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出醫院就被佐胤甩了。

        只是樓梯間里一愣神的功夫，之后追著那個男人后邊走出大門，一拐角人找不到了。問路邊等待的父親，對方只說沒注意他們什么時候過來的，并沒有看到佐胤。

        “這個混蛋……”久珣小聲咒罵了一句，倒不是怕佐胤落跑，而是擔心他一個人會不會再次受到襲擊。

        雖然佐胤的手機摔壞了，但是不確定他什么時候會回來，于是久珣還是給特立獨行的男人發了條信息。之后跟著父親回到酒吧，發現那個被佐胤叫做周醫生的男人竟然也在這里，正慵懶地靠在經理室旁邊的墻壁上漫不經心地吐著煙圈。他這次給人的感覺跟在人類基地時那負責任的老干部印象完全不同，更像一個油膩無賴的中年大叔，見久珣走來還沖他露出一個意味不明又似乎不懷好意的笑，久珣頓時便明白這個人一定就是佐胤說的“周逸烽”了。

        還沒等他靠近，周逸烽便先跟他搭了話：“小伙子，你項圈哪去了？”

        “弄丟了。”

        “還挺巧，那小子從我這剛打聽完你就弄丟了。”

        “……是的，你還可以給我做一個嗎？”

        上下打量了久珣一眼，周逸烽笑得更開心了。

        “看你這一臉鎮定，難不成他連這事都告訴你了？”

        “嗯。”

        表面上看似什么也不在意，久珣心里卻犯了迷糊，他不知道周逸烽到底在開心什么。

        “我是想給你再弄一個，但我不敢。”周逸烽扯著嘴角無奈地聳了聳肩。

        “什么意思？”

        “那小子聽說是我制作的項圈差點砍了我，現在再給你弄一個那我不是死定了。”

        “到時候你叫他來找我就是了。”

        捏著煙的手忽然停住，周逸烽的笑容轉變成了吃驚，但隨即又恢復過來。

        “哈哈哈你倆可真有意思，但這事你還是去跟當事人說，他想砍人誰也攔不住。”

        話說到這份上擺明了周逸烽不想在佐胤和自己的事中間插一腳，久珣開始犯難，和人打好關系是他最不擅長的事情。

        “你和佐胤曾經算是同僚吧，現在也還保持聯系，難道你們關系很好嗎？”

        “怎么說呢，我是挺看好這小子的，至于他對我是什么看法我也不知道。”

        “這么說的話，他現在遇到了麻煩需要人幫助，你不該再給我做一個去幫幫他嗎？”

        “呀，你這么說確實有道理，我都快被你說服了。”周逸烽呵呵笑起來，“要一個人抵抗議會確實挺棘手的，事情我也都聽他說了。”

        “那……”

        “還是不行。”

        “為什么？既然你這么在意他難道不會想去幫助他嗎？”

        久珣無法理解周逸烽的想法，或許佐胤曾經的同僚們根本就沒有為誰擔憂的心情，喜歡歸喜歡最重要的卻還是自己的利益，也難怪佐胤的性格會變得那樣別扭。

        “因為我認為他并不希望我這么做，所以我就不會去做，自以為是的好心只會讓對方反感。別看我這樣，幾十年也不是白活的，當個合格的老父親綽綽有余。”周逸烽說著，語氣竟自滿起來。

        “你是想當誰的老父親呢。”

        光是聽到就讓人倍感壓力的聲音忽然插進來，不用轉身也知道是誰回來了，周逸烽果然一臉尷尬地笑著收了聲，而久珣的心情卻有些復雜。他一方面做賊被抓現行想跑路，而另一方面又理直氣壯地覺得這是應該做的，猶豫片刻，最后還是選擇轉過身面對佐胤。

        眾所周知說話時注視著對方是基本禮貌，尤其是接下來要面對的男人，要是不看著他肯定會被視為挑釁，但他本人卻從來不懂禮貌是什么。

        視線在紅眼男人身上落定，久珣這才問：“你剛剛去干嘛了？”

        然而佐胤沒有回答，反倒揶揄起他跟周逸烽來：“你們這是一個想當爹一個想當媽么？”

        “你這么說未免也太刻薄了吧，要不是在意你也不會去關心那么多。”

        “那可真是謝謝你的關心。”佐胤轉而又開始挖苦起久珣：“不過是去換了把武器而已，搞得我想逃跑一樣，管得真夠多的。”

        久珣看到他手里這會確實多了把刀，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販賣這種危險物品的商人的。

        “我沒有那樣的意思。”久珣趕忙撇清，不愿擔下這莫須有的“罪名”。

        瞟了他一眼，佐胤還是那副無所謂的樣子，似乎并不想對自己的“玩笑”做過多解釋。隨后又走向周逸烽，垂下那雙高傲的紅眸審視著對方，用威脅的語氣警告說：“不要趁我不在的時候說些多余的廢話。”

