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房間就看見佐胤從浴室里清清爽爽地走出來，睜眼的時候久珣便猜到了，但沒想到時間卡得這么準。

        昨晚回來得太晚，加上久珣的父母已經睡下，佐胤便直接合上眼往沙發上一倒，完全沒有要給還在手足無措的久珣任何解釋跟安撫的打算。

        恍惚地瞪了一會意識迷蒙的佐胤，久珣忽然感覺一陣頭大，懷疑這個散發著酒氣的男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說了什么。他倒好，賣個關子抱頭大睡什么也不用管，自己反倒是困意全無。

        但凡能讀懂佐胤的心思，他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難受。

        煩躁地撓撓頭，久珣暫且把這事擱置到一旁，跑房間里把被子抱出來給佐胤蓋上。返回房間的時候發現他的刀安靜地立在角落里，這次不僅沒有帶著刀出門，也終于沒有再抱著刀睡覺。久珣忽然感到一陣欣慰，煩悶的心緒也舒展了一些。

        這下才重新有了睡意，于是久珣也直接倒在床上睡著了。

        視線相交時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深紅色的眼眸如往常一樣沉靜而深邃，看不透其中的情緒，仿佛昨天什么也沒有發生過。而琥珀色的眼中有一瞬間卻蕩過一絲漣漪，想確認一些事情又沒有勇氣提問，只能將情緒埋藏起來。

        “收拾干凈點，一會準備出門。”佐胤打破安靜吩咐道。

        “去哪？”

        “中央大道。”

        “你想去看彩排嗎？”

        “沒興趣。”

        “那去那邊干什么？”

        實在太難懂了，這個男人讓久珣一直平和的性格越來越有了急躁的傾向，有時候簡直想抓狂。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同樣的事情如果換成別人，他只會認為無法理解的事情不去理解便是，卻總是忍不住好奇佐胤想要表達的東西。

        “昨天你母親給出提議的時候我的回答是隨便，你可以對彩排沒有興趣，但不允許拒絕我。”

        如此一說久珣便頓悟了，這個人心眼真是小得令人發指。

        “抱歉，昨天那什么……狀態不太好……所以不小心說錯話了。”久珣趕忙賠不是。

        “我不想聽你說這些，今天你想去得去不想去也得去，明白了嗎？”

        “好。”

        不假思索的就應了下來，得到滿意答復的男人冷淡的臉色慢慢顯露出一絲溫度，隨后略帶邪氣的笑容便映入眼簾。細長秀麗的眉毛微微壓低，深紅色的眼睛被兩片靠近的睫毛溫柔包裹住，在濃郁的黑色襯托下變得明亮起來，表面似乎都泛起了一層微光。

        神色頗有些得意的味道。

        “真是個乖孩子。”

        留下一句戲謔的話，佐胤從久珣身旁走過推門進了房間，而久珣卻為那個笑容所蠱惑，佇立原地遲遲沒能挪動腳步。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已經被佐胤標志性的笑容攝走了心魂，只是沒想到后勁會這么足，再加上對方嘲笑般的發言，搞得自己仿佛是個討得長輩歡心從而得到了獎勵的孩子。

        也不知道佐胤是不是故意的。

        不想再白費力氣，久珣揉揉因熬夜而困倦的眼睛將所有雜念拋諸腦后，聽從佐胤的指令走進浴室收拾起了自己。話雖如此，除了洗漱后再用發膠把睡得翹起來的發絲壓下去，他也沒有什么可以再講究的地方。

        一切準備齊全臨出門時才發現哪也找不到佐胤，剛要打電話，在家忙里忙外的母親適時地出現在客廳里，并告訴他佐胤已經跟他爸先出門了，而手機屏幕也同時亮起來：

        十分鐘后在院門口等著。

        這口吻甚至不用看備注就知道是誰發來的消息，久珣簡短地回復了“收到”二字，將手機往衣兜里一揣便出了門。

        以為需要多等待一會，沒想到連約定的時間都沒到就看見佐胤拿著刀慢慢悠悠地從街道的一端走來。手持危險物品招搖過市的男人吸引了大量目光，不過那些人并非盯著他手里的刀，而是目不轉睛地“偷看”這位相貌不俗且極具存在感的男人。

        平時的佐胤便氣場十足，此刻看起來神態更是要比從浴室出來時精神許多，存在感尤其強烈。久珣還以為是自己對他注意得太少所以沒發現這點，等對方走到跟前才端詳出不同之處來——佐胤向來慘白的臉上多了些血色，紅潤的眼角令眼神不再那樣冷淡，唇色似乎也比平時鮮艷。就好似有人給畫作中冰冷無神的美人點上了紅暈，瞬間便有了生氣。

