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寶離家出走的愿因，那個季冰叔身旁的“紅顏知己”，正是季冰叔的二師兄江幽的情人，蒼訣派掌門獨生女胡浩。

        江幽棄醫修道，拜在蒼訣派門下，卻用自己的好皮囊引誘了胡浩與他有了夫妻之實，掌門大怒斷了他一身筋骨，又在胸口硬生生給了一拳，心府全碎。

        胡浩以死相逼，才救下江幽一口氣，江幽跟她說，他的師弟季冰叔繼承了師父的仙器愈田，愈田可以救治他破裂的心臟。

        于是胡浩忍著慌張悲痛，將江幽交付給能信得過的人后，就出發去找季冰叔。

        萬幸季冰叔是個脾氣溫和的人，江幽又和季冰叔曾經關系交好，兩人寒暄了幾句過去后，胡浩忍耐不住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江幽的情況危急，急需他們師父的仙器愈田來續命，她看季冰叔活得像個鄉野閑人，似乎愈田對其作用不大，倒不如拿出來，救下一條人命來。

        “倒不如”的這個提議很顯然打動了季冰叔，他望著杯底沉浮的茉莉花，眼眸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之后胡浩三顧茅廬，倒給阿寶落下個他們關系頗好的錯覺，忿而出走。

        那之后，季冰叔就和丟了魂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狐貍出走給他帶來了影響，但他毫無作為，繼續同胡浩回憶往昔，偶然有個笑臉也都是因為提及了他的那只小狐貍。

        起初胡浩還會和他虛與委蛇一番，到后來因為憂心自己的情郎，同季冰叔撕破了臉皮，邊哭邊痛斥季冰叔冷酷無情，明明嘴上說著自己師兄弟的情誼如何，如今卻不肯救人一命，都是醫者仁心，便的路旁不認識的某某，都該想法子醫治的，如今方法都已經擺在面前了，卻不肯使，還不是舍不得那仙器，那便不要做出副不染世俗的模樣。

        季冰叔才幽幽嘆氣道：“我師兄派你來取愈田，就是要看我愿不愿意以命抵命�！�

        所謂愈田，就是他的心臟。

        他是古源的私生子，“醫圣”古源在他名動天下，以仙人之姿成為醫師的楷模前，首先是個犯下了拋棄之罪的普通男人。

        他和他的母親是古源的污點，季母等了五年，終于等來古源來找她，她同古源承諾，只要古源救他們的孩子并承諾撫育他成才，她可以一輩子當個啞人。

        季冰叔從小救患有心上的疾病，古源毫不猶豫用愈田融進了他的身體，傳聞中的仙器，可以治愈一切疾病的原因就是可以化成身體任意一個病變的部分，從而讓患者變得健康如初。

        從季冰叔記事起就和古源在一起，古源是他的父親，也是他的師父，為了保護他，古源將愈田的去處對世人隱瞞，包括他其余的兩個徒弟，但是兩個徒弟對季冰叔是自己師父的私生子這件事心知肚明。

        季母雖然之前承諾當個啞人，不會讓外人知曉，但是年紀大了后，就開始思念自己的兒子，總是無病找病在古源的醫館外徘徊。

        古源雖然并不是可以隨意出診的人，但是為了鍛煉自己的三個徒弟，就在湖邊建了一個普通的小醫館。

        季冰叔長到十七歲的時候，已然是十里八鄉最為俊秀的人物，每次出診的時候，大娘們總是等他號好脈后，殷勤撫上的他手，同他話完家常后添上一句：“小伙子，可有找媳婦的意向？”

        季冰叔對此習以為常，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所以當那個老婦人像平常婦人般撫上他的手時，他又是哭笑不得的抬頭，想說大娘我同你把過脈了，只是身子骨有些弱，沒必要開什么藥方。