        怎么著也是長期和佐胤相處過的老油條，周逸烽表現得相當淡然，不緊不慢地熄滅手上的半截香煙，回復說：“你要是直率點，沒準現在已經達到目的了。”

        “你知道有部法律叫做刑法嗎？”佐胤說著又轉頭看向久珣，周逸烽也跟著一起將目光挪了過去。即便是在跟長輩說話，佐胤也不留情面地用說教的語氣嚴厲訓斥：“他不是老城區的地頭蛇，對他做不符合一般人觀念的事情只會適得其反，這個社會的秩序應該不需要我教你吧。”

        “我……啊這……”周逸烽非但沒生氣反而急得直撓后腦勺，想說什么又說不出，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來：“我沒叫你那么‘直率’……”

        “這種事用不著你來教我，我可比你有經驗。”

        “指那些被單方面騷擾的經驗嗎？”

        “你到底想干什么？”壓低聲線，佐胤開始變得不耐煩。

        “只是作為過來人給你幫個小忙，順便也提個醒，別太盲目。”

        “不知道你到底看出些什么來了就敢下這樣的結論。”

        “陷進去的人要是都那么自知，還用得著讓人擔心嗎？”

        “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但愿吧，如果你一定要卷進天使和惡魔的爛攤子里，也許這兩天會是你和這位小兄弟表明心……呃，立場的最后機會。”

        “最后機會？你可真有出息。我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的，議會那幫家伙由我來殺光，為此需要你跟張羽蘭，還有那個三流紳士好好努力。”

        “言伊已經在考慮對策了，你先耐著性子做好準備。”

        “哼，沒想到我還有要指望那條臭魚爛蝦的一天。”

        一通“加密通話”過后久珣雖有些犯迷糊但也不傻，佐胤竟然會想到和言伊合作并且還打算對議會下手，這兩個三句話說不到一起的家伙真的會有那種耐心和胸懷包容對方嗎？再者找議會尋仇這么危險的事情佐胤根本就沒有和自己透露過半點，而是跟原來的同僚甚至是不待見的“對頭”商量對策，看來自己是完完全全被當成了累贅，這讓久珣不免心生怨氣。

        或許是聊完了，佐胤拽住久珣的手腕就將他往門外拉，后者一言不發地順從跟著，反而引起了這個男人的注意。

        “什么也不問？”停下急促的步伐，佐胤回頭盯著面無表情的男人。

        “反正也幫不上忙，真是抱歉我太沒用了。”

        “呵，這就自暴自棄了？”忍不住用逗弄小孩一般的口吻戲謔久珣，佐胤愉快地笑了出來。

        “沒有。”久珣立刻否認，視線瞥向一邊，不自覺地輕抿嘴唇，嘴角拉得更低了。

        “本來就幫不上忙，你又不愿意殺人。”佐胤十分篤定地說。

        無法反駁，如果是現在的自己根本沒有那樣強大的心理素質，但是有項圈的話那就未必了……無論是在4區還是昨天救下佐胤，當體內力量完全釋放的瞬間，沸騰的殺意就像病毒一般迅速蔓延。他開始渴望撕裂敵人的快感，渴望內臟和血液的溫度，想把敵人的骨頭碾碎，用他們的頭顱當成酒杯痛飲鮮血……

        諸如此類瘋狂的想法不斷從腦海中涌現，驅使著自己無所畏懼地與敵人廝殺，若不是想要保護佐胤的念頭太過強烈，或許他昨天根本無法保持理智。那間白色實驗室里的經歷至今令久珣心有余悸，比起對身體的傷害和變成怪物的結局，他更怕自己親手葬送想要守護的東西。

        “但我想做點什么。”

        自言自語般的細小聲音從身旁飄來，佐胤感覺到對方掙脫自己的手后又伸手主動握住了自己的手，掌心相貼兩人的體溫便頃刻間交融滲透，仿佛能通過這股溫暖感受對方的心意。

        想為他做點什么。

        這種心情佐胤已經體會過，也變得能理解久珣的想法，最讓人痛苦的不是自己受傷，而是在意之人身處險境自己卻什么也做不了。

        “你保護好自己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佐胤也小聲回應，聲音很輕很柔，跟他平素的語氣完全不同。

        握住自己的手又收緊了一些，琥珀色的眼中神色搖曳，類似于感動、喜悅、渴望和擔憂等復雜的思緒不斷閃過又出現，隨之某種強烈的信號沿著視線入侵涌遍全身。就像掛鐘的鐘擺被好奇的貓咪反復撥弄，佐胤的呼吸頓時亂了節奏，不再像原來那樣保持沉穩單調的規律。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內心在抗拒，嘴上卻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

        “我不想自己的戰利品有任何缺損，那樣會讓我取得的勝利不夠完美，你明白嗎？”