        這次他又給自己從頭到腳換了一身新的，雷打不動的黑色背心上套了一件同樣顏色的中長款風衣，褲子換成了修身點的深灰色長褲，腳上是一雙黑色皮鞋。比起之前軍靴配束腿褲的職業戰士裝扮，現在的佐胤看起來只是一個長相俊俏的普通青年，變得讓人更加容易接近，仿佛久珣是和好友一起出門玩耍而不是被他脅迫同行。

        “走吧。”佐胤催促道，片刻不停地擦肩而過。

        離得更近，久珣便聞到了從佐胤身上隱約飄來的香氣，和昨天以及平時的味道都不太一樣，是冷冷的淡淡的卻很溫柔的味道，似乎還有絲絲香甜。

        “你剛剛去哪了？”久珣追上去好奇地問。

        “做準備。”

        “……什么？”

        忽然間佐胤停下腳步，垂眼望向身旁的久珣，問：“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不自覺地跟隨對方停留在原地，貼近佐胤仔細觀察才發現他的眉毛有描畫過的痕跡，眼角也施以了淡淡的眼影，而嘴唇比平時更顯水潤飽滿，難怪看起來精氣神都變好了不少。

        除了住在5區時認識的鄰居大哥，久珣幾乎很少見到出門會打扮得如此講究的男人，而前者還是為了相親。佐胤的情況看起來如出一轍，就像是要去物色心儀的對象或者是與熱戀中的情人約會似的。這么一比較，久珣感覺他在“收拾自己”這點上可能太過敷衍，同時也想知道佐胤是不是又有了什么新的興趣。

        “出去玩而已，會不會太正式了？”久珣委婉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該認真的時候當然要認真。”

        紅眸男人理直氣壯地說著繞了不知道多少個彎的話，久珣只能連猜帶蒙，勉強去解讀話中表達的含義來繼續話題。

        “是要去見什么人嗎？”

        “這樣的話我為什么要帶著你？”

        隨著佐胤不滿地壓低眉毛聊天就此終止，最近總是這樣，三兩句話就能踩到佐胤的尾巴，為了不把他惹生氣久珣只能無奈地用沉默來回避風險。

        由于不熟悉1區的公交線路，久珣便在車輛停靠點隨手攔了一輛出租車，打開車門后下意識地等待佐胤上車，卻不想對方反而先將他塞進了車里。腿還沒來得及收回佐胤就擠了進來，他一只手撐在靠背上另一手扶著前排的靠背，一條腿已經踏進車里剛好把久珣卡在了身下。

        “愣著干什么，擋住門了。”

        完全無視前排還有司機在場，佐胤壓低身體進一步湊近久珣，紅眸冷淡地俯視著他。而久珣卻因為這糟糕的姿勢變得慌亂起來，佐胤離得實在太近了，近得似乎都能感覺得到皮膚散發出的溫度，那股香味也愈發濃郁，幾乎要將久珣所剩無幾的鎮定淹沒。

        “不好意思，兩位客人麻煩你們快一點，這里不讓久停。”

        司機的聲音將久珣的心神拉了回來，他迅速抽回腿往里挪動位置逃離佐胤的包圍，而對方就像什么都沒察覺一樣，淡然地跟著鉆進車里坐下，隨后轉頭望向窗外。所幸后面再也沒有出什么問題，他不該單獨跟佐胤出來的，卻在各種理由上都無法拒絕對方的要求。

        下了車越往街道盡頭走人群便越密集，兩旁人行道上人聲鼎沸，光是看著那些穿著五顏六色裝扮的人一個挨著一個久珣就開始發怵，有些抗拒擠進雜亂的人堆中。寬闊的道路中間已經被清空，兩排護欄整齊地隔開人群，防止有人誤入彩排場地，卻還是有零零散散的行人翻過護欄企圖抄近路去往對面。

        遠處的中央廣場上停了一排漂亮的花車，游行的時候會有舞者和演員在上面表演，足夠幸運或許就能看到自己喜歡的偶像和明星，從一眾候選人中敲定下來的嘉賓會在彩排的時候公布名單，這也是為什么會有如此多的人跑過來圍觀。久珣知道母親是自己想來，卻非要給他倆制造所謂的“交流機會”，這種“多余的關心”現在的久珣卻沒法去埋怨，因為他還從來沒有像這樣跟佐胤一起出來玩過。

        杵了一會不知道接下來該去哪，一歪頭便看到身旁“爽朗俊美的男子”臉沉得比小賣部的大爺還可怕。看來佐胤也不喜歡這種亂糟糟的地方，卻僅僅因為被自己拒絕面子上掛不住而特地帶著他過來湊熱鬧。

        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嗎？久珣想問卻問不出口。

        “現在怎么辦？”久珣小心地問。

        “已經預約好了，但是這里的氛圍非常差。”

