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之間的氛圍驟然冷到谷底，原因就在于佐胤那越發深沉的臉色，和冰冷的眼神，似乎在拔刀砍人和不想惹事之間徘徊。想也知道，女孩那“大膽”的舉動跟挑釁無疑，而這位大爺出手從來不看對象，全憑心情。即便如此他也還是跟在久珣身邊，在女孩的帶領下往巷子后的街道走去。

        “用不了多久的，我會爬樹。”久珣有些心虛地安慰了佐胤一句，他明白對方能像這樣慷慨地讓自己做決定，想必也做了不小的努力。

        “所以比起跟我去找個地方消遣，你更喜歡當好人是嗎？還是說因為找你的是個女人？”佐胤的不滿不僅赤/裸裸地表現在臉上，言語里也有幾分譏諷的意味。

        分明可以用強硬的手段阻止自己，卻非要壓著脾氣做出讓步，久珣不禁在想佐胤是不是變得比以前……講道理了？從之前談話的狀態來看，他知道佐胤不打算再輕易生氣，話雖如此，久珣也依然弄不清他的敏感點在哪。

        “不是這個意思……”

        “我不管你什么意思，五分鐘之內不解決問題我就先解決你。”

        不知怎的，佐胤的威脅變得毫無威懾力反而讓久珣有點想笑，并非抱有嘲笑的意思，而是單純覺得有趣。

        “好，等我一下。”久珣向佐胤做出保證。

        見鄰家大哥跟了上來，女孩抬起那只被黑色金屬全面覆蓋的手指向身旁一顆榕樹的樹冠，至少10厘米長的金屬指甲如刀一般鋒利，尖銳的頂端閃耀著一點明亮的寒光。就算是紀念日造型的道具，這種帶有危險性質的物品和佐胤手里的刀沒有兩樣，被發現了不僅要沒收還得去公安局接受教育，也難怪她不愿意找警察幫忙。

        順著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上方的枝丫上掛著個黑色的雙肩小皮包，就算久珣跳起來也完全夠不著，他不明白這是怎么弄上去的。

        “之前有兩個小屁孩的氣球卡上面了，我用包幫他們砸下來結果包又卡住了。”女孩把雙手背到身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扭捏了下。

        “沒關系，我先試試。”

        仰起頭仔細觀察樹干和枝條，久珣很快便敲定了路線，正準備爬上去便覺身體被一股強大的力道拽向一邊，隨后一聲金屬碰撞聲在身旁鳴響。他穩住身體立刻回頭，卻見佐胤的刀已經出鞘。

        銀色的刀身緊貼手臂擋住了一只漆黑的金屬利爪，分成三瓣的趾爪有兩根攻擊落空，但是剩下的那根從斜上方刺下，穿透佐胤的手臂在他額前不遠的距離懸著。若不是爪子長度有限，佐胤恐怕會傷得更重。

        吃疼地低吟一聲，佐胤鮮紅的眼睛怒視著對面的女孩，而對方一改先前天真無害的模樣，挑起眉梢沖他露出一個猙獰的笑。

        “跑。”佐胤冷靜地下達指令。

        “可是……”

        “我一個人更好對付她。”

        目睹那條被刺穿的手臂，久珣的身體因恐懼而止不住地顫抖起來，殷紅的鮮血像決堤的河水一般泊泊流出，地面瞬間被染紅一片。佐胤受了這么重的傷他不應該就這樣丟下他，可是正如對方說的那樣，自己留在這里反而會拖后腿。

        “你受傷了，真的沒問題嗎？”久珣慌忙確認。

        “我不會輸的。”

        佐胤說完抬腿朝女孩側方踢去，對手顯然已經反應過來，抽回爪子向后一躍拉開距離。得到喘息的機會，佐胤回頭交代道：“去人多的地方再找救援，無論發生什么事都不要使用項圈，聽見了嗎？”

