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棺并沒有在人間停留太久，到達鬼域的時候，榮淵感覺不過兩個時辰。

        江葦塵一拂袖，石棺門開啟。

        只見純黑的天空蔓延到遠處，和漆黑的土地似乎融為一體。

        石棺停在一處山頂，鬼市風景盡入眼底，燈火輝煌與人間無異，在黑暗中像是座流光四溢的城市。有一條發光的巨大河流，貫穿其中。

        江葦塵拉住榮淵的手，匆匆說了句：“我先帶他回市，你們后面跟著。”說罷，兩個人瞬間消失在空氣中。

        兩個人憑空出現在一條長街上。

        花燈十里，熱鬧非凡，無鬼對他們的突然出現表示奇怪，街上所行之人與人間無異，只不過時不時有身著黑白兩色衣服，帶高帽的鬼差，提著鎖鏈滿大街的抓人。

        街上有股奇異的香氣，兩邊店鋪林立，賭場，青樓，酒館，飯堂，藥店亦是都有，只是這里沒有白天黑夜之分，靠燭火保持永晝。

        江葦塵拐進一家小店，榮淵也沒遲疑跟著進去。

        那是家書齋，外面看著像是蒼蠅小店，里面卻是別有洞天，幾十人高的書架數量繁多，一眼望不到頭。

        江葦塵七拐八拐，拐進小店的深處，一個青袍的少年人恭恭敬敬朝江葦塵一拜，道了聲：“白鬼使大人，午好。”原來如今時辰是鬼域的中午。

        “西青居主，午好。”江葦塵回道。

        西青居主低著頭只覺得他臉龐清秀，一抬頭，卻是臉上的六只眼睛一齊睜開，兩只眼睛不懷好意的打量著她身后默不作聲的榮淵。書齋的燈光呈橙黃色，曖昧的散了榮淵滿身，給白玉色的清冷臉龐添了些暖意。他身上的氣息被江葦塵刻意的隱蔽了，但因他外表緣故，在崇美嚴重的鬼神眼里，還是像甜點一樣充滿誘惑力。

        “這位是？”西青居主驚喜道，就要伸手觸上榮淵。

        江葦塵阻止了他，皮笑肉不笑道：“他就只是我的一個朋友，咱們還是直接進入正題吧。”

        “得，”西青居主見好就收，道，“一品鬼器，你先付給我，我才給你半個時辰進西青居的機會。”

        江葦塵從袖子里掏出來從祝匡手里得來的紅水玉，里面有一個名為程暮花的極陰厲鬼。

        打從一開始，她就算好了這接下來的每一步。

        西青居主，打江葦塵一開始從袖子里套出紅水玉開始，就發出一聲驚喜的低呼，出于商人謹慎的天性，他還是要嚴查一番紅水玉的品階。

        江葦塵趁此機會用傳聲符和榮淵解釋道：“此鬼神為鬼域西青居主，這里是鬼域藏書和情報最為豐富的地方，其中深處的西青居專門收集死人的秘密，編輯成冊，供滿足西青居主特殊癖好。本來不供外人進入，一年前我得他一個人情，我與他約定，若我給他個一階鬼器，他便讓我進去半個時辰，到時候，你就在外面等我。”

        榮淵默了一瞬回她：“早去早回。”

        西青居主查看后十分滿意，將紅水玉收進袖子里，對身后的巨大書架道：“西青居主，終于迎來了它的第一個客人，白鬼使大人，請。”

        像扇巨大的門緩緩開啟，書架分成兩半，上面的嚴絲合縫密密麻麻護著的蒼白鬼手，一個接一個的松開手，露出里面漆黑的濃霧來，看不清里面景色。

        江葦塵走了進去。

        穿過黑霧，無數紅線吊著銅錢懸在空中，那是象征每一個死人的死人錢，按照他們的戶籍出生地排列，上面記載著他們生前的所有記憶。

        只要江葦塵說出關鍵詞，那么與她所說有關的死人錢，就會飛到她眼前為她展現那一段記憶。

        第一個關鍵詞是“廣璃和藍田訣的會面”。

        沒有反應，廣璃與藍田訣并無聯系。

        第二個關鍵詞是“榮淵殺死廣璃的那個晚上”。

        一枚銅錢飛至她眼前，當時的畫面緩緩在她的眼前展開。

        那是一個存在于鏡虛殿外的鬼魂記憶，只能透過模糊窗戶看見當時的畫面，廣璃臥病在床，榮淵急匆匆的闖進殿，突然榮淵走到殿的中央，開始倒地，半妖化讓他痛得把自己弓成一個蝦米，廣璃搖搖晃晃的起身，提著一把劍，似乎要殺榮淵。然后，他抱住榮淵，把劍塞到榮淵的手上。

        榮淵拼命推開他，看得出來他已經因為疼痛而神智不清了，朝殿外緩慢的爬動，廣璃提劍朝他走來……鬼魂的記憶戛然而止！

        這……江葦塵深深皺眉，這段記憶里的廣璃十分不對勁，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她腦子里形成。

        第三個關鍵詞“藍田訣這幾年”。

        幾十枚鬼幣飛到她手里，顯示這幾年藍田訣一直在崠國邊界活動，最近的行蹤是在鬼市的黑賭場！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江葦塵不由笑。

