就有些師出無名了。更讓周聞二人意外的是，縣府辦的通知只說阮洪通宴請客人，并沒說請他們陪席，兩人就不好跟著去了，只能安排胡林去送客人。

        胡林把客人送到縣賓館后，沒有急著回鎮。他讓司機小周把車停在賓館大門外，自己坐在車里透過車窗，遠遠地盯著賓館餐廳大門，能把進出的人看得一目了然。鎮政府原來的司機小馬是金光輝的親戚，金光輝調到縣統計局后，小馬沒多久也調到縣糧食局下轄的勞務公司當司機。現任司機小周是周廣仁的親侄子。

        不出周廣仁所料，分管工經的常務副縣長牛佑才和分管農業的副縣長金光明都出席了宴請。估摸著牛佑才回到了家，周廣仁就把電話打了過去。牛佑才接到他的電話一點也不意外。縣里幾方的分歧他很清楚，今晚出席宴會的縣領導就他們三個，老周不向他打聽還能向老阮、老金打聽？

        牛佑才調入望水任常務副縣長才一年時間，根不深蒂不固。對縣里幾方他概不倚靠，采取中立立場，奉行不對立、不加入的態度。憑借良好的人脈資源，他倒也做到了獨善其身，只是尚難自成一方。其實在內心里，他更傾向于支持趙達成、王金生等人，只是從不肯輕易地表露出來。對于周廣仁委婉的打聽，他的回答很藝術：縣開發區太冷清了。

        有牛佑才這一句就足夠了，周聞二人一下子就猜到阮洪通的用意，是想橫刀奪愛，招商四海有芳落戶縣開發區。開發區是他一手搞的，現在大部分地方荒草萋萋，他的壓力可想而知。早在去年中央政府就嚴令各地清理整頓五花八門的開發區，還地于農，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居然逃過此關，保住了這塊面積不小的“開發區”。

        周廣仁十分生氣，很情緒化地說道：“雁還沒打下來，就開始搶著分雁肉，真是可笑！”

        “沒事，如果是開發區就不用擔心，那里污染嚴重，不適合建食品廠，萬有芳不可能連這點眼光都沒有。”聞同很有信心地寬慰他說。

        萬有芳盛情難卻之下，只得在次日上午和幾個同伴參觀了縣開發區。對于阮洪通投資落戶開發區的邀請，他絲毫沒有拖泥帶水，委婉但堅決地予以拒絕。他拒絕的理由很充分，如果我們最終決定在貴縣投資，首要考慮的是貼近原料基地，其次是現有的基礎設施。他也知道縣開發區是阮洪通的“政績”，自然不好意思指責其污染嚴重。

        對于把省城的食品廠遷到杳蹤鎮，在杳蹤鎮投資開發自有產品，創立自主品牌，萬有芳心里已經有了初步決定，只是暫時還不急著說出來，以便談判時爭取最有利的條件。他看中了杳蹤鎮紅辣椒深加工，把省城食品廠的生產線搬過來，略加改造即可。

        他選擇在杳蹤鎮，并非簡單地考慮成本因素，更多地是從品牌建設的戰略高度出發。工廠建在特色“環保農業”產區，對消費者產品品牌感知的影響是顯著的。廠子建在江映，即使原料真來自“環保農業”產區，由于信息不對稱、行業信譽普遍不足等原因，消費者往往并不相信，甚至會反感地以為商家是在炒作，玩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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