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李十七一睜開眼,就被滿目金光刺得要流眼淚。他眼下還十分虛弱,做的第一件事情,卻是不顧一切掙扎著把手臂抽出被褥,直到看見那只干凈而無瘢痕的右手,才長出了一口氣——從此,世上再也沒有什么十七護法了。
他疲憊地想著,也不知道究竟占了誰的尸身,家里看著這樣富貴,不知道是什么身份,想要鳩占鵲巢,一定要費些功夫了。
他躺在柔軟的被褥里很快又昏睡過去。
再醒來時,李十七感覺到有人坐在床邊。他留了個心眼,閉著眼聽了一會兒,以這人吐息聲音,應當學過武功,然而不甚精通。鼻間聞得見藥材苦香,這個人大約就是來照看他,前提是藥里沒有下毒,反正他暫且沒嗅出來。
那人既沒有自言自語的習慣,此外也判斷不出再多了,他于是□□一聲,裝作方才醒轉,那人果然急匆匆伸手來扶他,言語中的關切自然流露:“醒了?”
他睜眼一看,才發現侍藥竟是個錦衣華服的貴公子,眉眼間稚氣未退,年紀約莫不過十六七。
李十七目光定在那少年人繡金線的袖口,不無遺憾地想:早知如此,當初也不應當為誰賣命,腥風血雨也闖過,竟從沒有穿過一件好衣服。
若古籍所寫當真不錯,他為多活這一世不能再入輪回,在死前就發誓此生定要大富大貴,什么好東西都搜羅來,成箱地堆在房里,用一件丟一件,方才不算吃虧。
“付玄明,我眼下不找你算賬。”那少年眉頭緊皺,隱隱有要發作的征兆,幾番欲言又止,近乎咬牙切齒道,“……先起來喝藥。”
李十七不由微愣,這名字是有些耳熟的。
付玄明,付大俠……天下第一劍,霄光大俠,還能有誰?李十七一時無語,蒼天倒真是待他“不薄”。
西風谷一戰,逼得他以命相搏的,不是這位大俠還有誰?他占了這樣一副殼子,大富大貴倒是不愁,該要想的是如何瞞過天下人的眼睛。
好在李十七常年侍奉著那位陰晴不定的主子,性子算是磨了出來,越是危急,他越是鎮靜,因此才能在前十六位堂主都給教主殺完了后,還能茍活到有機會以身殉教。
眼前這一位,想必是大俠客的“金主”,金滿樓小少爺黃玉昭。若傳言是真,這位小少爺若是知道自己奪了付玄明的舍,恐怕當即便要叫他灰飛煙滅。
黃玉昭仍然持著湯匙,一雙圓而亮的眼睛盯著他。
再不動要惹人懷疑,李十七低下頭,不動聲色地含了藥,心里咂摸著此二人的關系。人皆知黃小樓主向來驕縱跋扈肆意妄為,然而方才他聽出此人語有責怪之意,卻不見其發作,反而忍氣吞聲,還愿意伺候他吃藥。而且定下神來細看,才發覺這錦衣玉食的少爺眼里有細細的血絲。
能叫黃小樓主衣不解帶地侍奉湯藥,這付玄明倒真是有些手段。看持勺的手勢便能明白小少爺不常伺候人,都不知道老樓主有沒有這樣的待遇。
他看著那少年,忽然道:“對不起。”
——付大俠,先前不是已經說好了么?一切按黃小樓主計劃來,等增援趕到才能突入!
——你敢攔我,還是敢攔我手上的霄光?
李十七垂眸道:“擅作主張,是我的錯。”
那人反而不自在起來,低著頭攪了攪碗里的藥汁:“你……突然這樣做什么?我又沒非逼你道歉。”
“我落下山崖,恐怕傷及腦髓,許多事情記不分明了。”他試探道。
黃玉昭放緩了語調道:“倒不必擔心。醫師說過,你昏迷太久,醒來恐怕覺得恍惚,近幾日的事都難記起。不過所幸頭腦無甚損傷,歇一陣子就好了。”
……那是裝失憶也不成了。
黃玉昭停了停,才道:“我叫人蒸了條銀鯧,你先歇個一刻鐘,一會兒好了來叫你。”
李十七巴不得他趕緊出去,他一個人好查看一番屋內事物,面上還是矜持道:“多謝。”
然而轉眼間脖頸間就橫了寒光熠熠的劍,那持劍的人冷冷道:“你是誰?”
李十七仍鎮定道:“…小樓主這是說的什么話,我還能是誰?”
“付玄明不能吃海魚,碰了身上要起紅疹子。怎么,睡了幾天,幾年前就發覺的事也記不清?”
李十七心道自己頭腦昏昏沉沉,竟被這黃毛小子試探出來。不過說句實話,這人也不大正常,尋常人又哪里會想到殼子與人當真能夠分開?
“你剛醒來我就覺得不對,付玄明從沒有那樣的眼神。”黃玉昭怒聲道,“至于你與他究竟有何不同…你這種人,恐怕永遠不會明白。”
“哦,那便不知道吧。但這世上也有事情,是我知道而小樓主不知道的。”李十七淡定道,“譬如說,普天之下,只有我知道那山崖底下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既然我還活著,黃小樓主以為付大俠如何?”
