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的冰涼觸感從皮膚侵入直刺骨髓，男人卻一臉見怪不怪地繼續抽了口煙，又緩緩吐出煙圈。

        “沒想到你真的來了，那個女人倒也挺有本事。”

        “怎么是你，張鶴梅呢？”

        “關起來了。”

        聽罷佐胤收回刀從樹叢后走了出來，幾個墨鏡男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都一臉緊張地摸向了制服內側放槍的口袋。

        “省省吧，”男人按滅煙頭，又順便制止了自己的下屬，“你們幾個不夠他殺的。”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佐胤睨視著男人，眼神沉靜。

        “李霜的眼線被抓把她供出來了，一開始關的李霜，結果眼線又供出了傳遞情報的張鶴梅。”

        李霜正是管理老城區人類所屬基地的司令，佐胤曾經的上司，也是他少年時期的監護人。

        “眼線？她不是給惡魔當走狗嗎？這下想造反了？”

        “你不知道也正常，李霜為了保護你所以沒讓你參與這件事，倒是你一個勁地往天使和惡魔的破事里面攪和。”

        “周逸烽，你什么意思？”佐胤蹙眉，眼神銳利起來。

        “當然，她也沒那么偉大，就是順便利用你除掉天帝而已。”叫周逸烽的男人沒被佐胤的氣場壓倒，神態自若地繼續向他解釋：“準確來說李霜是間諜，忍辱負重潛伏二十多年，如今她的眼線幾乎遍布了惡魔的各個階層，只等著有一天推翻議會。”

        “這種事你如果敢跟我開玩笑我就殺了你，知道嗎？”佐胤的視線鋒利起來，像一把無形的刀架在周逸烽的脖子上。

        “犯不著。”周逸烽鎮定地又點燃了一根煙。“我很早以前就想跟你坦白所有事情，但是李霜不讓，因為這件事涉及到你的父親。”

        “你是說她跟我爸認識？”紅色的眼中出現了驚訝的神色。

        “而且關系匪淺。她本希望你，鶴梅還有羿久珣能好好活下去，畢竟這是上一輩人的恩怨。她只計劃殺了天帝，但后來卻不得不把羿久珣也殺了，不動手的話她布的局就會功虧一簣。”吐出肺中的煙，周逸烽胡子拉碴的臉上出現了笑意，“結果你剛好叛變，這個聰明的女人立刻就演了一出戲將你們放走了。”

        經周逸烽一提醒佐胤便想起來，當時他也感到奇怪，那個女人明明料到了自己會背叛而且早就在基地部署了軍隊，卻只帶了幾個普通侍衛前去攔截。現在這一切都說得通了。

        “現在你打算怎么做？”

        “你不在意你父親的事情嗎？”

        “那你會說嗎？”

        被佐胤質問周逸烽忽然啞口無言，醞釀了一會他終于又將話題延續了下去。

        “記得我給你看的那份研究成員名單嗎？”

        “有話直說。”

        “跟那份名單一起的還有一本你爸的筆記，生前存放在李霜那里的，等把李霜撈出來自己去找她要吧。”周逸烽起身拍了拍蹲麻的腿，又補充了一句：“對了，告訴你一個秘密，李霜的原名叫張羽蘭。”

        醍醐灌頂一般的沖擊將佐胤的神經全部繃緊，他所追尋的真相忽然便明朗起來，張雨歆所包庇的親人以及偷偷調換藥劑的人……張雨歆和張羽蘭，這兩個名字會是巧合嗎？佐胤可不信。

        “李霜和張雨歆長得可不像姐妹。”

        “張羽蘭的家事我又不了解，你自己去問她。”說著周逸烽一只腳已經踏上了車，“如果你同意去救她就跟我們來。”

        “胤哥求你救救大姐吧！”

        “是啊是啊，求你了！”

        幾個下屬總算是意識到了面前這個男人就是他們要找的人，即使不歸佐胤管他們也知道老城區的人類基地里有個神出鬼沒的強大獵人，除了門衛和居住在同一層的人員外，能碰上的人并不多，有這樣強大的人相助他們心里的底氣也能多幾分。

        “如果你所言屬實，我為什么要去救我的仇人？”

        “因為我相信比起殺死仇人，你更在乎真相。”

        佐胤對此不置可否，紅色眼眸依然沉靜，看不出在想什么。片刻后，他又開口打破了沉寂。

        “你們打算怎么救？即便是我，直接闖進監獄不也是送死。”

        “我準備了兩手方案，一個好的一個壞的。”周逸烽答道。

        “就你？一個醫生。”

        “別小看醫生啊，小鬼。”周逸烽挑起眉毛，一臉自信，“好的方案就是你跟鶴梅里應外合速戰速決，壞的方案就是你不愿意幫我們，那就只好帶人正面硬剛了。”

        “第二個方案聽起來可不怎么樣。”

        “是啊，但是我有把握只要你來了就不會拒絕。”