        要出口的話被那個大娘的眼神梗在喉嚨里，那個大娘臉上的皮膚依然光潔，但是已經頭發花白，正滿目慈愛的看著他。

        季冰叔活到十七歲，一直覺得自己的心里某處像缺了口大洞似的，除開先天的心臟疾病外，還有就是師父口里那個在他尚未記事就拋棄了自己的母親。

        那是他最難以啟齒的隱痛，也是他最敏感的地方。

        所以一旦有人觸及，他就會像個縮回冰洞的小動物。

        那個大娘和別的嘴碎大娘不同，她帶著驚喜和好奇，目光灼灼近乎貪婪的在他臉上來回打量，嘴里發出噯的氣音。

        季冰叔崩著臉上的面無表情，筆下的字龍飛鳳舞給她寫個調養身體的方子。

        抬頭要叮囑幾句，就見這大娘捂著嘴，眼淚如珠在臉上滾落。

        “你最近怎么瘦了？”她抖著嗓音問。

        季冰叔當然知道這個大娘，這幾個月一直一直在醫館的附近晃蕩，用能燙掉他后腦勺的熾熱偷窺他，他一直假裝不知道，是因為，那眼神像刀一樣扎進他心里最痛的地方。

        他隱隱猜到了這個人是誰。

        她的眼神讓他難過，好像他是世間最可憐的人，是沒人要的流浪狗，可他明明有個愛的師父父親，有關心他的師兄們，拋棄他是他母親的損失……

        他自從師父口里知道自己的母親因為自己身患絕癥將自己拋棄后，就一直在心里憋著一口氣。

        愈田并不能彌補他天生的缺憾，所以他還是比一般的孩子體弱，修不了道，師父開醫館也是為了遷就他，讓他能夠做一個有一技之長的普通人。

        所以他一直比普通孩子要努力，想著長大后去找那個母親，冷臉嘲諷一番后就離開，誰知道，要找的人自己上門了。

        季冰叔想開口問她，你既然舍不得又什么要拋棄我？

        才剛開口，眼淚就掉下來，讓他自己都嚇了一跳，忙掩袖躲過醫館人的視線，慌慌忙忙帶著悶悶哭腔糊弄過心細的江幽。

        江幽在當晚的飯桌上提了一句后，季冰叔面上無事，謊稱是自己眼睛進沙子了。

        但古源很明顯猜到了什么，第二天要江幽以送補藥為由，給那個婦人送話。

        季冰叔一直注意著后門動向，看見江幽就攔住他，說自己可以替他跑路。

        江幽開朗一笑，眼神卻在他身上打轉，說師父要他傳的也不是什么特別口信，只要那婦人不要沒病找病上醫館，便讓季冰叔代他跑腿了。

        季冰叔心跳如雷，一直到那老婦人的院門外，那院子估計是她臨時租下的，外面一層的茅草，他敲響門。

        老婦人應聲要來開門，他就站在門外喊住她：“不需要開門了，我不進去。”

        老婦人聽出他的聲音，停下腳步。

        “你來了……”她像是在嘆息又像是在啜泣。

        那聲音稍微松動了季冰叔剛裝上的鐵石心腸，他冷著嗓子道：“我猜到了你是誰，我師父教過我，做什么事情都需要從一而終，拋棄別人也該是的，我過得很好，要說最近心情有些不佳也是因為看見了你……”他緩了緩自己的呼吸，“我不希望你再來了，我寧可從來沒有……寧可我是個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野孩子……”

        季冰叔說完就離開了，將要送的補藥留在了那老婦人的門口。

        在那之后，他再聽到那個老婦人的事情時，她已經瘋了，據說是夜里發了癔癥，那么愛惜潔凈體面的人，在深夜囔著熱，剝光了自己身上衣服，跳進河里被淹死了。

        死得那么荒唐可笑。

        季冰叔卻仿佛醒悟過來一般，知道那老婦人的死訊后沖進古源的書房，厲聲質問他是不是在那日的補藥里加了致幻麻醉的藥材。

        他自小泡在藥材書里，對藥材的病理了如指掌，什么藥材可以造成成人發癔癥，他清清楚楚。

        那夜的古源陌生得可怕，像座沒有感情的石像，冷酷的承認了一切，季冰叔難以置信：“你這是為什么？為了名聲？”

        “沒錯，為了名聲，”古源痛快承認，“你的母親當年明明承諾，若我用愈田救你，就會斷了你們聯系，她卻食言了�！�

        季冰叔無法接受，脫門而出。

        在那之后，古源也肉眼可見的萎靡了下來，明明身體康健，卻無法離開床榻，兩個師兄日日侍奉左右。

        有一日，古源突然精神好了起來，要去看外面的月亮。

        正值十五，將圓滿的月亮俯瞰人間。

        古源死于那一日，而季冰叔正在爬山，思考要長眠于哪一座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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