“他在哪里?!”
“我昏過去了,怎么會知道。小樓主也說了,我是魔教妖人,邪門歪道懂得最多,若你還想找著付大俠,就還不能殺我。那法術確實是我施的,不過我其實沒料到會是這么個結果,這也是真話。”
“若是尋到了,你把身體還給他?”黃玉昭眉頭緊皺,眼神中顯而易見透露出極大的不信任。
李十七佯作驚訝:“原來小樓主竟是貪圖付大俠的美貌?”
“去你娘的!”黃玉昭面頰通紅,劍尖指著他的鼻子罵道,“我是說付玄明一身超絕武功,是自己辛辛苦苦練來的,憑什么叫你這混賬撿了便宜?!”
“我是魔教中人,從小沒學過半點你們正道的運功方法,又用不了……”
“那也不能白拿!”
李十七忽然低道:“小樓主。”
黃玉昭被他這驀然沉下去的語氣壓住,一時忘了發火,愣愣道:“怎么了?”
“若付大俠真是與我互換了軀殼,那么他眼下恐怕不能再用任何功法了。”
黃玉昭急道:“為什么?”
“我那身體,恐怕已經經脈盡碎,存不住一點靈力。”
“經脈盡碎?為什么?”
“唉,小樓主也知道,付大俠論武藝超出我太多。我就是舍身相搏,也只能困住他一時片刻,所以就只好使些損人不利己的陰招啦。”
黃玉昭凝眉道:“我不信你。你為什么告訴我這些,而且對你來說,難道不是最好一輩子都找不到付玄明?”
“我難道看著就這么壞?就不能是看你真的很關心付大俠,想要幫你嗎?”
黃玉昭瞇起眼冷笑一聲:“你真當我傻!那么到底又是誰害他如今陷入這般危險的境地?”
“是我做的。”李十七微笑道,“教主有命,叫我拖住付玄明,小人豈敢不從?”
“你……!
“但那是因為我欠他一條命。我追隨他多年,如今又還他一命,若說恩怨兩清,還是我多給了利息。此后么,自然不再為他辦事了。”
黃玉昭重新打量他一番,才問:“你叫什么?”
“李十七。”
“十七?好怪的名字,跟小狗似的,是那殘暮教主給你取的?不如換了吧。”
李十七不由微愣,一開口就叫人家改名字,這黃小樓主真是好大的口氣。
“叫了這么多年,早也已經習慣。一個稱呼而已,并不重要。”
“死腦筋!你還用以前的名字,不怕魔教重新找上你?”
他搖頭道:“我一個無名小卒,不打緊。”
黃玉昭明顯不信:“真是無名小卒,會讓你去截付大俠?”
“若非無名小卒,怎么取一個狗一樣的名字?”他淡淡道。
黃玉昭才意識到自己那話說得太無禮,氣勢弱了半截,一時沒再回嘴,停了停,然后才故作兇惡道:“你若真有法子,現在就說,耍什么花招的話,我可不會幫你守著這個秘密。”
李十七心中暗笑這人太容易輕信,以后怕是少不了吃苦頭。經營商場所需的那些手段,當要長袖善舞左右逢源,不是憑一些直覺就可以補足的。
“黃小樓主,你們當時在崖底搜查,看見了有別人嗎?”
“那時候哪管得了這些!我看見付…看見你這混蛋躺在血泊里,以為是付大俠,自然是連夜帶回來救治。”
“但至少沒見著其他活人,否則至少也該有印象。我猜想付大俠可能是先醒了,自己移到別的什么地方去了。”
黃玉昭搖頭道:“他若清醒,怎么會不回來找我。”
“他那時大約在我的殼子里,而且身受重傷。”李十七提醒道,“你那些人來,難道能瞬間就認出他其實是付玄明么?見他看著是個魔教中人,恐怕一刀便砍了,他若頭腦清醒,就該自己躲起來。”
黃玉昭眼眶一下子紅了,急道:“還不都怪你!”
“好了好了,既然想著找他,便先當他活著好了。哪怕是比我后醒呢,付大俠醒來發覺自己用的是我的殼子,你我都能想到可能是互換,他不比我們更鈍吧。找不見自己的殼子,他就該知道,眼下有一個‘他’正當著萬人敬仰的霄光大俠,而他自己看著是個魔教的無名小卒……不,等等等等,哎呀,我真是睡得糊涂了!”
他語速極快道:“找回我后,你還派人搜過那山崖底部嗎?”
便是黃玉昭也反應過來,顫聲道:“我……我這就帶人去!!”
付玄明是什么人,武林排行第一的霄光大俠,而李十七用著付玄明的身體也才將將醒轉,那用著他身體的本尊此時多半還在原地…不論是死是活。
黃玉昭急道:“等不及找人來了,你給我爬起來,我們今晚就走!”
李十七嘆了口氣,目光投向擺在床頭的霄光,手指在佩劍上輕輕搭了一搭,忽然沒頭沒腦地丟下一句:“你且放心,付玄明沒死。”
而黃玉昭已經急急摔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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