        “沒來呢？”

        “那就是命。”

        “哼。”佐胤不滿地瞪著周逸烽，警告道：“下次把我當刀使以前最好想想自己用完以后還有沒有命活著。”

        “沒命又怎樣？議會的目的得逞我們誰也活不下去，你以為靠自己一個人就能護羿久珣周全嗎？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對他的興趣已經超過了普通的利用程度。”周逸烽故意用一副“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的眼神盯著佐胤，但是這種程度的壞心眼還不足以讓佐胤那張冷酷的臉動搖。

        “是那個渾身脂粉氣的女人跟你說的嗎？”

        “沒錯，女人的直覺真是準得可怕。”

        冷淡的眼神完全掩蓋了內心的真實想法，佐胤沒有給出回應，而是直接跳過話題一腳踢在周逸烽腿上，冷聲催促道：“堵著門了，趕緊上車。”

        晚餐過后，最后一個項目的時間即將到來，久珣像是上班的員工一樣跟著言伊去完成一天的工作指標。

        舞蹈這種藝術性的東西久珣完全沒有接觸過，他覺得自己遲鈍的大腦對那些需要感性思考和用心領悟的東西理解不來，便也沒了興趣。雖然對游戲和電影有著自己的審美和理解，但也就限于自己認為而已，他很少和別人聊天更加不會交換對事物的見解。

        當言伊問他對舞蹈有沒有興趣的時候，久珣只好實誠點回答“沒跳過”，因為對方那一臉躍躍欲試的表情就不像是允許他說“沒興趣”的樣子。

        “那就先換衣服吧。”

        說干就干，言伊不由分說地將久珣推進了更衣室，找了一整套西裝禮服塞給他。久珣尋思自己那對翅膀還裹在早上不知道誰給他準備的運動外套中，西裝這種貼身的外衣想都不用想，肯定穿不下。

        但是最后一粒扣子扣上后久珣才發現自己結論下早了，衣服從里到外都和久珣在老城區基地換上的衣服一樣是改造過的，背部兩條狹長的鏤空剛好讓他的翅膀穿過去，那兩面可憐的“絨扇”再也不會被衣服憋得難受了。

        “很合身嘛，瑪莎真是太厲害了，光看一眼就知道久珣穿什么尺寸的衣服。”

        這個溫和友善的男人夸著笑著，手卻不安分地伸向久珣的迷你翅膀。面不改色神情自若，就好像他的手擁有自我意識，不受本尊控制，所以他才對自己行為沒有絲毫察覺。于是久珣只得無情地按住他的手半路攔截下來，用審問的目光無言地盯著他。

        “你的羽毛……”言伊領會了意思，辯解道。

        “很亂對嗎？”久珣卻早猜到言伊想說什么，迅速打斷了他的話，“沒關系我有更簡單的辦法。”

        只見兩只毛茸茸的迷你翅膀伸展開來抖了抖，反復幾次后所有羽毛便順暢了。這些時日久珣已經完全適應了翅膀的存在，要控制它們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可是我想摸一摸。”

        完全是毫不掩飾，簡單直白的請求，久珣第一次見到把肢體接觸的想法說得這么理所當然的人。這種事情多數人都羞于啟齒，更會有所顧慮，面前的男人卻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不行。”

        “原來久珣這么害羞的嗎？”

        “當然不是。”

        這里只有兩個男人，翅膀也不是什么重要部位，害羞是大可不必，就是被人提這種奇怪的要求，久珣心里總覺得怪怪的。

        “那就讓我摸一下嘛，惡魔的翅膀都是禿的，硌手。”

        “……禿的？”不知道為什么，久珣腦袋里出現了燒烤攤烤雞翅的畫面，然后再把兩只拔光毛的雞翅插在言伊背上，那畫面可真夠獵奇的……

        “讓我摸一下我就給你看惡魔的翅膀，怎樣？”捕捉到久珣眼中流露的好奇，言伊便順勢提議道。

        “成交。”

        這次回答得干脆利落，言伊的提議確實勾起了久珣的好奇心，跟惡魔打交道的時間也不短了，卻一次也沒見過他的敵人長什么樣。

        筆直硬朗，骨節分明的手指從翅膀的根部順著羽毛慢慢輕撫，久珣被卡在言伊寬闊的懷抱中，一動也不敢動。他是沒料到這人不等他轉身就撲上來抱住自己，雙手穿過腋下一把揪住背后的翅膀，手指直接插/進了絨毛中。粗糙的指腹磨得背后癢癢的，跟被撓了腳底板一樣難受，而久珣還得憋著不讓自己笑出來，因為場面太過詭異。

        現在這狀況無法用糟糕兩個字來形容，比鶴梅撲上來揉翅膀的時候更令久珣感到壓力，體型高大的雄性壓迫感和束縛感太過強烈，對比起來還是嬌小可人的女孩子更好讓人接受。

        就像要把久珣每一根羽毛都薅遍似的，言伊的手指動作十分緩慢，甚至讓人感覺他可能是故意的。

        “差不多得了。”久珣輕輕推了推言伊催促道。

        “再給我一分鐘，就一分鐘。”