        “我知道了，你一定要撐住！”

        不明白佐胤為何會忽然提起項圈，但現在不是去糾結這種事情的時候，久珣相信他的實力心里卻還是惴惴不安，他必須快點聯系彭叔叔找人來幫他。

        “只是隨手一試，沒想到他還真是你的軟肋。”偷襲得逞的女孩笑得愈發開心，她扯下身上的長袍，露出了身體的全貌。

        除了頭和頸部，女孩全身上下都被冰冷堅硬的黑色金屬所替代，偷襲對手的爪子上沾滿血跡，被一根金屬鑄造的脊柱連接在尾椎骨末端，仿佛那是從她身后長出的尾巴。

        “我沒有軟肋。”佐胤答道，甩掉手上的鮮血，刀身一轉便朝對方疾沖而去。

        “可以的話我不想跟你戰斗，”女孩徒手擋下攻擊，另一只手用常人難以反應的速度朝目標襲去，被對方躲過后，尾巴又緊接而至。“我可是你的忠實粉絲。”

        “議會的狗只會讓我反胃，”佐胤從容用刀擋下尾巴，隨后一個流暢的轉刀橫手向對方頸部斬去，“有我在你們是殺不了天帝母子的，死了這條心吧。”

        再次躲過攻擊，女孩豎起一根手指沖佐胤晃了晃，坦白說：“不是不是，議會早就對天帝沒興趣了，因為他們有更強大的武器。”

        “什么武器？”

        聽到佐胤提問，和久珣同樣清澈的淺灰色眼中忽然閃耀起自豪的光芒，女孩優雅地轉了一圈向佐胤展示自己，最后可愛地歪著頭眨了眨眼，指著自己說：“就是我呀，別說是你這種強化戰士，就算是戰斗種族也照樣被我踩在腳下。沒辦法，我就是針對戰斗種族開發的最強兵器嘛，沒人可以打敗我。”

        在說到最強兩個字的時候，像是瘋子一般的獰笑又顯露于女孩的臉上。

        “所以之前來襲擊的那條狗也是你的同類？”

        “你！”上一秒還萬分得意的女孩被佐胤的措辭氣得直跺腳，扯著嗓門糾正道：“都是改造體而已！”

        “不都一樣。”佐胤勾起嘴角不屑地冷笑了一聲。

        “嗚哇！”表情轉換頻繁且劇烈的臉上此時心花怒放般洋溢著興奮的神色，女孩激動得蹦蹦跳跳，一臉癡迷地自言自語起來：“你還是那么好看，我真舍不得下手啊。”

        “你也可以識相點放棄抵抗，讓我把你那張專講廢話的嘴撕爛。”佐胤雙手握住了刀柄，受傷的左手沒法用力，但好歹能起到一點協助，“說，你的目的是什么？”

        “一點私人恩怨而已，你得罪了我的上司，所以我必須讓你付出代價。”

        “這樣的家伙可多了去了，我沒興趣知道是誰。”

        銀光飛速突進到面前，女孩依舊面色不改，淡然抬起尾巴擋住斬過來的刀刃。刀兵相接的瞬間佐胤被自己揮刀的力道反彈得一個趔趄往后退了一步，對方尾部上的那只金屬爪實在太硬，且力度大得驚人，承受下他全力的一擊竟然紋絲不動。

        “這些可是特殊合金，硬度能跟戰斗種族的鱗片媲美，放棄掙扎吧，你手上的刀和木棍沒有區別。”女孩抬起手指抵著嘴唇咯咯嘲笑起她的對手來。

        手中的刀曾斬裂過天帝的鱗片，但是需要長時間快速猛攻同一個地方，面對這種一看就知道戰斗經驗豐富且智力正常的家伙，佐胤清楚沒那么好得手。血液正在不斷流失，如果短時間內他找不到對方的弱點，自己就危險了。