        穩住呼吸，佐胤岔開話題竭盡全力隱藏動搖的內心，他不承認也絕不會讓他人看穿自己會像個初出茅廬的小崽子似的，因為一個眼神而如此慌亂。而且一旦被對方察覺到，屆時主動權還會不會掌握在自己手里就不得而知了，被人束縛的滋味可不好受。

        況且佐胤比誰都清楚，面前看似人畜無害的家伙實則有著不為人知的兇惡一面，充滿了進攻性和掠奪性，那是雄性生物的本能。幾乎所有人都忽略了可愛的貓咪在被馴化以前也是頂級狩獵能手，是站在捕食者行列之中的食肉者，也是生存能力出眾的佼佼者。

        “我不會拖你后腿的。”久珣堅定地答道。

        “算你識相，一會回去我會教你如何戰斗。”

        “真的？”

        “廢話。”

        用話題轉移完注意力，佐胤總算暗暗松了口氣。

        放下手中的茶點，洛倫佐難得地用湛藍的眼眸打量起沙發上悠哉喝茶的主人，仔細揣度他為何還能如此鎮定自若，因為他剛剛才十分不悅地掛斷了一通電話。

        “這樣真的好嗎？我的主人。”

        “你是指哪方面？”

        “您的計劃剛失敗，現在卻這么悠閑地在喝茶。”

        “因為我在等下一個機會。”

        又呷了一口紅茶，言伊放下茶碟靠在沙發背上開始閉目養神，全然不似計劃失敗并且時間已經迫在眉睫的人，反倒是洛倫佐成天笑呵呵的臉上這會沒了表情。

        “難道是在下老了看不透主人的心思了嗎？”

        “不，你沒有看錯，我確實已經無計可施了。”

        灰色的雙眸看向湛藍的眼瞳，平靜真實沒有任何偽裝，洛倫佐從視線就能判斷他的主人沒有撒謊，而自己也尚未老眼昏花。

        “可您這是……”

        “我在賭博啊，洛倫佐。”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您向來運籌帷幄，總是掌控甚至引導一切事情的發展并得到想要的結果，我對您的能力毫不懷疑，難道這次是遇到了您也解決不了的情況嗎？”

        “看來不止議會，連你也被我騙了。”

        “哦？”平靜的臉上再度攀上笑意，洛倫佐興致盎然地回道：“在下愿洗耳恭聽。”

        “你們以為我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其實都錯了。我不過是精確計算事情會發生的概率以及會偏離的概率，你知道我通常都有兩手對策以此針對可能發生的不同情況，這正是我在賭博的證明。”

        “而次次都能賭中的您正如卡森先生的評價那樣，已經接近神了，我親愛的主人。”

        “怎么連你也挖苦我？”

        無奈地輕笑兩聲，言伊的神情卻也沒有責備的意思。

        “言重了，這是在下的肺腑之言，一直以來您都是在下見過的最出色的年輕人。”

        “但是7年前我還是失敗了。”

        收回視線，言伊凝視著墻壁上的風景油畫出神，沒多久又輕輕地呼出一口氣，眉間增添了一絲憂慮和失落。

        回想起在這座深宅大院中度過的歲月，洛倫佐見到自己主人流露出這種神情的次數屈指可數，7年前發生的事情成為了他一生的痛楚，但這并不是他的責任。

        “當時您才剛成年，即便再優秀，人的能力也會被閱歷和眼界所限制，您沒什么好自責的。”

        “謝謝你的安慰，洛倫佐。”

        “這是我應該做的事情。那么主人您這次是打算向佐胤少爺學習嗎？如此莽撞的計劃也不像您平時會采取的行事風格。”

        “不得已而為之，時間太緊迫無法詳細調查目標對象并得到數據進行計算，倒不如在自己想要實現的發展方向賭一把，看一步走一步。”

        “恕在下直言，你們在某些方面真是一模一樣，會有這樣的想法一點也不意外。”

        “他？卑微的流浪犬可沒法跟我相提并論。”言伊十分不屑地冷笑了一聲。

        洛倫佐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微微笑著，緊繃的臉頰松懈下來，湛藍色的寶石再度藏于眼皮之下。

        片刻寧靜之后走廊里傳來了輕快的腳步聲，書房門被人小心推開，進來的是一位氣質溫婉的黑發女仆，隨后她提起裙擺十分優雅地向言伊行禮。

        “主人，您說的那個人來了。”

        “請他進來吧。”

        “是。”

        得到指令，皮鞋踏擊地面的輕響又逐漸遠去，在空蕩蕩的走廊中顯得分外寂寥。

        “瑪莎不在確實冷清了不少呢。”洛倫佐感慨道。

        “說明她那邊一切順利。”言伊起身整理好衣物，勾起自信的嘴角吩咐說：“來吧洛倫佐，一起去見見我們的下一個機會。”

        “遵命，我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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