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你能走么?”今夏低聲問道,“我還是先帶你離開此地吧。”
陸繹按住她的手,沉聲道:“不急,既然此物在此地,不妨先找到她。”
今夏還是覺得不妥,顰眉道:“我先送你離開,然后我再回來找。”
聞言,陸繹抬眼望她,目中帶著笑意,看得今夏一愣。
“怎得了?我的追蹤術(shù)雖然及不上頭兒,不過在六扇門里頭,也是排得上名號的。”她以為他信不過自己的能力。
陸繹微微一笑:“不是我信不過你,而是你信不過我,怎得,在你眼里,我就這般弱不禁風(fēng),還得先把我送走。”
“不是……你不是還傷著么,再說你身份尊貴,萬一出了差池,你爹爹肯定得把我削成片片的。”
“你到底是擔(dān)心我,還是怕我爹爹?”
“哥哥,這不是一回事嘛。”今夏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這怎么能是一回事呢?”他顰起眉頭,“我是我,我爹爹是我爹爹。”
這等連細(xì)枝末節(jié)都算不上的事情,他偏偏這般認(rèn)真,今夏著實(shí)有點(diǎn)弄不懂,只得解釋給他聽:“你是你沒錯,可你也是你爹爹的兒子,打斷骨頭還連著筋,這可是一輩子都不會改的事情。”
陸繹不再說話,只皺眉看著她。
今夏還欲說話,丐叔自門口探了個頭進(jìn)來,瞅瞅屋內(nèi)狀況,嘿嘿笑道:“小兩口吵架了?”
“叔,你有事?”
“親侄女,陪我到桃花林里頭挖幾壇子酒,我一個人拿不了那么多。”
“哦,可是……”今夏不放心地看了眼陸繹,“他一個人在這里……沒人照應(yīng)著,不妥吧?”
“我不需要人照應(yīng)。”
陸繹別開臉淡淡道。
丐叔也道:“他已經(jīng)沒事兒,橫豎死不了,你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
“可、可是……”今夏又不能說她擔(dān)心沈夫人對陸繹不利。
“別可是了,”丐叔笑道,“哪里就那么黏糊,一時一刻都分不了,走走走,一盞茶功夫就回來了。”
今夏被他推搡著往外走,仍不放心地轉(zhuǎn)頭去看陸繹,正巧他也復(fù)轉(zhuǎn)過頭來看她,她連忙沖他做口型。
——“千萬小心。”她口型的意思。
陸繹望向窗外,可以看見今夏提了把鋤頭踢踢踏踏地跟著丐叔往桃花林方向去。出院門時見她又回頭看過來,他立時迅速自窗前挪開,片刻之后,不由暗自輕嘆口氣。
“叔,你別老小兩口小兩口地叫喚,陸大人心里肯定不自在得很……”今夏滿臉不愉之色,叨叨道,“等回了城,我還得接著當(dāng)差,萬一他心里不痛快找我茬,那我還怎么混。”
丐叔回頭瞅她一眼,笑道:“他哪有不痛快,我看他心里美得很呢。”
“雖然他的心思我猜不透,但肯定不是美得很,說不定……委屈?哎呀,我不管了,隨他怎么想吧。”今夏拖著鋤頭,嘆了口氣。
桃花林中地上覆了一層桃花瓣,望過去,頭頂是粉粉的一團(tuán)團(tuán)云,地上也是粉粉的一大片。鋤頭被她拖著走,在花瓣上犁出一道清晰的溝來,突然聽見一聲金器相擊的脆響,聲音不大,今夏卻停住腳步,蹲身彎腰,在鋤頭旁邊的花瓣里翻撿著……
一枚小巧的金飾,赫然躺在花瓣之中。
“發(fā)財了?”丐叔不知什么時候折返回來,探頭嘖嘖道。
今夏撿起金飾,神色凝重,望向丐叔:“叔,我能信你吧?”
“那得看是什么事了,我這個人可擔(dān)不了什么大任。”丐叔接著瞅那枚金飾,“怎么,這玩意兒有古怪?”
“這東西我已經(jīng)在一位姑娘身上見過,就在前兩日,這位姑娘失蹤了。”今夏顰眉接著道,“而是這是第二枚,還有一枚我之前在水邊找到。”她取出另外一枚,兩枚金飾并排擺放在她掌心中,從做工款式,都顯然是出自同一個耳飾。
丐叔擺弄了下金飾:“……水邊……桃花林……你不會是疑心她的失蹤與沈夫人有關(guān)吧?”
“我可沒說,查案只能看證據(jù)。”公事公辦的語氣。
“小丫頭片子,翻臉就不認(rèn)人呀!”
丐叔作勢要扇她后腦勺,今夏縮脖躲過,忙道:“我哪有,我這不是正跟您商量的么?沈夫人,她一個人躲在山里頭,周遭又養(yǎng)著那么多蛇,是有點(diǎn)古怪,對吧?”
“她這是有苦衷的,唉……你們年紀(jì)輕,哪里知道這世道的艱難。”丐叔嘆了口氣,“沈夫人,她從來只救人,不曾害過一個人,這點(diǎn)我可以擔(dān)保,只是信不信由你。”
“信信信,您是我叔,又是陸大人的爺爺,我哪能不信您呢。”今夏低頭看金飾,“不過這東西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奇怪!”