        單論氛圍，應該是很好才對。人們三三倆倆呼朋結伴在整座城市最繁華的地段游玩，穿著自己精心準備的游行裝扮，跟許久沒有見面的朋友談笑風生，或攜家帶口一起制造美好的回憶，到處都洋溢著歡聲笑語。尤其是還有工作人員在路邊給孩子們派發小禮物，一群可愛的小家伙笑著鬧著歡呼雀躍，把周圍的人逗得呵呵直樂。

        “你預約了什么？”久珣又問。

        “當然是甜品店的位置，你不會想擠在人堆里在這站一天吧。”

        直覺告訴久珣接下來要去的地方不會那么簡單，雖然母親得知他決定陪佐胤出門非常慷慨地塞了一筆錢，不過他并不打算使用它們，只希望自己兼職攢的工資能撐住。

        “什么店還能預約位置？”

        佐胤并沒有回答，只是看了一眼提問的人，隨后不耐煩地嗆聲道：“你最近的問題可真多。”

        忽然遭人反感久珣幾乎呆住了，心頭閃過一絲困惑，胸口便涌起一陣難受的感覺。兩人間的氣氛似乎也變得尷尬起來，他本不想這樣，但總是忘記控制對佐胤的好奇心。抿了抿嘴，久珣完全失去了說話的興致，反正八成又會控制不住無休無止地提問惹人厭煩，不如像原來的自己那樣變得漠不關心更好。

        “要是真這么關心我，你就不能安分點少惹我生氣？”

        即使佐胤立刻緩和語氣也已經于事無補，他意識到自己又一次因為內心積聚的煩躁遷怒到了久珣，而這種情緒的來源也正是對方。

        原本很好拿捏的家伙讓他越來越難看懂，何況他本身的思緒也已經亂成了一團。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有一天因為跟人賭氣而來到這種嘈雜混亂的環境中，當對方露出失落的眼神保持緘默，佐胤的心底頓時有了一種沒來由的危機感，就算久珣像上次在餐廳那樣對自己發脾氣也好過像現在這樣一言不發。

        就像為了確認什么一般，佐胤忽然緊緊拽住久珣的手腕，將他蠻橫地拖進了路邊安靜的巷子里。

        “要是這么不情愿，那就給我滾……”說到一半發現自己一心急措辭又太過粗暴，佐胤立刻改口道：“給我乖乖回去呆著。”

        “不是的。”面對質問，雖然有點難以啟齒，久珣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向佐胤說出實情：“我只是怕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惹你生氣。”

        蒼白的手指愈發攢緊了青年的手腕，紅眸依然冷淡地看著他。沉默良久，這雙眼睛的主人才小聲罵了句“蠢貨”，隨后堅實溫暖的手掌握住了青年的手，向他催促道：“別磨蹭，馬上就到預約的時間了。”

        “嗯。”

        青年也回應般地握住了那只手。

        街上人流如織，沉浸在歡樂中的人們很難注意到僻靜的巷子里發生了什么。但凡是總有例外，巷口站著的女孩子引起了佐胤的注意，而對方也正看著他們——那是他剛找到久珣時，在電梯口找他要簽名的女人。

        “喂，好巧啊！”

        女孩打著招呼朝他們興沖沖地跑了過來，這次目標卻不是佐胤，而是一臉興奮地瞪著兩只水汪汪的眼睛盯著久珣。

        “……你好。”久珣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們并不怎么熟。

        “沒想到在這碰到鄰居，真是幫大忙了！”

        “有什么事嗎？”

        “我的包包卡樹上夠不著，能幫我拿一下嗎！”

        面前的女孩身材高挑，與久珣接近，會主動前來求助也就說明包包卡住的位置很高，可能需要爬到樹上才能取下來。久珣小時候倒是沒少在鄉下逮知了，覺得這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正要應下來，佐胤卻忽然出聲打斷了聊天：

        “外面有的是維護治安的警力，我們沒時間陪你折騰。”

        一聽到佐胤發言，女孩便不開心地皺起眉毛，沒好氣地沖他說：“嘁，又是你這個冷血的男人，上次不給我簽名我現在還不想要了！”說完還調皮地朝佐胤吐了吐舌頭，隨后又轉頭對著久珣撒起嬌來：“好哥哥求求你了，幫幫我吧。”

        “……找警察幫忙會快一些吧。”被夾在兩人中間久珣頗感為難，只好給出跟佐胤相同的建議。

        “我也想……”女孩無奈地把手從寬大的袍子里伸出來，舉到久珣面前，“這個要是被發現了肯定要被逮住教育的。”

        看到對方委屈巴巴地舉起雙手，久珣也狠不下心再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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