        不成想對方竟然開始耍賴，開心地把久珣摟得更緊了，一邊摸著翅膀嘴里還不住地發出諸如“哇”、“哦”、“嗯”之類的語氣詞，跟體驗新奇事物的小孩子一樣興奮。久珣已經完全自暴自棄，他想揍人，但又找不到理由。一番折騰下來身心俱疲，久珣感覺精力已經被言伊完全掏空。

        估計著差不多了，言伊松開久珣，一臉得逞似地笑起來。之后便解下身上又長又厚重的披風，緊接著兩張漆黑巨大的翼膜從他的背后伸展了出來。那是兩只巨大的翅膀，像蝙蝠一般，強勁有力的骨骼撐起脆弱單薄的翼膜，涇渭分明的血管脈絡從中隱隱透出，看得人頭皮發麻，透露出一股難以言喻的邪惡感和神秘感。

        “看吧，光禿禿的毫無美感可言。”像是為了讓自己的結論更有說服力，言伊做作地嘆了口氣。

        其實那對翅膀在久珣看來比自己的更為帥氣，和傳說中的惡魔如出一轍。但是他沒有說出來，因為并不想跟對方建立多親近的關心，況且這個自信得近乎自戀的男人應該也不需要他的稱贊。

        “我還以為你會安慰我幾句呢。”見久珣還是一臉冷冰冰的樣子，那雙深灰色的眼睛頓時失落起來。

        啊，這人好難搞。久珣不禁在心里如此評價。

        “還……挺酷的。”

        猶豫半天久珣沒忍心讓他冷場，使勁憋出了一句贊美的話，而言伊聽到夸獎頓時又精神奕奕了。

        “你們倆卿卿我我這么久還沒夠嗎？”

        伴隨著話音從門口傳來，同時響起了兩聲敲門聲，一個穿著黑色緊身吊帶裙戴著墨鏡的性感女郎此時正靠在門框上，雙手抱胸盯著兩人，嘖嘖地砸了咂嘴。

        “你遲到了，暖鶯。”

        “多虧我遲到了不是？”女人勾起嘴角摘下了墨鏡，一雙深綠色的眼睛如幽靜的水潭一般深不見底，隨后薄唇輕啟，向言伊稱呼道：“我的主人。”

        記憶被突然出現的女人翻起，久珣想起來她就是之前在酒吧試圖搭訕過佐胤的人。

        “遲到就是遲到，我說過了舞蹈課很重要。”雖然嘴里在訓斥仆人，但言伊的神情卻一如既往的溫柔。

        “還不是因為您吩咐的事情太難辦了。”女人撒嬌般地用手捧著臉，噘起了那張紅艷艷的嘴。

        “趕緊換衣服吧，不要讓客人久等。”

        不像電影里演的那種對仆人趾高氣昂的貴族，倒不如說言伊什么架子也沒有，從仆人能跟他撒嬌耍賴這點就足以證明他有多尊重下人。也難怪久珣對他是貴族這一點沒什么感觸，畢竟印象里但凡在某個圈子里有點地位的人，都容易自視甚高。

        言伊吩咐后領著久珣向門口走去，女人見狀自覺地為他們讓開了道路。在和對方擦身而過時久珣忍不住偷偷看了女人一眼，卻不料對方也正在觀察自己，那雙深綠色的眼中流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

        即使沒打過照面，這個女人似乎也知道他是誰。

        “舞蹈室見。”

        女人對久珣眨了眨眼。

        看著車窗外晃過的漆黑樹影，佐胤開始推測他們即將前往的地方。3區城外這一塊他并不熟悉，但去過幾次這邊的監獄。那是所有區域里面戒備最森嚴設施最完善的秘密監獄，號稱第一監獄，很適合用來關押張羽蘭這樣的囚犯。

        這些隱秘設施全都是惡魔內部建立起來的，為了掩人耳目通常會選在人跡罕至的地方或者廢棄的建筑群中，以此躲避天使甚至是人類政府的注意。因為城市經濟發展轉型導致許多工廠棄用，但又沒有及時拆除，在各個區域的郊外并不罕見。

        車子開到廠區附近便停了下來，周逸烽給了佐胤一張地圖并標注了他要去的地方，剩下的路便讓他自己走。

        清冷的月光高懸于穹頂，銀輝拉長了佐胤孤獨的影子，他早已習慣了獨自一人在月色皎潔的夜晚穿行于死寂的廢墟中，彷如一只離群的孤狼。

        到達地圖標注的地點，一抬頭便望見一個熟悉的人影，正站在房頂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只是那往常在夜風中拂動的兩條發辮此時變成了月下飛舞的飄散長發。

        “好久不見了，佐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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