“……水邊……桃花林,應(yīng)該是蛇。”丐叔捻起一枚金飾,細(xì)細(xì)端詳,“像薄薄的葉子,也許是夾在蛇鱗里被帶過去的,小蛇蛇鱗太小,夾不住,只有那條赤蟒!”
他話音剛落,今夏已循著赤蟒游走的痕跡一路找尋過去。
“丫頭,你等等我!”丐叔急忙跟上。
赤蟒體型頗大,它游走過的地方雜草倒伏,花瓣碾壓成泥,極容易辨認(rèn)。今夏身上撒過藥粉,也不用懼怕那些小蛇,循著痕跡,快步追蹤。
一直到靠近山坳邊緣的桃樹旁,濃重的腐臭味彌漫在周圍,是尸臭。
今夏掩鼻,探頭往山坳下望去,頓時眉頭緊皺——這處淺淺的山坳里至少有三具以上尸首,從衣裙便可辨認(rèn)出是女子,腐爛程度不一,尸首上還有小紅蛇出沒。
“這味……”丐叔也探頭往下看,只看了一眼就迅速縮回頭,倒吸口涼氣,“都爛成這樣了,我看算了吧,丫頭。”
“兩具爛得比較厲害,還有一具看上去比較完整。”今夏沉聲道,“我要下去看看,叔,你……”
她話未說完,丐叔已經(jīng)將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
“我不行,真的不行……我對這個……別的我都能忍,但腐尸這個味道我真的受不了……”他邊說邊退。
今夏沒好氣道:“說實(shí)話,叔,你身上的味也不比這個差。”
“別拿我和這個打比方啊,我雖然是個乞丐,但也是有忌諱的!”丐叔一身正氣。
“行了行了,您洪福齊天……您在上頭等著吧。”
今夏把鋤頭拋給他,自己輕輕一躍,落到山坳之中。丐叔一手捂著口鼻,一手杵著鋤頭,眉間皺得像鐵疙瘩一般,看著她檢驗尸首。
最為完整的那具尸首,面朝下躺著,穿戴茜色衣裙,甚至還沒有冒血水。今夏盡可能小心地,不去惹惱那些小蛇,慢慢地把尸首翻過來,然后輕輕撩開覆在尸首面部的黑發(fā)……
翟蘭葉,果然是她!
顧不上考慮太多,今夏查驗了她身上的幾處傷口,分別在胸部幾處要害,正是與“愛別離”擁抱的痕跡,但是她發(fā)現(xiàn)茜色衣衫上的血跡并不多。
若翟蘭葉是活著的時候被“愛別離”所擁,鮮血自胸膛奔涌而出,會迅速浸透衣裙,留下大幅的血跡。但眼前的茜色衣裙上,胸口幾處要害血跡僅僅只是染紅傷口周圍,因此,翟蘭葉很可能是死后才被安放在刑具上。
如此多此一舉,又是為什么?今夏想不明白。
丐叔居高臨下,看著小紅蛇在尸首上爬來爬去,而今夏就站在其間怔怔出神,加上尸臭著實(shí)嚴(yán)重,忍不住喊道:“我說,親侄女!看完趕緊上來,你還準(zhǔn)備呆著過年呢?”
被他一喊,今夏回過神來,也不回話,蹲身在尸首旁,想要查驗出翟蘭葉真正的致命傷。
身上幾處深可見骨的傷口,血跡都太少,顯然都不是,今夏看向翟蘭葉的臉,她的面色青紫,眉目蹙起,顯然死前極為痛苦。
莫非是……今夏試著抬起她的下巴,觀察頸部,果然咽喉處的皮膚上有兩塊明顯的烏青。手探過去,摸她的脖頸,肌膚之下,喉骨已然粉碎。
翟蘭葉竟是被人生生掐碎喉骨而死。
今夏本能地想起自己脖頸處的淤青,一股涼意從背脊升起——難道是他?
“叔,你下來!”她仰頭朝丐叔喊道。
丐叔直搖頭。
“有正經(jīng)事,你只要看一眼就行,就一眼!”
丐叔仍是搖頭。
“你不下來,我就把尸首給你扛上去了!”今夏彎下腰,當(dāng)真準(zhǔn)備去搬尸首。
“好好好……我下來,就看一眼啊!”
丐叔憋住氣躍下來,今夏指著翟蘭葉脖頸處的傷給他看,他還真就只看了一眼,轉(zhuǎn)身就躍回山坳之上。
“你……”看他跑得比兔子還快,今夏只得喊過去,“你看清楚沒有?”
“看清楚了,不就是金剛纏絲手嘛,跟你脖子上一樣,你的命比她大。”丐叔喊回來。
真的是阿銳!
可他為何要?dú)⒌蕴m葉?
殺了翟蘭葉之后,為何還要把她放入“愛別離”中?
阿銳和“愛別離”究竟有何關(guān)系?
這些謎團(tuán)紛沓而來,今夏立在原地,望著腳下的尸首,一時找不出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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