        想要茍活很簡單，舍棄掉沒有意義的自尊，避免和差距過大的敵人正面對抗。佐胤從不當縮頭烏龜，但也不代表他不懂得變通，挑選對手要量力而行，也要等待合適的時機使用得當的手段。

        但是這一次情況有了些許變化，如若現在撤退，羿久珣很有可能會被當成脅迫他留下來的人質而受到攻擊。

        況且還有一個原因。

        議會是佐胤的敵人，不僅僅是關乎他背叛議會而遭到追殺的個人恩怨。當然，也和兩個種族的沖突無關，因為佐胤既不喜歡天使，也不喜歡惡魔，自然沒有理由去多管閑事。

        可是羿久珣是天使。

        和自己那陌生的父親完全不同卻又一模一樣，佐胤沒有主持正義的道德感也沒有想當英雄的榮耀感，僅僅只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守護好自己珍藏的寶物而已。

        人為欲望而生，過去復仇是他的欲望，而現在羿久珣才是他全部的欲望，從明確了目標的那一刻起，想要毀滅天使的議會就已經成為了他的敵人。所以在羿久珣絕對安全以前他是不會撤退的，同時也想驗證自己到底能抵抗議會到何種程度，如果不夠強大，剩下的也就是早死和晚死的區別。

        “既然如此，今天不是你的死期就是我的末日。”

        猩紅的眼中翻涌起沸騰的殺意，瘋狂的視線鎖定了面前的目標，佐胤堅定而決絕地沖向了敵人。

        “毒蝎γ五型四式接受你的死戰！”

        再度輕巧地防住刀刃，女孩報上了自己的名號。那如花的面龐充斥著愉悅的神色，因戰斗而瞪大的雙眼透露出和佐胤一樣的瘋狂，聲音也因興奮而顫抖，享受著與人廝殺的快感。

        戰斗正式打響，然而幾番交手下來，佐胤第一次沒能占到一點便宜。那條金屬尾巴在死死防著他的刀，每一次揮刀都無法突破防線，反而在碰撞中被自己的力量反噬得流失了大量體力。加上手臂的傷口還在不斷涌出血液，身體虛弱的速度每挪動一步都能清楚感覺到。

        依賴自身大量的戰斗經驗，佐胤總是能迅速且精準地評估敵人實力，從而制定應對策略。但這次他反而厭惡起這項特殊技能，因為從一開始就覺得沒用的強攻方式，在嘗試過后被徹底判了死刑。

        更麻煩的是傷口在左手，原本比起右手來說左手在速度和力量上更占優勢，因為佐胤慣用右手，所以左手在重復揮刀這種簡單的機械運動時受大腦影響較小。而相對的右手則更能保證精準度和細節控制，可敵人被堅實的金屬保護著，又擁有靈活防御的尾巴和雙手，右手的優勢也就無從發揮。

        會在戰斗上如此吃癟，想來他這還是頭一遭。但也并非無計可施……

        對方尾巴中段的金屬脊椎之間，每節相鄰骨頭的縫隙比真正的脊柱要松散許多，佐胤甚至能看清里面用以連接的柔軟管狀物。要是能卸下這條尾巴，戰斗難度也會大幅降低。

        說干就干，佐胤縱身向前高高躍起朝敵人落下全力一擊。

        預感到攻擊強度，女孩立刻雙手合十緊緊卡住刀刃，待敵人一落地，尖利的尾刺便直襲而去。

        佐胤見狀即刻棄刀躲閃，隨后冷不防地從衣服里抽出了一把匕首，他在老城區執勤時一直有攜帶匕首的習慣，脫離組織后嫌麻煩就擱置了起來。但是今天對他而言是個重要的日子，必須做好萬全準備，畢竟和那個家伙出門與自己到處閑逛的警戒度不在同一個級別。