        下一個關鍵詞是“人魂與妖魂分離的辦法”，但江葦塵想了想，突發奇想的添加了關鍵詞“白夫人”。

        如江幽所說，只知道白夫人的巢穴大概位于崠國皇城御花園，但具體情況卻并不可知。

        還有一件令江葦塵在意的事情，一位鬼魂的記憶里，出現了一個沒骨頭一樣的婀娜女人向一個黑衣少年復命的畫面。

        那是江葦塵第一次真正看見這黑衣少年，他生得和榮淵居然有六分像！

        詭異，可怖，那樣的形容詞本不該用在這樣俊美的少年身上，他和榮淵最不像的地方是在他的眼睛和嘴唇。

        和榮淵天生挑人的丹鳳眼不同，他生的是微微上挑的眼皮褶皺極少的眼睛，嘴唇也單薄了許多，一開口，露出一排細密尖細的牙齒。

        他的氣質不人不鬼，半魔半瘋。

        “主人，已經把我的脊梁骨作成鞭子給榮文姬送去了，可痛死奴家了。”應該是白夫人的女人道，“她也爽快，立刻就割下了臉皮給我……這個蠢女人，居然完全相信那白骨鞭可以將人魂與妖魂分離，殊不知，她正將自己親身兒子推向深淵……”

        “那不是正好，他本就只屬于那里。”黑衣少年道。

        榮文姬？這個名字不知為何，讓江葦塵意外的熟悉，她心頭，猛烈的一跳，產生了強烈的預感。

        立刻產生了下一個關鍵詞“白夫人與榮文姬”。

        很快，謎底就被揭曉了，榮文姬是榮淵的親生母親！

        江葦塵看見了那個在祠堂每月忍受著三百下鞭打的小小榮淵，黑衣的榮文姬臉上纏滿了白色繃帶，上面沾滿發膿的黃黑色膿水。

        她用自己的臉和白夫人作了交易換了一把白夫人的脊梁骨作成的白骨鞭……

        江葦塵目睹了一場發生在榮淵小時候的殘忍的陰謀。

        ……

        半個時辰后，江葦塵從西青居走出來。

        諾大的書屋，已成一片狼藉，江葦塵幾乎沒有立足之地，但身后的西青居堅決捍衛自己主人的利益，緩緩關閉。

        西青居主人無不怨念的在江葦塵身邊出現，“你誆騙我。”

        “怎么說？”江葦塵笑瞇瞇。

        “這紅水玉里的厲鬼，你根本沒有馴服，我不過小小使用它一下，里面的厲鬼差點把我撕碎，如今我這書齋全拜他所賜。”西青居主人恨恨道。

        書齋的空間已經全被鬼的利爪破壞，巨大的裂縫無處不在，空間完全錯亂。

        “怎么會？如果你真想要這紅水玉，我現在就可以為你馴服。”江葦塵不緊不慢道。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白鬼使大人。”西青居主人陰陽怪氣。

        “仙仙！”突然遠處傳來榮淵的呼喊，江葦塵眼睛猛得一亮，朝聲音來處沖去。

        之前，榮淵視線完全被散溢的黑霧蒙蔽，也不敢肆意使用劍，怕誤傷了江葦塵，等他似乎聽見了江葦塵的聲音，不自覺的叫出聲，未幾，便有個冰涼涼的人形物體從很遠的地方，朝他撲來，撲進他的懷里。

        等她身上梔子花的清新香氣從衣角傳進鼻尖時，連榮淵自己都無法意識到，他的眼睛有多明亮，像是夏夜頭頂的星光一瞬間傾瀉下來，他不自覺的彎了嘴角。

        不等他低頭。

        不等少年低頭親吻湖邊屬于他的水仙花。

        江葦塵抬頭，很響亮的親在他的嘴角，不需要用手指捂住嘴去掩蓋一瞬間的情動。

        啵的一聲，很快分離。

        少年耳邊的緋紅很快的蔓延，他耳朵紅得要命，估計也害羞得要命，可目光熾熱，毫不避諱。

        不等江葦塵反應，他強硬的扣住她的后腦勺，吻住了她。

        在事情變得更加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江葦塵按住他的額頭，分開了兩個人。

        “干正事。”她聲音微啞。

        榮淵無不遺憾的松開圍在她腰上的手。

        他微微凝神，劍光在眼底匯聚，白刃劍意向黑霧斬去，“無名。”他喚道。

        黑鐵重劍破空而來，將黑霧斬碎。

        一身藍袍的程暮花，跪在被斬得破碎如廢墟的空間的中央，低著頭，扒拉著空無一物的掌心。

        “一，二，三……二，三……一……”

        “我過去看看，你不要跟過來。”江葦塵道。

        “我既然答應了西青居的主人，就不能把一個死去的失去效能的一階鬼器給他。”

        那邊榮淵發出一聲輕笑：“說這話時，你看著周圍，過意的去嗎？”

        如果不是她給了個未被馴服的鬼器，西青居的主人的書齋也不至于被害成這樣。

        江葦塵朝程暮花走去。

        她臉上的表情像是在調換面具似的，詭異得厲害，但都是笑的表情。

        獰笑，冷笑，苦笑，訕笑……

        唯一不變的是，她的眼睛里沒有一點笑意。

        等到最后，她的臉變得蒼白，掛上了一個完全的微笑，眼神依舊冰冷。

        她把自己的身體，完全的交給了笑面鬼。

        作為一個真正的鬼去進入程暮花的意識里，喚醒他，使他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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