        逮住尾巴從身旁擦過的時機，佐胤輕而易舉就將匕首刺進了骨節之間的縫隙里，隨著一聲女性凄厲的慘叫，那條尾巴猛然一甩將佐胤撞飛了出去。

        “看來有痛覺呢……”搖晃著從地上爬起，佐胤慘白的臉上依舊維持著輕蔑的笑容，“被切斷了會是什么感覺呢？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你痛苦的樣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殺了你！”女孩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猙獰可怖的臉上一雙閃著寒光的眼睛憤怒地瞪視敵人，隨后扔下刀在一瞬之間貼上身前。

        發狂的敵人失去理智沖上來也在佐胤的計算之中，雖然時間緊迫，但也堪堪好躲過襲擊。之后又閃身避開兩次進攻，佐胤繞過女孩朝自己的刀沖刺過去。

        “休想！”女孩識破意圖，一并朝著刀跑去。

        敵人的速度比自己更快，佐胤正是了解這點才布下了陷阱。他不僅沒有全力追趕，反而故意讓對方先到達目的地，趁敵人集中注意力盯著刀的時候接近敵人身后。

        握住匕首往上一拉，豁口處迸發出幾絲電流，女孩再度痛苦地哀嚎起來。然而意料之外的是，尾巴內部材料的韌性超出了佐胤的預期，沒有能被匕首裂切斷，這沒留余地的進攻導致他躲閃不及被揮動的尾巴再一次擊中，身體再度飛出，翻滾過后趴在地上吐出了一口猩紅的鮮血。

        即使只有三指粗，超硬合金制成的尾巴高速揮擊直接打在身上也不亞于被低速行駛的車輛撞擊，若不是因為佐胤的身體素質比一般人強勁，此刻或許已經倒地不起。這副血肉之軀在不斷提醒他，面對那臺冰冷堅固的機械體時，活物的應對能力十分有限。

        劇烈的沖撞讓他本就糟糕的狀態雪上加霜，視線開始模糊起來，腦袋中眩暈感加劇，身體慢慢變得輕飄飄的。要忍受痛苦對他來說并不算難事，而失血過多的無力感卻無法單靠意志抵抗。

        顫抖著勉強站起身，紅眸中的斗志依然旺盛，佐胤此時也只剩下精神能繼續戰斗，這具身體給他的限制實在太多。血肉之軀終歸是有極限的，而機器卻有著無窮的上限，不會流血也不會疲倦。

        像蛇一般扭動的尾巴伸到了佐胤面前，張開的金屬爪每根趾爪末端又彈出一截刀刃，之后只聽幾聲咔咔脆響，那只金屬爪的面積擴展了一倍以上。佐胤已經沒有力氣及時躲閃，剛挪動腳就被一陣猛烈的撞擊按在了樓房的墻壁上。

        刀刃狀的指甲縮到了手背后，女孩露出一個殘酷且充滿殺戮欲望的笑容直視著再無還手之力的男人，并粗暴地拎起了他的頭發。

        “看來今天是你的末日，嘻嘻。”女孩故作調皮地笑起來，眼神中的兇殘絲毫未減，“放心吧，你這顆漂亮的頭顱我會放在防腐液中小心保存，而且切下來的時候保證不會有任何痛苦哦。”

        看著逐漸接近自己的利爪，向來不曾有任何畏懼的佐胤，在這即將迎來終結之際，開始畏懼死亡。

        明明從加入獵人預備隊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明白，像他這樣的人最后都不會有好下場，遲早會被另一個人取走性命。可他依然想活下去，所以他極力抹殺讓人變得脆弱的感情，因此克服了對死亡的恐懼，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偏偏身邊成天跟著個張鶴梅，久而久之讓他對缺失的感情保留了一絲興趣。不過是一絲興趣而已，再次抹滅就好，可是后來這塊缺失的碎片被人補上，變成了留戀。

        反正那家伙成功逃跑了，目的達到也算是死得其所。如此在心中自我安慰，佐胤安然地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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